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下————安希(YILAN99)

作者:安希(YILAN99)  录入:05-05

陈然觉得从未觉得自己那麽勇敢,说出他一直耿耿於怀的事,心情很痛快。
“小然,你真这麽想?”陈谷荣听著儿子第一次真正说出心里话,不但不生气,反而有点轻松。至少他面对真正的儿子,而不是以前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的顺从。
他退後一步,坐了下来。“很好,小然你走出了第一步。爸爸很高兴,我们今晚或许可以好好谈谈。”
他平淡地坐下,看著地毯。
“你看,小然,跟我说话,你从来不看我。今天你可以把我当朋友吗?来,建梅你也坐下。”
讶意於父亲的反应,有点高兴。或许父亲一直在等待自己长大吧,他并不想自己想象地那样虚伪和固执。躲在壳子里面的,也许一直都是自己。
“爸爸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身上多少是带著那个年代的烙印,这个没有办法。但爸爸在努力跟上时代,接受新的知识和现象,尽量宽容尽量改变。可是我总有自己固执和坚持的东西,你也有,不是吗?你说爸爸假惺惺地问你意见,可是,爸爸觉得莲花很好,虽然不是NO.1,呵呵,你们年轻人是这样说吧?”
陈然被父亲怪怪的英语发音逗笑了。“是的,我想考的是省实验。”
“可是,爸爸很喜欢莲花。因为莲花的校风更关怀学生的自主发展,虽然现在问题重重,毕竟是在中国。但是没有一个社会制度可以完美解决任何问题──不管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当然,学校也一样。
你认为爸爸固执虚伪,专制,其实,你也应该为这个事情负责吧。每次我告诉你我的意见,你就接受,就算有反对意见,你也不过是很平淡。这样,我以为你是很乐意的呀!你现在指责我恶心,是否不够公允?你不告诉我,我怎麽知道呢?小然,你总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看法,或者是不屑於表达。你是那麽地骄傲呀!这样的冷漠,爸爸的确应该负责。我太在乎你的学业,或者是道德规范,以至於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现在说出来,不会太晚吧?”

陈然的心,荡漾起阵阵涟漪:他差点就要忍不住告诉爸爸,我爱上一个男人。但是,理智让他控制住这种冲动。尽管现在他说得很诚恳,但陈然知道这诚恳说不定立刻会变成狂风暴雨──让父亲接受这个事实,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然静静靠在沙发上,对父母笑笑说:“我知道了。我尽力吧!”说完,起身回房。陈谷荣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气,对妻子说:“我大概做错了很多吧!”
“不是,你是个好父亲。小然明白的,耐心一点。”李建梅的心中五味俱有,乱成了一团麻。
几天下来,这位干练的教育局长变得无比憔悴。儿子的秘密让她寝食难安,她不敢告诉丈夫。丈夫这几天忙著人代会,只恨没有分身之术。儿子这两天在家,安静地让他害怕,又有点庆幸──或许那天听见的不过是他跟好朋友的玩笑。

一个星期後,陈然开始收拾行李。
“小然,你还要去云南啊。”李建梅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早就跟人说好了呀。”陈然一副很自然的表情。
“那个人是谁呀?”
“好朋友。”
“不是夏翼?”
“不是。”
……沈默了半晌,李建梅差点鼓起勇气问:“是不是你喜欢的男人?”可是,她开不了口。她太在乎儿子了,她怕儿子尴尬,怕儿子为难。她想等她愿意告诉自己的时候再说。
说实在的,她也怕万一儿子说:“我就是喜欢男人。”这样说穿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应对的态度。所以,李建梅勉强一笑:“好好玩儿吧。”
二月十五号下午,陈然给周贤打了个电话,是用手机打的。这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在家,陈然用手机给周贤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中午先去夏翼家玩一会儿,然後在附近的KFC等他。
周贤很愉快地同意了,然後照例在电话那边亲吻了他,可陈然很反常地没有回吻,而是匆匆挂掉了手机。这让周贤有点郁闷,他有点讨厌自己过於发达的感知神经。
而事实上,自从陈然父母回国後,这一个星期以来陈然的变化是显著的。他不再频频给自己打电话,而是发短信代替。虽然一如既往地甜蜜,但这不能不让周贤担心: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是,陈然什麽不说,只是说很好。
约他出来,他也一再地推辞。

