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
易杨痛哭失声,膝行向前抱住父亲的双腿:“爹爹,爹爹,孩儿知错了……”
易清平哆嗦着嘴唇:“你现在知错了?果然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
大护卫呜咽着点头:“孩儿知错了。”
右相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缓缓弯腰扶起地上的儿子:“那好,你既已知错,便听为父的话,把左绍和送到刑
部去。”
易杨抬头,震惊地看着父亲:“不……爹爹不行……”
易清平沈下脸:“他行刺君王,罪大不赦,依照法度,当以凌迟处死。”
大护卫摇头:“不行,爹爹,他从小与孩儿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可以……可以将功折罪。”
右相一把推开儿子:“将功折罪,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罪。若今日被他得逞,他便是圣朝的罪人,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
易杨固执地摇头:“爹爹,我会劝他离开,劝他放弃执念,求爹爹放他一条生路吧!”
易清平“啪”地一个耳光掴在儿子的左脸上:“他进宫行刺的事都干过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会听你的劝?你在他
心里有先帝的份量重?杨儿,你说这种话是欺我呢还是欺你自己?”
易杨被父亲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捂着脸直愣愣地站着:“爹……爹爹……”
易清平整个人似乎被寒冰裹住了一般,没有半点温暖的气息:“杨儿,为父放任了你这么多年,凡你想做之事为父从不
阻拦,便是你为了陛下不肯结婚,为父也能理解,不去逼你娶妻生子。可这一次,你一定要听为父的,左绍和不能留,
此人就是一个祸害,今日陛下躲了过去,你能保证下一次陛下还有这等运气?”
易杨猛然张大嘴,爹爹说了什么?为了陛下不肯结婚?爹爹……爹爹他居然是知道的!
第六十六章
易清平看着儿子目瞪口呆的模样,冷冷一笑:“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为父看不出来吗?便是左绍和为何行此大逆之事
为父也自清楚明白。不要忘了,为父也是过来人,为父也有心仪之人,便是他死了为父也不会忘了他。可为父却明白一
个道理,你且听好了。”
“但凡爱一个人,就应该努力向那人靠拢,学习那人的品德,承继那人的志向,让自己跟得上那人的步伐。而不是如你
们这般,只懂得守护,只懂得服从,只懂得默默站在一旁自怨自艾。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先帝始终没有能够回应你
们吗?那是因为你们始终把自己放在他的脚底下,不敢与他并驾齐驱,你们习惯了被他支配,被他指挥,却不习惯与他
一起分忧解难。”
“便如现下,先帝过世了,留下遗旨要陛下接位,若照你们的想法,陛下的母妃与华氏犯了那么大的罪过,陛下又是抢
了他心上人的情敌,定要杀之而后快方能解恨,对否?”
易杨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看着儿子悲伤的模样,易清平心下不由一软,语调也放柔了几分:“瞧吧,这就是你们永远没
办法与先帝相比之处,先帝即使身在局中,首先想到的还是圣朝的万里江山、家国的繁荣、民心的稳定。他知道他的弟
弟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的弟弟是否有能力继承他的江山,在所有的皇室后裔中,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陛下是最适合
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选。”
“这就是先帝,杨儿,你现在认为你配得上先帝吗?可曾觉得你对先帝的爱是多么的狭隘而渺小?你好好想想,若先帝
在天之灵得知今日之事,他会怎么想?若我是先帝,我会后悔没有将左绍和杀掉,他既然爱得如此昏头,便让他陪着一
起升天吧!”
易杨冷汗岑岑:“爹爹……”
易清平摆了摆手:“为父言尽于此,你回去自己想想吧!左绍和之事,为父不会再管,以陛下的城府,定不会强行追索
。但是究竟该怎么办,杨儿,你年将而立,为父收回方才说的话,你可以不听为父的建议,自去决断!”
易杨声音颤抖:“爹爹,我……”
右相颇觉疲惫:“下去吧!离辰时还有些时间,我想休息一会儿。走吧!”
大护卫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忽然伏地连磕三个响头,站起身哽咽道:“孩儿明白父亲说的道理,可孩儿……孩儿实在
不能……不能将绍和送去刑部,孩儿有办法……”深吸一口气:“孩儿有办法让他以后再也做不得这等大逆之事。只是
……对不起父亲了,从今日起孩儿再不能常奉左右,父亲……父亲要多多保重!”话到最后,泪流满面,几欲失声。
易清平怔了怔,脸上慢慢露出悲戚的神色,缓缓背过身去,双手负后,不再理睬儿子。
易杨又是一个深礼,看着父亲的背影咬咬牙,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门口,老总管满是褶纹的脸上容塞着混浊的泪水,眼瞧着易杨走到自己面前,不由喃喃道:“少爷……”
大护卫“咚”地跪地,连连叩首,骇得老总管慌忙伏地回礼:“少爷,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啊使不得!”
