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曾过多在意。
日头渐渐西行,最後几缕灿烂斜射入窗,照在少年洁致秀美的面庞上,白嫩的皮肤泛著淡淡的金光,眸光过处水晕流动
,同桌的两人微显呆滞。
好不容易回过神,唤小二收了桌上的汤点,传上晚膳,少年瞧著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铺满整张方桌,咂了咂舌,假装客气
地开口询问:“可以吃吗?”
水灵芝别过脸去,假装不曾听见这句问话,清丽的秀颜挂满忍俊不禁的笑意,看这模样,定是在家里被管束得厉害了!
“小白脸”微笑著点头:“只要你的胃没关系,就可以吃了!”
少年嘻嘻一笑,歪了歪脑袋:“多谢关心!我的胃没那麽不中用!”伸出筷子夹了一只凤尾虾,随意用嘴卸了壳,便吞
落入腹。
“小白脸”宠溺地摇著头,净了手,一只一只将虾子剥得干净放进他碗里。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用这麽
干净啦,壳子很松脆!”
“小白脸”和声道:“思思,你在家里吃不到这些菜吗?”
少年眯了眯眼:“父亲不让我随便乱吃!我已经十六岁了,不要再叫我思思了,那是小名!”
“小白脸”笑得柔情似水:“其实思思这个名字很好听!我叫方晏,晏日之晏,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少年回头瞧了他一眼:“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大名呢。方大哥,认识你很高兴,我姓蔚名缌!”
水灵芝听著二人的谈话,忍不住回头插嘴道:“是思念的思吗?令尊令堂替你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怀念谁吗?”
少年停了筷子,脸色微黯,隔了半晌方道:“非是思念的思,乃是缌服之缌,取这个名字确实是为了怀念一个很重要的
人!可惜......”顿了顿,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说下去,最终仍是道出了原由:“其实我并非承继父姓,这蔚字乃是过世
的义父之姓,义父膝下无子,父亲将我过继於他......”忽地笑了笑:“本来是思念的思,义父十年祭时,我却溜出了
家门,不曾为他披麻戴孝以尽人子之道,父亲十分生气,便将名字改做了缌服之缌,用以为义父披孝......”声音渐渐
低沈下去。
蔚缌垂著头,轻轻扣弄竹筷。方晏瞧著他自责的模样,暗暗叹息,伸手抚了抚少年如云青鬓,柔声道:“我也以为是思
念的思......再吃些吧!”
蔚缌一瞬间觉得没了胃口,微微摇了摇头,侧脸瞧向窗外。
夜色渐渐迷漫开来,秦淮河上灯光桨影热闹非凡,五彩画舫随水轻轻起伏,灯舞如蛇。少年叹了口气:“果然不同於白
日!”
方晏探头瞧了瞧:“你平日很少出门吗?”
蔚缌随口答道:“因为我的胃很差,平日在家中有人照料著倒也无碍,出了门却不太懂得自己照料饮食,家父颇多担忧
,索性便不让我随意出门了!”
方晏“哦”了一声:“那此次是......”蔚缌扮了个鬼脸:“你想错啦,我再不会偷溜出门了......”停了停:“自那
次错过了义父的十年祭後,便不曾偷溜过,此番是得了父亲的许可!”说著,无端皱了皱眉头。
方晏没有忽略他些微的面部变化,悄声问著:“怎麽了?”
蔚缌压低声音:“不能再吃了,好像有点疼!”
方晏吓了一跳:“怎麽办?可有带著药?”
蔚缌点头:“给我叫杯白水,那药丸只能混著白水服用!”
方晏忙不迭唤小二送上一杯白水,回头便瞧见少年秀致的脸庞渐显苍白,光洁的额头冷汗隐现,暗暗吃了一惊,自己仍
是大意了,缌缌的胃比想像中还要弱。
服侍著蔚缌用了药,胆颤心惊地观察著少年的神情。片刻後,白得透明的双颊渐渐添上了血色,方晏松了口气,这药丸
果然见效神速!