“大概家里面有事情吧,不用担心。”我安慰他。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周贤跟陈然的事情了。我为什麽知道,呵,只要你喜欢一个人,只要你愿意,只有你有足够耐心,那麽他事情你都会感知到的。
“可,他为什麽不让我分担呢?”周贤问,被爱人隐瞒著,不是个很好的经历。
“怕你担心啊,大概告诉你也帮不了忙啊。”
“可不是,连陈谷荣都办不了的事情,我一个老百姓又什麽用呢!”他有点自嘲地说。
我想告诉他,这是你的独占欲在作祟。周国平的一篇文章《在黑暗中并肩行走》,里面的一段话我很喜欢。
“在性爱中,索取理解似乎成了一种最正当的行为,而指责对方不理解自己则成了最严厉的谴责,有时候还被用作破裂前的最後通牒。另一方面,人们又非常踊跃地要求理解别人,甚至以此名义强迫别人袒露内心的一切,一旦遭到拒绝,便斥以缺乏信任。在爱情中,在亲情中,在其他较亲密的交往中,这种因强求理解和被理解而造成的有声或无声的战争,我们见得还少吗?可是,仔细想想,我们对自己又真正理解了多少?一个人懂得了自己理解自己之困难,他就不会强求别人完全理解自己,也不会奢望自己完全理解别人了。”
但,我不想劝慰他,甚至有点欣喜。我承认那是我的忌妒心在作祟。

十三

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这是外国人的习惯思维。但一个个单调的数字背後,也许真的隐藏著上帝的天机,那也不一定。三跟五都是周贤的幸运数字,三月五号开学,周贤很开心地想到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跟这拨孩子们一起解放了。
虽然温度依然不高,但因为太阳很好的缘故,再加上刚开学孩子们见到多日不见的朋友,自然兴奋地跟什麽似的。可,陈然一点都不开心,报名,领到书本,陈然就匆匆地往家走,不想被周贤找到。

他们吵架了。
事情是这样的:二月十七号,从昆明飞机场到翠湖宾馆的出租车上,两人因为旅游的形成开始争论。两人都试图说服对方,若是以前,周贤早就妥协了,可是那天,周贤愣是跟陈然卯上了。
“随便!”陈然一句话结束了争吵。两人扭头看窗外,心里千万个不痛快。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车停下来,陈然哗地拉开车门,拎上行李把周贤丢在车里。周贤愣了愣,叹了口气,付好帐,正要跟著下车,前面的昆明司机开口了:“你那麽大了,怎麽不让让你弟。小孩子是用来宠的。”
周贤看了看後视镜里的男人,平凡得不能平凡的男人,脸上去洋溢著温暖的笑容。
“你弟弟是高中生吧?我儿子也上高中呢,成绩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坏,可我知道他很关心我的,说等他上了大学就不让我开车了,要让我好好在家养著。呵呵!”
男人幸福而知足的笑感染了周贤,他也冲他笑笑,说:“大哥好福气呢。再见。”
天底下,多少平凡到低微的父亲为了孩子,在烈日下或寒风中努力地工作著。他们或许有点狡诈,或许会蛮横,可是一想到他们为撑起孩子们的一片天空而勤奋地活著,周贤就觉得他们都很可爱起来。
於是,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实际上是希望他过年回家的,周贤知道,虽然这个昔日无比专横的男人不说出口。父亲今年有五十六了吧,上次见到他是几年前了。坐在沙发上,有点欣喜地吩咐母亲做饭做菜,一家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喝著一锅汤……周贤抬眼看看云南的天空,蓝得澄澈,阳光很好,耀眼地让周贤闭上了眼。

