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意早已不会分析了,只是听从游之风的命令,摇晃着要去找水,忽地他脑中电光一闪,低吼一声:“不要!”
晚了,游之风已嗖地一声抽出萧一意腰间的佩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飞溅的鲜血崩了萧一意一脸!
萧一意冲上去握住剑柄就要拔剑:“哥!你……”
游之风却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拔剑,拔了…我就立时…死了,我…还…有话…要说。”
萧一意吞咽得气短心促:“哥…你…说吧,玉君…一定…做到。”
游之风的手轻柔抚过萧一意满是血珠的脸颊:“替我…照顾…古…玦……”
略一歪头,游之风的手无力垂下,无牵无挂地停止了呼吸……
分毫不差地,一群人拥着火把撞进了门,看到满脸是血的萧一意手里握着的佩剑深深插入吴彦的心脏……
完全傻了的萧一意好久才翻过头,他看到的是满是赞许神色的古九寒,还有他身后泪眼迷蒙的古玦呼之欲出的仇恨……
长恨堂。
高高在上的依旧是古九寒。
“你是怎么从冰炎城回来的,我很清楚。”
声音依旧来自黑暗。
长恨堂上依旧没有废话。
“门主开恩。”萧一意的态度依旧恭顺。
一个双脚脚骨被打碎,身负重伤的人的确不太可能自己逃回来,萧一意对瞒住古九寒吴彦帮他的事,一开始就没抱多大希望。
他知道吴彦也是,他们原本只是希望不要把秦玄羽搅进来而已,可现在……
“吴彦对你有恩,而且恩还不小。”
“是。”
“那你怎么恩将仇报把他杀了?”
看不清脸色,高台上全是黑暗,料想来,也应是与声音一样严厉。
“我要向上爬,谁也别想拦住我,恩人也不成!”
萧一意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是。”
这一个理由已足够,再也没有比这更正当的理由了。
“所以,你要当影奴?”
古九寒的声音里,竟有着嘉许的成份。
“是。”
“然后呢?你还要娶古玥?”
“是。”
“哈哈哈哈,好!好极了!”古九寒半天才止住笑,“我本想让秦玄羽来接替吴彦影奴的位子,你可知是为什么?”
“属下不知。”
“你与秦玄羽相比,我本更喜欢他,我觉得他行事更像我,敢爱敢恨,关键时刻拿得起放得下,下得了狠心。”说到这儿古九寒笑了笑:“却没想到你比他狠心得多,我竟看错了你,以为你道义感太重,做不成大事。”
萧一意心里也偷偷笑了笑:古九寒并未看错,秦玄羽的确更像他,只因他们本就是父子。但古九寒利用一切包括婚姻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故事他却比秦玄羽清楚得多了。
还有一个道理他也很清楚: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萧一意觉得这也不过份。
“你杀了不利于我的吴彦建了一大功,本来提你接替他的位子无可厚非,只不过你前阵子失手了一次,没有杀死申慧星,这样一来,这次只能算是将功补过。”
“是。”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完成了我下面吩咐你的任务,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你做影奴。”
“请门主明示。”
“你可知吴彦他为何要杀我?”
“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他行刺了您。”
古九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这种以他的利益为衡量一切是非标准,不求甚解的下属。对于这样的下属,他总是不吝惜口舌,愿意再多说一点。
“吴彦他本名金游之风,是冰炎城城主钟离的儿子,为了行刺我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没发现……这样说来,你不明就里地杀了钟离的儿子,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了。”
“托门主鸿福。”
“钟离她不自量力,总是和我作对,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我要你,一个从她手底下逃回来并杀死了他的儿子的人,亲手送回他儿子的尸体,再和古玦联手,取走她座下两大弟子壬白虹和申慧星的性命!我要让她也尝尝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滋味!”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古九寒以为可以得到一切,却失去了一切,包括萧一意的父亲——玉临风。
但他却把这一切又归咎于别人,从来不认为了就是自己自作聪明的结果。
人,总是无法正视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恕属下难以从命。”良久,萧一意答道。
“你说什么?”
“恕属下难以从命。恩将仇报杀死吴彦,属下已经很良心不学好,连他的死都要利用,去伤害一名母亲的心,属下做不到。”
“这不是你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这是命令!”