蔚缌毫不在意地嘻嘻笑:“不用担心,这下可舒服多了!”
水灵芝默默地望著二人之间的互动,不曾吱声。方晏焦急担忧继而放心欣喜的神态尽皆瞧在眼中,明眸微黯,虽然早知
会有这麽一天,却不曾料到这一天当真来临时,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地纷纭难理!
窗外传来烟花冲上高空的呼啸声,蔚缌甫一抬头便瞧见半空绚烂的彩光四射如虹,映著天际勾月浮舟,愈发地令人心驰
神往。忍不住开心地问道:“今日是什麽好日子吗?亦或秦淮日日皆有烟花鸣空?”
方晏瞅了瞅水灵芝,笑容带了几分调侃之意:“说起来,今日是水姑娘一展姿才的大好时机啊,却与我等在这儿耽搁了
!”
蔚缌回过头,明亮的双眸定定地瞧著水灵芝:“此话怎解?”
水灵芝淡淡一笑:“今天是秦淮十豔争夺花魁的日子,本来我是需要去参加的,只不过......”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瞟
方晏:“既有贵客前来,这花魁做不做的也没什麽大不了了!”
方晏装傻,拱手作揖:“水姑娘如此照顾方晏的面子,方晏愧不敢当!只是误了水姑娘夺魁的好机会,这......岂非是
方晏之过,此番来得著实不是时候啊!”
蔚缌绝丽的双眸光彩流转,猛然一拍桌子,立起身:“现在去可还来得及?”
方晏抬头瞧向他,眼中颇多笑意:“烟火初绽,尚未开始!怎地来不及?”
蔚缌高兴地抚掌:“好,我们这便过去,一来不会误了水姑娘夺魁之机,二来也可为水姑娘加油鼓劲......长这麽大了
,还不曾瞧过这般盛景呢!今日定要瞧上一瞧。”
水灵芝垂下头去,心里已猜著那人的反应,轻轻叹息,吐气如兰。
果听方晏接言道:“这个提议好,免得令人懊恼!灵芝,我们这便过去吧!”
第三章
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秦淮自古风流态。
华灯璀璨,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不远处,弯拱如月的长桥披红挂绿,巨大的宫灯挂满桥梁,人潮如涌,蔚
缌随著方晏、水灵芝二人缓步上桥,垂目轻笑道:“这便是朱雀桥吗?”
方晏尚不及回话,便见一人急匆匆走过,不经意间脚下似被什麽东西牵绊住,竟歪歪斜斜冲著蔚缌倒了过来。
蔚缌眼瞧著那人身形失了力,若自己闪开,只怕要摔倒在地,出於好心,并不闪避,反而伸出手想要扶住摔过来的路人
。
方晏眼尖,映著通透的灯光,那人袖口一抹刺亮晃过眼角,骇然惊呼:“缌缌小心!”
蔚缌神色不变,纤白的手蓦然轻甩,改搀为劈,顺手挥过一道掌风,身形飘起。蓝光掠处,白衣少年轻盈地立上桥梁,
星眸清冷,静静地看著偷袭之人被自己一掌打翻在地。
方晏一声忽哨,随行的侍卫立时现身,吩咐其中两人护住水灵芝,自己带著另两人奔向刚刚跃下桥梁的蔚缌。
白衣少年神情冷峻,瞧见方晏奔过来,只淡淡瞥了一眼,伸出右脚踏上偷袭之人的胸口,脚下使力,厉声喝问:“为什
麽要害我?”
那人“啊”地一声惨叫:“公子饶命啊,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蔚缌漂亮的长眉微微皱了皱:“奉命行事?说吧,奉谁之命?”
方晏赶到少年身侧,颇为放心不下:“缌缌,你有没有受伤?”
蔚缌转眸瞧了瞧方晏,摇头道:“不曾!说,你是受何人指使?为何无辜害我?哼哼,若是不说,小爷要了你的命!”
後面几句却是冲著地上的偷袭者。
脚下的人哭丧著脸:“公子饶命,真的与小人无关哪,小人只是收了刘二哥的银子,答应他将公子迷昏!”