“咸粥。”陈然冲到他的面前,狠狠地瞪著他。
“怎麽了。”他宠溺地搂著小孩子,像父亲般,搂住这个比他矮几分的孩子。
“哼。”
“都听你的吧。真是个厉害的宝贝!”
“你比我厉害。哼,站在哪里傻呆呆的,吓唬我。”
…………
接下来一天天的行程比较顺利,陈然完全恢复了十五六岁少年的天真和活泼,有时候可爱地让周贤忍不住在大街上都想吻他。

恰好那几天太阳很好,本来就不耐晒的陈然,白嫩的小脸儿黑了一层皮,中午的温度较高,偏偏又不肯戴帽子。
对老是要他遮阳戴帽子的周贤非常不爽:“我又不是女人,晒黑就晒黑了呗。”
“烦死了。跟我妈似的,早知道就不跟你一起旅游了。”
“老太婆,死老太婆!!”
……
开始还乐呵呵听他咒骂的周贤,仿佛逗弄他似的,撩拨著他发怒,却也是真的怕他晒坏了。可是,几天下来,陈然暴走的次数愈发频繁。两人甚至会为是坐出租车还是坐三轮车发生争论。
白天游玩本来就很累,这两个人还要为小事情争论不休,晚上回到宾馆,不要说亲热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贤不知道,这小孩子的脾气原来并不好。以前还觉得是有趣的,现在却无法欣赏。刚恋爱时,连他发火的表情都喜欢看,觉得可爱无比,现在就想问:“你怎麽那麽霸道?”
陈然自然也委屈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麽,周贤的一点点不周到就能让他勃然大怒。可是自己明明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呀,对别的人怎麽自己从不发火呢?在周贤面前就肆无忌惮地生气,无法控制。
好几次,吵过後,陈然都後悔地想咬舌头。看著周贤冷冷地一言不发,又火起来。不过几分锺,周贤又凑过来哄他,他加倍地讨好周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下定决心再也不乱发脾气了,可是,不过几分锺,这毛病又会复发。
两人之前的空气,都充满了火药味。
这样下去,怎麽得了?这般紧张的气氛,终於随著夏翼的一通电话,完全爆发了。
在云南的第四天晚上,周贤在浴室洗澡。陈然在客厅跟夏翼聊天:“夏翼,我们天天吵架,不知道为什麽。嗯,……不开心。早知道就不出来玩儿了。”
……
周贤就这样愣在了浴室门口,他听见了陈然说不开心,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够忍让的了,可是对方还是不满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他走过去,冷冷地看著陈然。陈然害怕起来,慌乱地挂掉电话,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只是想问问……”他真的只是想问问夏翼该怎麽办,并不是在抱怨周贤的不好。其实,他更多是怨恨自己的脾气。可惜,现在,他心爱的恋人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怨气,已经无法控制了。周贤根本就不想听什麽,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忍受陈然的飞扬跋扈,喜怒无常。於是,他坐在陈然的对面,努力地笑笑说:“你说,我该怎麽办?”
房间很暖和,可是陈然觉得很冷。周贤是在笑,可是他能闻到他身上冰冷的怒气。他完全呆滞了,他从未想过,给他那麽多温暖和欢乐的男人,宠爱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的男人,也可以这样地冰冷地对他。
他开始想,对方是不是不爱我了。周贤一定是不想以前那麽爱我了,以前他从不这样,无论我怎麽发火,他都会哄我,现在他不爱了。……哀怨地神情,不一会儿变成了怨恨:他变心了。他说过要宠我一辈子的。现在还不到一年,他就无法忍受了……
陈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似乎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原因。一味地要求别人的宽容和原谅,是小孩子的作为。在周贤的面前他就变成了一个无赖的小孩子。

在周贤看来,陈然的想法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根本没有办法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而且是这个固执地有点偏执的小孩子。
可,周贤你打一开始就没有想到你是在跟一个孩子恋爱麽?你在享受他独有的依恋,享受可爱的纯真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的坏脾气呵。不然你大可以找李清,她温柔体贴又懂事,可以让你一直如沐春风。就算生气也不让你知道,也不吵闹……你偏偏爱上陈然。

