“那真是千金小姐呢。”
“还好,虽然出生官宦,她却没有千金小姐的那种娇气,倒是知书达理,兰心惠智。虽然没有花容月貌,但作为妻子
来说,她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你很喜欢她喽?”柳秦云完全不觉自己的问话中已有酸涩的意味。
“恩,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我们也算青梅竹马,彼此都很了解,性情也很投合。”西门伯寒说起自己的未婚妻,神情
间很自然地流露出淡淡的满足与幸福滋味。
“看来你是真的很爱她呢……”相对于西门伯寒的神采飞扬,柳秦云的神情渐渐黯然。
“秦云还没有婚约吗?”
“哪个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种人哦。”柳秦云无不嘲讽地无声冷笑。
“你何必贬低自己如此。”西门伯寒不喜欢他这种坚冷的态度,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真的啊,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才,自小就讨厌读那圣贤书,也就不可能图什么功名了,我又讨厌和人应酬,
那生意更做不成了。现在只是花着父亲兄长给的钱,虽然不愁吃穿,但若娶妻生子,免不了到时候被老婆孩子耻笑。
不像西门你,就算不继承家业,自己也打拼下了一番事业。是女子都会嫁你这样的男人,而我这种毫无保障的废人,
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
听了柳秦云这番闲淡的话,西门伯寒但笑不语。
对于西门伯寒有未婚妻这回事,柳秦云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一夜难眠,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塞着,很不舒服。
第二天,神差鬼使地,柳秦云竟也跟着去了离黄杨镇约二十里路左右的云隐寺。当然,他没有和西门伯寒同路。且不
说他没有不识相到那种地步,就算可以说是碰巧了,他也不愿意让西门伯寒误会了他的意图。
他有点像是做贼似的,特意雇了辆马车,偷偷跟在后面。
说是去上香,其实是未婚男女乘机一起亲热一番,这是大家都很明了的事。远远的,柳秦云虽然看不太清楚那位千金
小姐长得怎样,但看她与西门伯寒言笑晏晏,相处得甚是亲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去的路上,女子乘车,西门伯寒骑马随在一旁,偶见他低头向车中言语,俊逸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想必话声更是
轻柔之极。一直掩在帘后看着这一幕的柳秦云,几乎都要打消再跟随的念头。他也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无聊,可若就
这样叫他在家中等待,只怕他会连无聊的消遣都找不出来一桩。
西门伯寒和那位千金小姐上完香后,又在寺里盘亘了一阵,直到午后,才施施然从侧门出来,然后两人沿石径小路往
寺旁的镜湖行去。因为此时湖边人很少,柳秦云怕被他们发现,只好留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并肩走在烟波
浩淼的湖畔,直到身影隐如无尽的绿色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柳秦云竟然趴在车窗口上睡着了,直到一串清脆的笑声
将他从迷梦中唤醒,揉眼一看,天竟已黄昏。
笑声正是从西门伯寒一行那边的马车里传来,似乎是那位千金小姐所发,笑声悦耳甜美,没有丝毫娇羞与做作,显得
有些肆意。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证明她对身边男子的信任与亲昵。
几乎一天都没有吃任何东西,柳秦云这会儿才觉得有些饿了。肚子里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本想下车去找点吃的,但
见西门伯寒一行要上路回城了,只好放弃下车的念头,继续在车帘后观望着他们。
同来时一样,西门伯寒仍一骑陪在马车一旁,也许是有些累了,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倦怠,宽平的肩膀随着马身的摇
晃而随意摆动,不若早时那样挺拔玉立,却也因如此的庸懒凭添了几分魅惑。
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了,柳秦云的心情几乎跌落到了低谷。前面的男人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到与
自己没有丝毫关联。对于前些时日的相处,他都有些不愿意去相信。
他开始怀疑自己要与西门伯寒结交的意图。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任何相通点,为什么那么想与西
门伯寒做朋友呢?虽然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感到开心与满足。但同时也让自己越发丧失自信。他一度害怕与西门
伯寒的其他朋友做比较,恐慌着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泛泛之交罢了。还好,西门伯寒似乎没有什么朋友,这让自己
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但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位千金小姐的未婚妻,很显然,她才是西门伯寒最重视的人,自己
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与她等同的。虽然他是如此渴望,希冀着西门伯寒能视他柳秦云是最特别最重要的人。就算不