方晏蹲下身搜出另一枚暗器,瞧著上头蓝幽幽的颜色,缓缓道:“不是毒,是金陵一带十分特别的迷药。”
蔚缌点头,脚下丝毫不见放松:“刘二哥是谁?为什麽要迷昏我?”
那人尚未回话,便听得一个甜美的语声轻轻响起:“刘二哥便是今日在我舫中无礼之人,乃是伏虎帮的二头领!此人素
来好色,想必是看蔚公子相貌出众,故而起了歹念!”
蔚缌转过脸去,接话的正是罗裙摇曳、风姿绰约的秦淮名妓水灵芝。
水灵芝带著两名侍卫缓缓走了过来,瞧著地上仰面向天的人:“此人想来也是伏虎帮的帮众!”
蔚缌松了脚,嘲笑道:“这姓刘的竟是个孬种,自己不敢出面,找来这等无用之人妄图加害於我......罢了,反正也不
曾伤到我,留你一条狗命,快滚吧!”说著,犹不解气,一脚揣在那人的屁股上,眼瞅著那人“哎哟”一声,反手护住
屁股,连滚带爬溜得飞快。
方晏背著蔚缌悄悄做了番手势,一名锦衣侍卫得了命令,转瞬消失在灯丛人海之中。
这一边动静虽然不小,却由於那头夺魁大赛已然开始,来观赛的人俱都往擂舫前涌去,并无几人注意到这边突发的事件
。
方晏靠向蔚缌,忍不住牵起了少年温润的手:“和我一起走!”
蔚缌垂头,望见握住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融融的暖意渐渐涌上心头,微微一笑,倒是不愿甩脱了!抬目瞧向水灵芝
:“比赛想必已经开始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水灵芝眼眸流转间已瞧著了二人紧握的手,神情微微一黯,复又开颜道:“是该早些过去了!”
一行人随著蜂涌的人群朝著擂舫所停的岸头走了过去,锦衣侍卫经此一事,不再隐身,小心地围在三人身边,注意观察
著四下里的情况。
蔚缌立於岸头,瞪目结舌地望著前方人头撺动:“这样子,如何能够看得到?”
方晏轻轻一笑:“有水姑娘与我等为伴,你愁什麽?”
果见一人推挤著行人急匆匆迎了上来,朝著水灵芝作了揖,压低声音:“我的姑奶奶,您可是来了,快随我上船吧!”
水灵芝纤手稍抬,指向身边几人:“和管事,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今日要随我一起入舫!”
这位和管事日日往来於风月场中,颇有点眼力,瞧见这架势不同一般,围著的几人虽是侍卫打扮,却俱是锦衣玉带,想
来主人非富即贵,生意人和气生财,船上空旷,多带几人也是无妨,忙不迭应诺了。
方晏吩咐侍卫留在岸上,自己与蔚缌随著水灵芝上了画舫,这艘舫停靠在秦淮照璧之前,空间很大,想来是为了做擂台
专门而造。
舫内虽大,却也摆设得精巧,四周香炉青烟嫋嫋,香氛缭绕,云罗丝帐隔了障子,内中佳人纤柔的身影若隐若现,只等
著上了擂台便可尽情一展才貌。
水灵芝那厢云罗转得广了,看得出身份比之诸女犹有不同,帐内私设一案,案上添著竹立香,气清怡人。
蔚缌似有几分惊喜:“水姑娘喜欢用这香吗?”
水灵芝明眸微转、螓首轻点:“不错!素喜竹,况这香点得容易,便用了!蔚公子也喜欢?”
蔚缌秀致的脸庞显出几分依恋之色:“家父爱竹,房中只用竹香!”
水灵芝不接话,竞自吩咐守在帐内的婢女将香撩得更旺一些。
方晏望向蔚缌,暗暗思忖:但不知他父亲究竟是谁,既是个爱竹之人,想必君子坦荡,耿直清朗!
领路的和管事带著三人来到帐内,借著灯光看清了蔚缌的面容,怔立片刻,呐呐著说不出话来。水灵芝淡然而笑:“和
管事,这擂快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到前头招呼一下?”
