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恋人是个怎样的人?」一直忍著不去想不去问,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流沙脑海泛起一个美丽温柔的女性形象
,她能给予北冥他给不到的幸福。
北冥一呆。想不到他会问,也不愿他问。可是既然流沙问了,北冥觉得自己有义务诚实回答,只是後果恐怕……
「我没有恋人。」几经踌躇,淡然的声音响起,带来石破天惊的效果。
「什么?」惊喜交集,流沙被炸得跳起来,激动地捏住北冥的肩问:「你说过到死亡沙丘是为了找你的恋人,难道是
骗我的么?」
「我是说寻找我爱的人。」皱眉,北冥纠正他。
「有啥分别?」一愣,男人旋即跳起来哇哇叫道:「难道她不喜欢你?」
「嗯。」的确是他一厢情愿。
「太过份了!」哪个女人有眼无珠?竟然拒绝他家小然。
「流沙……」斜著眼。
「我是在为你不值!」慷慨激昂。
「你想笑,就笑出来好了。」北冥没所谓地说。看流沙眼睛都弯了,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著,忍得多辛苦啊。
「呃……」脸上一红,被看穿了的男人讪讪的说:「我是有点高兴没错。」
「…….」
「可是我绝对不是在幸灾乐祸!」
「……」
「我只是……忽然觉得漆黑的前路忽然有了一线光明。」低低的声音。虽然把希望建立在喜欢的人的失意上是有点那
个。可是……人总是自私的吧。流沙自忖一介凡夫,亦未能免俗。
北冥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太老实会带来後患,可是他就是骗谁,也不愿意骗流沙。
「那……不代表什么。」
「我明白。」可是有希望就好,人生有希望是很重要的。男人温柔地笑。
默然片刻,北冥移开目光,道:「赶路吧。」
「不是说不用赶吗?我们走慢一点,看看路上风光。」流沙扯著他的袖子。
「……」苦笑,那么快就赖皮了。北冥忍不住说:「记著你答应了什么。」
「我没忘,可是……」流沙赔笑著说:「啊,对了!除了那个,你还别的人要寻吗?」
「……」北冥无言。
「比如仇人啊恩人啊什么的?」赔笑赔笑。
「有。」翻白眼。
「啊?有?!」喜出望外,流沙连忙说:「这可比寻找爱人重要啊。」
「都在死亡沙丘。」翻白眼。
「啊……」可恶,好巧不好巧的。
「所以,赶路吧。」
「那么多的仇人恩人,全集中在同一地方?」流沙狐疑,道:「没唬我吧?」
「我不会骗你。」北冥没好气地说:「而且,也没多少个。」他从没说过自己仇家遍天下,更不需要别人施恩。
「没多少即是多少?」好奇的男人寻根究底。
「恩人……一个吧。」苦笑。
「那么仇人呢?」流沙比较关心这个,到底谁敢欺负他家小然?
「……两个。」
「那么加起来总共是四个人了。」流沙咋舌道:「小小一个地方,居然结集了你的恩怨情仇。」
「错了。」垂下眼帘。
「那点错了?」不解。
「人数错了。」
「啊?」流沙板著指头再数一遍,没错啊。
「是两个。」
「一个爱人,一个恩人,两个仇人,加起来是四个。」
「两个。」北冥重申。
一加一加二等到二??
流沙忍不住凑过来摸摸北冥的额角,「没发烧吧?」担心。
「……」白眼。
「要不要再去神泉泡一泡?」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我很好。」再白眼。
「那你的数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么神。」男人一脸困惑。
而丢出迷题的人只是一笑置之。
真相一点也不神。
只不过是,他爱上了他的恩人,而他的恩人联同他的仇人,一起出卖了他。
只是如此而已。
北冥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
第八章
莽莽黄沙,新月形的沙丘又起又伏,一直伸延到蔚蓝的天尽头。
两旁路上,是一簇簇死去的胡杨树,树木扭曲枯槁的尸骸为苍凉的大地添上可怖的气氛。胡杨是沙漠上最顽强的植物
,若连它们也无法生存,那就代表了这是个没有生命能存活的炼狱。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流沙喃喃咒骂。骑在骆驼背上的男人极目远眺。前方连枯乾的树木都没有了,只剩
下零星散落的石堆。岩石被风和烈日蹂躏後变得脆弱,当张狂的风过,被风化为细末的石粉形成漫天黄尘。
这地方,连石头都会死亡!待久了绝对会发疯。
「流沙,快赶路。」北冥淡漠的声音从重重脸纱下透出。为了防御猛烈的日晒,二人都以透风的白布罩住头面。
流沙一言不发,内心却不是味儿。
一路上,北冥纵是心里著急,也没怎样催促他。可是如今,却好像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你就那么心急想见到那个人。」半晌,微酸的声音响起。
北冥一怔,嘴唇掀动了一下,又上。