能超过那位千金小姐,至少在他心目中,也要有着同样的位置。
如果不是最想要的,最喜欢的,最重视的,那还不如什么都不是。
柳秦云捂住了头,不再去看前方已经在暮色中开始模糊的身影。开始模糊的印象,会让他恐惧到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
距离。原来,走得近了才发现,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加遥远了。
柳秦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叫住西门伯寒。就算他可以不后悔和西门伯寒发生那种关系,但他也开始后悔自己
没有在事后当机立断地离开。至少,没有交往,没有做朋友,还可以让他仍像从前那样,远远看着西门伯寒,以憧憬
的心情,只有期待和想象,不会有失落与绝望。而不是像现在,因为好象拥有了,就想要更多了,而实际上却是,什
么都没有了。
柳秦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喜欢西门伯寒,喜欢到想要独占他的心的地步。
回到黄杨镇时,天基本已经黑了。随着夜幕的降临,天空中竟然开始飘起蒙蒙细雨来。雨丝细腻得好像织锦的纱,柔
柔地扑面而来,竟带着软软的温热,落在发间,衣上,挂起点点透亮的珠子,在夜灯中闪闪烁烁。
马车停在了宽敞的石板路边,高高的门庭前,已经有人提灯等候。
关切的言语,真诚的微笑,还有门楣里透露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女子,是个幸福的女子。
柳秦云早已下车,打发车夫离开了。
他孤孤地站在门庭对面的暗影里,心思里是想要将那女子打量个清楚。他想知道,让西门伯寒挂心的,被西门伯寒喜
欢的,将来要陪伴西门伯寒一生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女子在西门伯寒有力的臂膀搀扶下,轻轻跃下马车那不高也不低的蹬子。轻柔的裙裾随着她的下落而荡起一片涟漪。
衣衫婆娑,人影绰约。女子的脸,在门仆高举的灯下明媚地笑着。那是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美人的脸。绝代姿容
,芳华正好。
最美的,不是天生丽质,最动人的,是向某人肆意绽放的笑容。
雨,在柳秦云过于纤长的睫毛上细致地铺了一层闪亮的珠帘,让他以为,朦胧了的,是自己晦暗的心情。
他将自己缩在更深的黑色里,默默地注视着那女子俏丽的身影在一个挺拔的身影陪伴下,消失在传出欢笑声的门后。
不知何时,夜色阑珊,人影稀疏。
当晚,柳秦云就离开了黄杨镇。走时,他留下了一封信,让家仆第二天送往威远镖局。
那书信不过是出于礼节所留,无非告诉西门伯寒,因为姨母突然疾病,加之路途遥远,所以匆忙起身,来不及向朋友
告别,请予谅解之类的话语。
看信的人了解了写信的人要告诉他的意思,却无法了解写信的人未能告诉他的心情。
只想留住你
4
柳秦云离开黄杨镇月余,西门伯寒到柳府去打听那人归期,却被告知,那人,近年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柳府主事的是柳秦云的二哥柳秦雨。他与西门伯寒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也大略知道自家兄弟与此人的交情,便多告诉
了西门伯寒一些事。由于少时丧母,柳秦云几乎是由母亲娘家的姨母带大的,所以对那边的亲戚较亲近,但因发生过
一些事情,才不得以回到黄杨镇来。而他再次去扬州,并非因为姨母病重,其实养育过他的姨母在年前就已经去世。
姨母将家产一半留给了他,此次他走时,给父兄所言是将要在那边长住,或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也特别对我说过,西门兄成亲之日若定,要告知于他。”柳秦雨不同于弟弟的面貌是那种清俊而瘦削的,但神色
仍有几分像,他的笑容也有一些妩媚的味道,他又对西门伯寒说:“想必到时候他一定会回来向西门兄道贺的。愚弟
虽然性情冷漠,但对朋友却是全心全意的。看得出来,他在这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们也并不想让他一个人在
外生活,若有机会,西门兄可帮着劝劝他,毕竟,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啊。”
西门伯寒怔了一会儿才说:“我正是要告诉他成亲之事,大约就在两月后的仲秋。”
“很好的日子。”柳秦雨很客气,“我会尽快告诉云弟,扬州到这里需要至少半月车程呢。”
“那就有劳了。”
自拜访过柳府后又是月余,西门伯寒再次登门,接待他的仍是柳秦雨。
这位经营着黄杨镇最大的酒楼的柳家二少爷在见到西门伯寒时,面色上有些歉意,“刚好云弟的信今早到了,正要差
人给西门兄知会一声。”
“秦云他什么时候回来?”
“呃……云弟说他到了那边,由于气候不适应,感染了风寒,没有办法赶回来,他已备好了贺礼,正着人送回来。只
怕西门兄的婚典,他是参加不了了。”
西门伯寒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秦云在扬州住的是什么地方?”
“母亲娘家苏氏,在扬州本就是大户,因为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姨母是招赘的,夫家姓朱,后来做了皇家采办,财势
更是浩大,宅第多不胜数,不过姨母只将苏家传袭的在太湖边的落虹院和景山下的篱园留给了云弟,想必云弟应该是
住在其中一处。”
婚期将近,西门伯寒却放下所有事务,只身下了扬州。
从接到柳秦云的书信那日开始,他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他自认是个涵养很好的人,所以他将那份无名之火一点点压了
下去,只等柳秦云回来,一定要向他讨问个明白,有多急切的事竟然不告而别?