“恕属下难以从命。”
沉默。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宁静的。
“你下去吧,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去,还是死。”
“……是。”
总有一天,我要打垮你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将你彻底击溃为我所用。古九寒望着萧一意坚定的背影恨恨地想。
很多美好的品质他都不再有了,所以他恨所有拥有的人,尤其是臣服于他的人。
我都不能拥有,你们又怎么配拥有?!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一件美好的事物在他手中慢慢地,一步步走向毁灭,人也一样。
“古玦!”
“在。”
古玦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如同鬼魅,没有人能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一直躲在哪里。
“打点好行装,明早出发。你自己去把吴彦的尸体送到冰炎城……不用等萧一意了,我料定他明天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壬白虹和申慧星……”
“不用杀,你也杀不成——他们都非等闲之辈。我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萧一意,以他的表现看,他很有可能是被冰炎城收买了。”
“吴彦的死……”
“吴彦的死并不能说明什么,自己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和自己人产生误会的。也许他并不知道吴彦是冰炎城藏在这里的卧底。”
“是。”
“我知道你和吴彦感情非同一般,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是。”
“没有我的命令,你也不许动萧一意,用冰炎城的奸细的名目也不成……他还有用。”
“……是。”
第 23 章
天已微白。
道旁枯草,一滴一滴坠着泣出的晨露。
萧一意走在回鬼郎中小屋的路上,似已崩溃。
这一夜,他承受的,已太多,太多。
他走得一步比一步乏力,他的腿一步步软下来,他的腰一步步弯下来。
但他还不能倒下!
循着之风哥留下的血路,他总算撑到了小屋。
用身体撞开门,撞上的,是仇人的儿子,自己曾经的弟弟秦玄羽红肿的眼内如刀般锐利的眼神!
像坐在什么机关上,秦玄羽一下子弹到了萧一意面前,薅住萧一意的衣领,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哥,他们说,刚才,就在这里……你……杀了吴彦……是真的吗?”
音节是简短而急促的,目光是惊疑而又闪烁的。
萧一意的回答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这一个“是”字是狂激后的无力与无奈,略去了太多的内容。
“他们……他们还说……说吴彦就是游之风,也就是……也就是之风哥,不是真的吧……哥……啊……不是真的吧……哥……”
秦玄羽的声音已与他的手一样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萧一意的回答仍简单得只有一个字:“是”
“……你杀了之风哥?!”
“……是。”
秦玄羽猛地挥出一记重拳,本已近虚脱的萧一意被他这迎面的一拳掀翻在地,口角流血。
意犹未尽。秦玄羽几步又并到萧一意面前,攥着衣领将萧一意提了起来
“告诉我为什么!一定有原因的,一定!哥你一定不知道吴彦就是之风哥的,是不是?所以,所以你只是把他当成了叛门的叛徒杀了的对不对?!可是,可是即使你见到的只是吴彦,你也不应该,不应该杀了他的呀,是吴彦他救了你的命,救了我们的命啊,哥!到底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秦玄羽边问边拼命摇晃萧一意,想用极端激烈的行为和歇斯底里的咆哮排挤内心的恐惧,全部的希望都悬在了萧一意的答复上,像溺水的想要抓住一根无力的稻草,却得不到萧一意半个字的回答,哪怕只是无力的辩解。
秦玄羽的心在下沉。
“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忍心!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之风哥啊,那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之风哥啊,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秦玄羽绝望地哀号,浸入灵魂的痛苦无处发泄,只是机械地一拳又一拳捣在萧一意胸口。
那萧一意呢?
胸前的肋骨只怕已断了两根,扎入肺里,鲜血涌入他的口中,又涌出他的口外,可他只是选择闭上眼,不去看近乎疯狂的秦玄羽可怕的模样,一任秦玄羽毁灭着破坏着他的身体。
他怕他张开眼,就会一个忍不住,把全部的原委都说出来。
到那时要秦玄羽拿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的父亲古九寒?
秦玄羽喊累了,也打累了,松了手,与本就是靠着他的拉拽支撑站立的萧一意一起委在了地上。
小屋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良久,秦玄羽爬到了萧一意身上:“哥,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啊,哥?”