易杨扶着易明的胳膊双双站起,眼泪挂满双腮:“明伯,以后就靠你照顾爹爹了,他身体不算好,你得……得多注意些
,不要……不要让他老人家太劳累……”话音未绝,猛然放开老总管,转身飞快地离去。
易明怔忡半晌,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里想着这不是造孽吗?好好的家,就这么分了!
书房内,易清平一直没有回头,老总管进房时,瞧着相爷清瘦的背影只觉一阵难抑的心酸,本能地向前一步试图安慰:
“相爷……”
右相的肩头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隔半晌方才低声道:“我就在书房睡一会儿,回头你叫醒我,辰时之前
要进宫。”
易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替易清平脱下外袍,伺侯他在书房内室的床上躺下休息。
这边右相刚刚阖上双眼,便听一声尖厉的惨叫响彻半空:“绍和……”
易清平忽地坐起,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变青,一语不发掀被下床,随便披了外袍,带着惊慌失措的易明快步走出
书房,往易杨所住的院子奔去。
这一声喊惊动了所有人,易清平到达时,易杨住的院外围了一圈的家仆,眼见相爷来了,众人全都惊惧地跪地行礼,却
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易清平让易明遣散仆人,自己匆匆踏进院内,向着亮灯的南屋走去。
门没有上栅,右相轻轻一推,房门应声打开,一时间眼光徒然凝住。鲜血……飞溅的鲜血几乎涂满了向门的整堵墙面,
屋中,易杨跪坐在地,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长剑血淋淋的甩落在身旁。
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易清平闭了闭眼,这等惨烈的死法……绍和啊……你这个傻孩子……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怎么我
就不知道你是这般激烈的性子?
易杨感觉到有人进屋,慢慢抬起头,目光凄凉:“爹爹……爹爹……”
右相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抚慰痛失好友的爱子,嗫嚅着嘴唇,最终化为长长一叹。
易杨怔忡着,突然大声吼了起来:“他死了!爹爹,他死了,他把自己杀了。你看,爹爹你看,他在自己的心上剜了一
剑,他刺穿了自己的身体,爹爹,他死了……”说到最后声音却矮沈了下去:“他的罪是不是可以抵消了?”
易清平说不出话,缓缓走到儿子身边,俯身将脆弱的儿子搂进怀里:“杨儿……”
易杨如痴如傻般地笑了笑:“爹爹,爱一个人没有错……没有错……”
右相呐呐道:“没有错……”
易杨突然大笑了起来:“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没有错,为什么全都死了?”
易清平看着怀里精神几近失常的儿子,心痛至极:“杨儿,你冷静一下。”
易杨大力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抱着左绍和的尸体一步一步向后退:“爹爹,你告诉我,我们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
惩罚我们!”
易清平蹙起了眉:“杨儿……”
易杨打断他的话:“爹爹,别叫我冷静,陛下过世我已经冷静了这么久,可现在绍和也死了。爹爹,别再叫我冷静,我
冷静不下来,我……我……”
易清平变了脸:“你想怎样?”
易杨忽地怔住,想怎样?想怎样?自己究竟想怎样?就这么沉沦下去?就这么疯狂终老?垂首望着怀里的左绍和,年轻
的脸庞带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之色,似乎那一剑插进去时,这个昔日的隐卫头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与幸福……
咬咬牙,易杨清醒过来:“爹爹,我要带他离开。”
右相点头:“好!不过,你要带他去哪儿?”
大护卫空出一只手擦干脸上的泪水:“我要带他去守皇陵,将他埋在皇陵边上,让他永远陪着陛下。”
右相继续点头:“那么,你呢?”
易杨悲楚地摇摇头:“倚杖柴门外,结庐在陵前。我陪着他永远守护陛下。”
易清平的脸色变了又变:“杨儿,你……”忽地叹息道:“君之志不可夺,你若自认如此最好,便……去吧!”