郁郁不得意的男人蓦地勒停座骑,鼓起勇气问:「北冥,让你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找到你想找的人,然後又如何?」
「……」
「你会快意恩仇?」
「……不知道。」
「你会向你所爱的人表白?」
「……不知道。」
「你会杀掉你的仇人?」
「别问了,流沙!」北冥撇转头,露出黯然的神色。寻寻觅觅多年,找出那个人,跟他再见一面,已经成为他生存的
意义。但找到之後又怎样?……他真的不知道。
看他一脸难过,流沙默然片刻,垂下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北冥能打消念头,跟他一起远远离
开这个地方。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吧。
北冥岂会不明他的心意。
「流沙……」心软,叹息。他想安慰他,可是回过头来,犹在唇边的话句倏然化作一下抽气声。
北冥罕有失态,流沙一怔,还没回神,忽然感到一个颠簸,胯下的骆驼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快跑,不要回头。」原来是北冥替他策骑。说话间,骑术精湛的男人把周遭负责驮负粮水的几十匹骆驼聚集起来。
这些都是他们踏入死亡沙丘前,在附近的绿洲采购来的。
看见北冥神情凝重,流沙忍不住回头张望。
在他眼中,背後无涯的沙漠并无异样。只是……在细看之下,他彷佛看见远方有一根灰暗的线,那线诡异地连接了天
与地。
那是什么?讶异。
只见随著灰线快速移近,地上扬起滚滚的黄色尘暴。
「是、是龙卷风!」终於看出来了,流沙忍不住惊叫。
「快跑!」北冥高声提示。这时,在他操控下,几十匹骆驼往同一方向跑,而且还把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中心。
快跑?能跑得了吗?他们能快得过风?流沙苦笑。此刻,距离那么遥远,但他已能隐隐感觉到风的威力。
「流沙,不要放弃。」
听北冥这样说,流沙猛一咬牙,悍然抢过疆绳,在沙尘漫漫中辨别方向。而骆驼们彷佛也知道情况危急,不劳鞭策已
拚尽全力奔跑。
龙卷风像魔鬼般咆哮著追杀他们。
危急之际,二人眼前出现一堆堆灰白色,凌乱的,有如土坟般大大小小的乱石。这儿千百年前本是山丘,但在被风沙
日夜侵蚀下,已风化为迷宫似的石林。
石林内有深浅不一的沟壑,若能躲进去,或可避过眼前一。
二人都拼了命往前冲。但他们快,龙卷风比他们更快,跑在最後的两匹骆驼嘶叫著被扯上半空。
千钧一发间,他们踪著俊驼,及时冲进了石林,躲进深沟之内。二人缩著挨住石壁,让几十匹骆驼围著他们伏下。
生死关头,人畜紧密靠在一起,威力惊人的龙卷风跟他们擦身而过。旋风带动的牵引力强大得不可思议,天地间简直
没任何力量能与之抗衡。处於外围的骆驼连著粮水被卷走,撞在暴风眼上的千斤巨石亦被摧毁。
呜呜风声有如鬼哭狼嚎,待一切回复平静,二人才发现自己手足冰冷僵硬,大半身子给沙子埋没了,头脸尽是黄黄的
灰尘。
「你、?咳咳咳……」同时开口,口腔满是沙粒,把他们呛个半死。身畔的骆驼亦大口大口的喷著气,用力把沙子喷出
来。
後馀生,人畜的状况同样狼狈,都失去了赶路的力气。
在满目疮痍的石林内架起火堆,二人清点损失。骆驼只剩下十多匹,足够三个月用的清水粮食,现在只馀下不足三份
之一。
流沙沉重地叹了口气。一路上,他们经历的凶险不少,但要算这次为最。连骆驼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在一瞬间被卷走
,并消失得无影无踪,若出事的是他们之一……只怕亦不能幸存。
北冥的声音犹豫地响起,似在安抚般说:「暴风有一定的规律,地图上标示了避风之所。」地图乃西门仪所给,图中
详尽地描述了气候特徵,和沿途能躲避风暴的石窟和土丘。
「是我耽搁了行程。」流沙乾涩地说。若非他闹别扭,故意磨蹭不肯前行,他们便能及早躲进来了。
北冥蹙著眉,道:「流沙,我没这意思。只是……」
「值得吗?」流沙霍地打断他,目光烔烔,语气咄咄逼人地道:「冒那么大的险,吃那么多的苦头,那人值得你这样
牺牲?那人……」就那么好?让北冥爱得难以自拔。
北冥撇转脸,低声地说:「你可以回头,不必顾虑。」虽然少了人带路,他要多费许多时间,可是他总不能勉强流沙
,尤其前路比相像中凶险。
「我决不会丢下你。」气煞,流沙痛心疾首,道:「只是,若那人稍有点珍惜你之心,都不会要你攀山涉水,冒著生
命危险去找他。」
北冥苦笑:「是我一厢情愿,他所爱另有其人。」而且是自己的仇人。
流沙一愣,怒道:「人家已有爱人,你还不死心?难不成你要横刀夺爱?」
「……」叹气,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为什么你不能试试放下?为什么不找个真正珍惜你的人……」咬著唇,他真的不行吗?不能代替那个人在北冥的
心中的位置?