和管事回过神,哈著腰点头:“有劳水姑娘提点,小人这就去了,这就去了......”犹自回头瞧了蔚缌几眼。
少年并不曾十分注意那个弯著腰的管事,却回过头对著方晏微微笑道:“方大哥,这里果然别有天地哪!只是可惜,这
是後舱,瞧不见前头的盛况!”
方晏走上前,牵住他的手神秘地一笑:“怎会瞧不见?随我来!”转身对著水灵芝一揖道:“多谢你带我们上船,你且
准备准备,我们便不打扰了!”
水灵芝掩嘴低笑:“你又要爬杆子了?”
方晏摇头:“你尽是把我想得和猴子一般,此次不需要爬杆子了!我来时已瞧得清楚,这舱顶头虽是飞檐,却也可坐得
人,况前头丝帐垂缦,我们俩人坐在帐後,拨开些,既可瞧见擂台,也可不为人所觉!”
水灵芝晒笑:“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做什麽弄得偷偷摸摸的?”
方晏笑眯眯地牵过蔚缌的手:“有时候取常人未行之道,也是一番趣味!缌缌,水姑娘还要打扮打扮,我们走吧!”
蔚缌灵动的美眸添上几分欢喜之色:“在舫顶上看吗?好呀,还不曾做过这种事呢!”
水灵芝叹了口气:“蔚公子君子翩然,若是与你时间待得长了,终究有一日也会被你带坏了!”
方晏脸皮厚,并不在意,嘻嘻哈哈牵著蔚缌的手大摇大摆出了帐,走到船侧,二人互视一眼,眼底俱有笑意,齐齐跃身
,转瞬上了舫顶,挑了个正对擂台的位置,双双坐下。
蔚缌从小在庄里长大,除却十二岁那年偷溜出庄,平常下山总有父亲陪在身边。父亲严谨,又对爹爹一往情深,这种风
月之地不要说来了,便连看一眼都极为不屑,蔚缌虽然很是好奇,却不敢在父亲眼皮子底下造次。
此次终於一人出了门,又甩脱了两名暗卫,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眼下又与一个初识之人偷偷摸摸跃上红粉舫头,偷看
脂粉争豔,一时间兴奋异常。
岸边传来人声鼎沸,方晏悄声道:“出来了!”
蔚缌望向前方,果见空旷的擂台上立了一名温婉的女子,笑意流转、美目顾盼,斜抱琵琶,半边粉腮微遮,转轴拨弦间
,曲调悠扬激越。蔚缌侧耳细听珠盘玉落之声,轻轻喟叹:“果然金陵绝胜之地,风流者比比皆是!”
方晏瞧向少年的眸光温柔似水:“并非全是如此,今日上台之女子皆为各坊头牌,这夺花魁一赛其实也是各坊之间的竞
争罢了,要想夺得第一的名号,岂不是要尽力而出?”
蔚缌有些好奇:“那水姑娘是哪家坊里的头牌?”
方晏微微一笑:“她自成一家,并不归於任何花坊!”
蔚缌扬眉:“水姑娘倒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今日舫里打成那般模样,她仍是处之泰然,可见胆识过人!”
晚风轻拂,方晏瞧著少年鬓角一缕秀发挣脱发簪的束缚飞飞扬扬舞下腮旁,忍不住伸手向後轻捋:“头发散了!”
蔚缌随意抹抹鬓角:“方大哥,又上来一位姑娘!”
方晏顺著他的手指望了过去,嘴角笑如弯月:“这位姑娘年纪大了,想来坊中无人,只得拿她来顶用!”
蔚缌啧啧道:“看那模样,倒不觉得多大啊!”
方晏摇头:“其实也不算大,年方双十罢了。”少年的目光有些不解地望了过来,方晏淡淡微笑:“只不过做这一行的
,过了十八便数年长,她已二十,如何不大?”
蔚缌怔了怔:“过了十八便算年长,怎地有这般稀奇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