萧一意终于缓缓张开了眼。
秦玄羽已满面泪水,眼中挣扎的希望撕扯着萧一意的理智。
“我要当影奴,我要尽早报仇!要除去他,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这一刻萧一意的理智胜了。
也是自这一刻始,萧一意输了。
秦玄羽简直难以置信,这是哥说的话吗?
“哥!难道你忘了义父是怎么教我们的了吗?!这种事我们不能做啊!”
萧一意一声冷笑:“不能做也做了!你忘了,从我们入了无剑天那天起,我们早就应该忘记所有的原则了!你难道忘了我们杀了多少人了吗?他们本也是无辜的!”
秦玄羽笑了笑,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是徒劳:“可是哥,我们的生命里,不应该只剩仇恨的,我们……”
“你看看我!你看看现在的我!我现在除了仇恨还剩什么!”萧一意忽然瞪大眼吼道,青筋暴起。
“哥你怎么忘了,你还有我啊!”
萧一意恍惚忆起了那个久远的雪日,那种相拥在一起的甜蜜与满足,还有那句深刻入灵魂多年,至今仍回荡在记忆深处的话:就算我们什么也没有,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恍如隔世。
现在,这句话正以高速与他渐行渐远,终于,他听不见了。
“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见萧一意忽然间发愣,秦玄羽担心地问。
是时候正视了,萧一意想:“秦玄羽,我想,我们以后可能要走不同的路了。”
“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同的路啊?”秦玄羽很是不解。
“为了报仇,我以后还是会这样不择手段下去,甚至更加卑鄙无耻!我不知道有一天,我牺牲掉的,会不会是你。”
“我不相信!哥!”秦玄羽笃定答道。
“你必须相信!秦玄羽,我今天说的都是认真的!也许有一天,我不止会牺牲掉你,我还会利用你,伤害”
“不可能的,哥……”秦玄羽摇着头,心里却在发毛。
“可能!”萧一意一跃而起:“秦玄羽,你听我说。你我的兄弟情份,今天就算断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哥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承认你是我弟了!最后奉劝你一句,你如果不想与我反目成仇,就给我尽早离开无剑天!太我的事,你我之间终究要见个分晓!”
“我不要做影奴,我也不要娶古玥!”秦玄羽也一跃而起,紧紧抱住萧一意。
萧一意却用力挣脱了他,指着他的鼻子继续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权利,美女,哪个不想要啊!不过你想要也没关系,可你给我记住:挡我路者,死!我可不管他是谁!”
“你到底怎么了,哥?你以前是从来也不会这么样对我说话的,你是不是在为我指责你杀了之风哥的事生气?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一定是我误解你了……”秦玄羽轻轻拔掉萧一意的手指,声音近乎讨好。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哥!我不是你哥!你没误解我,我本来就是这么自私的!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争我想要的一切,不然我不会对你留情面的!你如果还想以后见我的面不用刀枪相向的话,我劝你还是现在就离开无剑天的好。”
“干嘛总是要让我离开无剑天啊,哥,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呀!”
“我是答应过,可那是以前的我了,现在的我不一样了,我不承认!”
“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怎么不同了,我看不出来啊,哥。”
“当然不同了!你不懂……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哥,你傻吗?你听不懂吗?总之你滚!快滚!滚得离我越远越好,最好马上滚出无剑天,滚到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你的地方去!”
萧一意说完,真的就背过身去,再不看秦玄羽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里再听不到抽泣声,秦玄羽冰冷的声音才结束了萧一意的煎熬“你是和以前不同了,你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可亲的哥哥了!”他又冷笑了一声:“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认识你!”
秦玄羽走得决决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萧一意忽地转身,向着秦玄羽消失的地方奔了几步,又颓然顿住了脚。
“对不起,秦玄羽,我们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不知何时下了细雨,绵绵无尽的样子。
萧一意仰面向天,脸上爬满的,不知是雨丝还是泪丝。
“父亲,之风哥,原谅我,尽管知道他是仇人的儿子,我还是不愿见他受伤。如果你们是我,也会这样做的,是吗?”
第 24 章
萧一意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平稳。
美兮坐在床边,正为他处理着右臂的伤口。
萧一意脑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一双眼睛。
和所有他杀死的人的眼睛一样,那双眼睛也充满了恐惧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