「流沙。」北冥苦笑,柔声说:「你说的对。但我做不到,你能吗?」
流沙登时一窒,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胸口好疼,心受伤了。
他说的他自己也做不到。
这些年,沙流一直上天下地的寻找北武然,但北冥却从没把小狗子放在心上。可是即使明知这样,他还是放不下。
「我喜欢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在危急的关头救了我,给我生存下去的目标,教会我很多很多。他的武功和学识
,是我所崇拜的。」北冥说得很慢,他很少说那么长篇的话,「我一直很努力地模仿他,学习他的一切,目光时时刻
刻都追逐著他。忽然有一天,少年的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仰慕,而是更深刻的渴望。」
「那只是一时迷惑。」流沙虚弱地抵抗。
「爱情本来就是迷惑。你对我的感情也是一样。」柔声。
「才不是!」大叫。
「不是?若说你八岁那年已经深深爱上我,你不觉得太古怪了吗。」北冥淡淡一笑,怜惜地说:「流沙,你为了北武
然牺牲太多,若不去爱上他,牺牲未免不值。你只是,被自己所编织的故事迷惑。」
「不是!」好伤人!北冥的说法太伤人了。流沙又气又恨,情不自禁扑过去,把那狠心的男人压倒在黄沙之上,狠狠
地吻他。
无论北冥怎样说,无论他对北武然抱持著什么样的感情,此刻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肌肤相接带来的脉动,唇上那颤
栗的悸动的感觉,都说明那不是迷惑。
面对强势的吻,北冥只是漠然,彷佛以沉默表示不满。
但对流沙来说,那双睁著的,明溢的眼睛,有如在火添油。
被猫舔到表情也会比较多吧!
怒火让动作变得粗暴,但舌尖硬闯进齿列时,流沙感到北冥微微一震,旋即被一掌推开。
有反应总比不痛不痒好。男人心中泛起一丝欣慰,但下一瞬间,却惊见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从他刚才所处身地突刺而出
,一个穿黑色锦衣的男人从沙里疾扑出来,闪电般跟北冥斗在一块。
妈的,原来不是有反应,而是北冥察觉得危机!
流沙虽懊恼但也无暇计较,因为这时忽地传来一下高昂的箫声,可怕的白袍丧尸从四方八面的沙土下跳出来。
那批锦衣人寻仇来了?居然追到死亡沙丘?而且看起来他们对地形很是熟悉而且早有准备?
流沙边想,手下也没著。有了上次的经验,今次便轻松得多了。
先行解决了弄箫的人,无人操控的丧尸犹如石像般诡异地杆在原地。流沙回头看看北冥那边,战况依然激烈。而奇怪
的是,二人武功路子相近,显然是一脉相承。
流沙惊异之际,听得黑衣人怒叫道:「我们的无敌大军快将席卷天下,你识趣便别挡路。」
果然,制造那些不晓得痛不晓得累不晓得害怕的僵尸是为了谋夺江山,战争中也的确没有比这更利害的士兵了。
流沙沉思,又听北冥问:「这是谁的主意?」素来淡漠的声音变得愤怒激动。
黑衣人冷笑一声,嘲道:「还会有谁。」
「不!」北冥拒绝相信。
这时黑衣人眼见不敌,趁机跳出战斗圈子,边逃边叫道:「你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家伙若敢回来,师父说了,立杀无赦
。」
对手消失於沙漠之中,绝情的话句犹留著袅袅馀音。
北冥缓缓走到石林的一角,慢慢地抱膝而坐。男子的脸容有如止水,不起半丝波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流沙
用紧迫的目光盯著他,也权充看不见。
看不惯有人故作若无其事,流沙冷冷地问:「你没话要告诉我吗?」
「……」北冥看他一眼,垂首,缓缓摇头。不,他什么也不想说。
流沙几乎吐血。
「若我没听错,刚才好像有人说要兴兵造反,挑起战祸。」
「你没听错。」淡淡的。北冥的语气好像有人要兴兵造反跟有人要上街吃饭一样平常。
噗滋,青筋暴现。流沙厉声说:「而你,你认识那个主谋。」这事其实在初遇锦衣人时已露端倪,只是之後发生太多
事情,让他无暇深究。
北冥没有承认或否认,只是抱著臂,把脸埋到膝上。
流沙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受得到他身上沉重而伤感的气息。
「他难道就是你所爱著的人?」男人追问,心上人为别人神伤的表情让他焦躁,流沙心中早已不是滋味。
「……」不答。
「还是你所恨的人?」
「……」
「又或是让你又爱又恨的人?」咬牙切齿。
「流沙……」沉默的男子终於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脆弱:「别问。」
流沙气得跳脚,但张口欲反唇相稽,又心疼得发不出声音。
北冥抬头看著忿恨伤痛交集的男人,硬起心肠做出更残忍的事:「求你一事。」
流沙喉咙一紧。从不拒绝北冥任何要求的他,此刻把嘴巴闭得像蚌一样。
但北冥还是狠心提出那不近人情的要求,「别泄露今天的事。」
流沙的胸口一阵钝痛,心好像被挖出来了。北冥居然要维护那个人!即使那人做的事会令生灵涂炭,为天理所不容,
北冥依然义无反顾地维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