易杨低垂双眸:“孩儿想求个内心平静。”
右相怅然道:“也对,你心中怨恨已深,从此再难除尽,倒不如离世独居,或许能磨平你的怨气。”
易杨沉默半晌,到这会儿心绪已平和下来,思路也渐渐清晰:“爹爹,孩儿早有辞呈放在枕下,请爹爹代呈王爷。”
易清平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你放心,便是没有你的辞呈,我也能求得陛下的同意。”
易杨缓缓抬眸,瞧着父亲跨出门槛,嘴唇微动:“爹爹……”
易清平的后背似乎僵了僵,却没有停下脚外,身后儿子近乎呢喃的低语传进耳里:“爹爹,你的爱无私而伟大,可孩儿
……孩儿学不来那种爱。孩儿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留在他的身边,为他喜而喜,为他忧而忧,他若不在了,孩儿便如失
了心一般,只剩下一具没有用的躯壳……绍和他……与孩儿是一样的……。”
走出院门的易清平顿觉痛彻心扉!
院外的易明眼看着相爷出来了,连忙上前搀扶:“相爷,少爷他……”
易清平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去给少爷收拾一下,多给他备些衣物银两,一个人在外头生活,没有这些东西终归是
不成的。”
易明的眼泪忍也忍不住:“相爷,您就这么让少爷走了吗?少爷从小就没离过家,怎么能……”
易清平摆摆手:“他如今这副模样,留下来有弊无益,莫若随他去吧!”
易明垂下头,老泪纵横,一宿之间,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帝王寝宫内,小睡片刻的方晏突然满头大汗地惊醒:“缌缌……”
喘息中,熟悉的身影赶到床前:“陛下!”“方大哥!”
方晏怔忡半晌,眼光直愣愣的,萧彤华试探着问道:“陛下,您找蔚公子吗?蔚公子就在您的身边。”
贤王闭了闭眼,慢慢别过脸去,少年美丽苍白的脸庞就在自己侧旁,细弱均缓的呼吸带来微微的暖意,方晏松了口气,
缓缓抬手抚了抚蔚缌的面颊……你在我身边……
萧彤华小声劝道:“还有一个时辰,陛下再睡会儿吧!”
方晏收回手,摇了摇头,在小砚的扶持下慢慢坐起:“不睡了,彤华,你去外头把苏文唤来,替朕梳洗。”
萧公子施礼转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将外头侯着的宫女太监唤进来。苏文手中捧着一件新制的龙袍,宫灯明亮,龙袍上的
金线闪闪发光。
龙袍往身上套时,方晏惊讶的发现尺寸大了许多,不免问道:“怎么做大了?”
苏文回答:“这件袍子乃是先帝亲自吩咐织坊缝制,先帝当时说,得比王爷以往的尺寸大一圈才行!”
方晏愣了愣,脸上微微一红,瞬间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制这件龙袍的时候皇兄必定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
第六十七章
宫人们虽然从小习规通礼,但面对新帝怪异的身材,总难免多看几眼,暗暗好奇。方晏也不责怪,心想时日久了,总有
一天他们能练成见怪不怪的本领。
就着苏文端来的水盆洗脸时,外头传来一人清朗的声音:“子枚求见王爷!”
方晏从盆中抬起头,接过小宫女的毛巾随便擦了擦水渍:“进来吧!”
子枚稳步进宫,走到贤王身前单膝跪地:“启禀王爷,昨晚那名领头的刺客业已自杀身亡。”
苏文手一颤,垂下头去,方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有别的事吗?”
子枚犹豫了片刻,慨然道:“易护卫带着那人的尸体去了皇陵,听相府的人说,易护卫自愿去守皇陵,终身不出。”
萧彤华呆愣,易护卫,易杨啊……他这是何苦呢?
一旁的双胞胎却是满脸的惊讶,小墨噘起嘴:“自杀?怎么就突然自杀了?”
小砚握住他的手:“哥哥真倒霉!”
方晏脸色一暗,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就此结束,若有人再敢提及,以抗旨论处。”
苏文抬头,眼中隐含泪光,子枚身体顿了顿,朗声道:“属下遵旨。”
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官捧上珠冕帝冠,方晏坐到铜镜前,苏文接过帝冠,小心翼翼地带在新帝头上,方晏自己拉过冕带打
个结扣于颌下。
正待站起,却听小墨一声惊呼:“哥哥,你怎么醒了?”方晏心下“咚”地一跳,转身便往床前冲过去。
蔚缌果然睁开了双眼,瞧见方晏一身帝王的行头,忍不住微微一笑:“大哥……”
方晏半伏下身:“怎么醒了?”
蔚缌低低地咳嗽:“大哥,我不能参加你的登基大典了。”
方晏摇摇头:“这有什么打紧的?好好休息,我很快便回来陪你。”
少年喘了喘:“让小墨和小砚跟着你。”
贤王怔了怔:“缌缌,你在担心什么?”
蔚缌皱眉:“我……我总觉得不安心……咳,大哥……若是不方便,让小墨和小砚……暗地里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