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
虽然信里没有写要去多久,西门伯寒以为应该不会太长时间。万没想到,却被告知,那人,不回来了!
他留下的信,竟然是一纸谎言。
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他不知道谎言会有被揭穿的一天吗?他不怕因为谎言败露而无颜见自己吗?
当然,他不怕。因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回来了。
而他打算不再回来的时候还要选择欺骗自己,西门伯寒想了又想,几乎磕破了头,仍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向来精明能干的西门伯寒头一次对事情感到了棘手。
其实,他是可以放着不管的。说白了,柳秦云和他也不过是那一夜的关系。虽然之前他就很注意那位风流俊俏的拈花
公子,但终究也不过是男人的那种猎奇心理罢了,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和柳秦云有什么过人交情。而发生了那件事后,
他对柳秦云多少是有了兴趣,所以才会主动和他交往,目的并不单纯,无非是再想一亲芳泽而已。但柳秦云却是个极
认真又单纯的人,让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两人反而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知交好友。
知交,也只是别人眼中而已。在西门伯寒心里,时时刻刻想着的,是柳秦云在自己怀中无力娇媚的样子。有时候他自
己都觉得自己很像禽兽,还是衣冠禽兽的那种。明明是打从心底里敬重着柳秦云的,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将他搂入怀中
。他也很清楚自己并非欲求强烈之人,但每每面对柳秦云,就总会情不自禁。
或许,是柳秦云察觉到了他的龌龊欲念,才仓皇逃走了。
本来就没有当作朋友的人,做不成朋友了,尽可以做罢。
西门伯寒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一个月过去后,他还是忍不住再登柳家的门。
而回答仍是:那人,真的,不回来了。
突然的,就开始了恐慌。
依他对柳秦云的了解,若真视他为那种轻薄之徒猥琐男人,大可拂袖而去,而没必要跑到那么远去避开吧?
又或者,其实,不是离开,而是,回去?
这里,他原本就呆得不是那么乐意,过的不是那么快活。而现在他所去的地方,才是他最想去的地方,所以,他,西
门伯寒,根本就不是离开的理由呢。
那纸谎言,也只不过是一种虚应罢了。不在意的人,也就不用在意的去想他了。
因为,在柳秦云那里,大抵他也认为自己并没有多么在意着他吧。或许,谎言永远都不会有揭穿的那一天吧。
而自己,究竟有多在意着那个人呢?
西门伯寒没有度量。他只知道,平生第一次,这么害怕。好象不知觉间丢掉了什么宝贝一样,而那件宝贝,竟然完全
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宝贝了。
让他想起的,是自己的小师弟。
从柳府出来,混混沌沌回到家,一直在书房里发着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地就在念
着,他不回来了,他真的不回来了。
这时,小师弟敲门进来,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魂般坐定了身子。
“是小夏啊,什么事?”
“西门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少年的牛眼睁得溜圆,表示着他任性的决心。
无心像往常一样取笑他,西门伯寒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问:“哦?什么大事。”
“西门大哥,我要成亲了。”少年说完,脸微微一红,但很快就又扬起下巴,骄傲地撇起了嘴角。
“哦。”西门伯寒难得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小师弟,“你找到喜欢的人了?”
“恩。我打算不仅这一辈子要和他在一起,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和他在一起。”
“你想什么时候成亲?”西门伯寒点点头。
“西、西门大哥你同意了?!”少年突然惊喜地张大了嘴,然后就忙不迭地跑向门口,拉了一个人进来,“我就说西
门大哥会支持我们的嘛!”
少年欢喜地拉着他发誓要陪伴几辈子的爱人,站在了西门伯寒面前。
“你想要成亲的人就是他?”西门伯寒淡淡地问,没有表现得太惊讶,而实在是他也没有那个心情来为这种事大惊小
怪。但在他心里,的确是有些惊讶的。
小师弟牵着手的,是个相对娇小许多的同龄少年。柔软淡赫色头发,白净的皮肤,浅淡而明亮的双眸,娇巧挺翘的鼻
子,嫣红饱满的嘴唇,是个稚嫩秀美的少年。
“他叫越西楼,和我同岁。”司徒仲夏看了少年一眼,满含柔情与欢喜,“我们已经发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了。西门
大哥你能为我们主婚吗?因为小西也没有父母,虽然有个师父,却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我也只有西门大哥你一个
长辈,所以希望西门大哥能为我们做主。”
“不行。”西门伯寒说完,很快扫了那少年一眼,果然,他在惊了一下后,马上露出怨恨的眼光,瞪着自己。
“西、西门大哥!你不是都同意了吗?为什么——”
“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傻啊,我早说过了,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够成亲!”少年怨毒地瞪了西门伯寒一眼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