结果,陷入各自世界的两个人开始冷战。旅行还在继续,却一点都不快乐。陈然急急地相夏翼求救,夏翼跟夏天赶忙从西双版纳赶到丽江。
夏天还不知道陈然和周贤的关系,以为他们不过是好朋友。扑上来,抱住陈然大叫:“陈然哥哥!”已经开始一段新恋情的夏天,对陈然再也没有当初的羞涩,恢复了本性,整个一个小一号的夏翼。
“你老师好帅啊。他有没有女朋友?”夏天偷偷凑到陈然的耳边问。
陈然转头看看一边的挂著淡淡笑容的周贤,一身白色运动装,newbalance白色跑鞋,再加上白色Nike
棒球帽,就那麽轻松地站著,就显得与众不同。
“哼,那NIKE和NEWBALANCE都是假货。充门面的!”陈然撇撇嘴,心里却有点窃笑:“我的眼光岂有差得道理。”
“真是优质男人。”
“喂,小姑娘说什麽呢!”夏翼过来,拉过夏天不服气道:“只有不怎麽样的男人才拿名牌来吓唬人。哼,真正的优质男人才不穿名牌呢,像我。”
“你是穿了皇袍不像太子。”
“你急什麽呀,又不是说你。你急什麽呀!”夏翼好笑地看著陈然。
“我当然不急了,我是说你。”陈然赶紧争辩道,声音有点大。
“我知道。他什麽都不穿最好,哈哈!”夏翼笑得很色色。
没有说完,背上就挨了一下。夏天也凑过来,两人一起进攻。三个小孩子在街上嘻嘻哈哈,惹得路上都看他们。
周贤站在一边,虽然还是笑著,却有点落寞。一直到晚上,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夏翼奇怪地问:“周老师你怎麽不高兴麽?”
陈然一下子紧张起来,看著周贤。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周贤的心情低落,可因为两人尚在冷战当中,不好拉下脸面询问。
“没有。”还是笑,周贤不是爱笑的人。
“我们呆会儿去酒吧玩儿吧。”夏天提议。
“好啊,周贤你也去吧!”陈然低头拨拉著盘子,多希望他能答应。
“不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我去房间里看看书。”
他拒绝了,他拒绝自己了……失望排山倒海般涌进陈然的胸膛,手中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特别突兀。

从酒吧回来,陈然有点醉地靠在房间的沙发上发呆。听见夏翼在跟周贤说什麽,却有睁不开眼睛。接著两人好像动起手来,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你们干什麽,让我睡觉。周贤抱我睡觉,好困!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咸粥……”结果,嗓子里被堵住似的,只能哼哼。
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周贤冷冷地坐在一边,红著眼睛,胡子也仿佛一夜冒了出来,邋遢地不得了。陈然心疼地抱住他说:“我们和好吧。我爱你,周贤,我爱你。”
满腔的柔情,却被冷冷地拨开。
不解地看著男人,周贤笑道:“哪天我被你卖了还不知道呢!”
“什麽意思?”
“姜漫的事情,原来是你帮我摆平的。真是谢谢你,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你帮我摆平了,所以我要低声下气地伺候您吗?你找错人了,你家有权有势干嘛来喜欢我?哼,我不稀罕你大少爷的荣光,原是见不得人的,有什麽好光荣的……”
颠三倒四的话语,陈然摸不著头脑。
“夏翼说什麽了?”陈然抓紧了被单,低声问。
“他说什麽你问他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

等问清楚了原委,他恨不得杀了夏翼。
“你害死我了。”陈然颓然地倒在桌子上。
“你都这样了,他不知好歹。”夏翼鼻子朝天,不服气道。
“你不懂,你不懂。怎麽办?”
“什麽啊,我不懂你啊,你做到仁至义尽了,他还不懂,你就跟他分手。”
“滚!”陈然大吼一声,不再说话。

“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著喧哗和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谁说的?陈然和周贤都在思考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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