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的命!我定保他周全!”
“可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不回去,你们俩个都会死。”
“死我也要和萧一意在一起,更何况我们还不一定会死!有一线生机我们也要搏一搏,不像你,甘心做门主的奴才!”
吴彦的身体略微颤了一下。
完了,秦玄羽想,我一定触到他的痛处了。
“相信我,五年前,门主怀疑过你们的身份,派我去武当验证,是我瞒了下来。”
吴彦有些苦口婆心了,也许他一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但这反而引起了秦玄羽的戒心:这么多年来,凡是对他和萧一意好的人,都是另有意图的。
“说吧,你这么做想得到什么?”
“别逼我拔剑!”吴彦真的怒了。
“是你不要再逼我们!”秦玄羽也要疯了。
“你们必须回去!”吴彦剑已出鞘,月光下,并不寒。
“给我个理由!”秦玄羽的剑也出了鞘,月光下,也并不寒。
“将来你们会懂的。”话音未落,吴彦的剑已逼近。
“我们回去!”
一声沙哑的悲鸣刺破夜空。
二人都住了手:是萧一意。
萧一意随即猛咳了起来,喉咙一甜,涌上一口鲜血,顺着他紧抿的嘴角渗出
“可是,哥,回去你会死的!”秦玄羽责备地嗔怪,多年不敢叫出口的哥也喊了出来――既然吴彦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必再在他面前顾忌什么了。
“吴彦说会保我周全,你没听到吗?”手抚着胸口大口喘息的萧一意略带愠气地斥责道。
萧一意是真的动了气:不回去你也会死的笨蛋!
美兮一刻不停地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半响才稍稍缓解。
萧一意深吸一口气:“听吴彦的话带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美兮知道萧一意说到做到,不是开玩笑的,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他手脚都伤得很严重,要我师父才治得好,要不然容易致残呢!”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一句话说得秦玄羽吴彦都倒抽一口凉气,二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都上了车。
第 20 章
“我的手脚…废了吗?”
这是萧一意醒后的第一句话。
“鬼郎中”江东杰向他展颜一笑,堆出一脸肥肉:“废了。”
萧一意放声大笑,笑得胸膛剧烈起伏,几处伤口因之崩裂:“废了!果然废了!”
“别笑了,比哭还难听!”一个慵懒的声音不急不躁地传来,萧一意这才注意到房里除了他和江东杰还有一个人,斜倚着窗:是公子古玦。
古玦踩着悠闲的步子走到萧一意床前,挑起萧一意的手腕翻转着瞄了一圈:“真是可惜,门主本来听了吴彦的劝告,顾忌最近门内兵器短缺,想饶你不死,等你病好了再去刺杀申彗星呢,你这样看来,吴彦,你的努力全白费了呀。”
“先别动手,我再去找门主。”
黑暗处,风声紧接着平淡得到了底的声音倏忽而过。
萧一意心中一动:这声音,好熟悉。
可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环视一圈,萧一意急促地问道:“秦玄羽呢?”
“他没事,放心吧。吴彦把他偷偷出去救你的事包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门主一说肯放过你,他就乖乖地出去执行任务了。”
长吁一口气,萧一意如释重负地阖了眼――他想睡一觉。
不可置住信地盯着萧一意安静到祥和的脸,古玦激愤问道:“怎么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担心的。”萧一意连眼都懒得睁。
半响,古玦恨恨地摔门而出:“真不知道吴彦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祸星的,处处替你们这种连自己都作贱自己的人着想!”
沉寂了一会,江东杰慢悠悠地摊到窗前,边开窗边漫不经心地问:“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可别拿骗门主的那套敷衍我,我可比他了解你!”
“有好酒吗?”这是萧一意的回答。
“你这小滑头,没有!”
见萧一意嘴唇紧闭,江东杰只好改口:“好酒没有,有次一点的,玉女门三十八年的琼浆玉液,成吗?”
“凑和事儿吧,先喂我一口。”
虎游之风般无奈地喂了这大孩子一口,大孩子咂咂嘴:“飘逸有余,底力不足啊。”
“再耍贫嘴连这也没有了!快说,别老吊我胃口!”
“没什么,被钟离抓到了。她看了我的飞龙刺青和我爹留下的一串兽骨,就好好照顾了我一番。”
“哦?是什么样的兽骨?”
萧一意将兽骨细细描述了一下。
江东杰面色凝重。
脑中的两个自己在斗争,他在迟疑是否要告诉这孩子那段江湖旧怨。
最后还是在萧一意那沌净不设防的注视下宣告溃败――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人忍心欺骗他呢?更何况他是这么信任自己。
“其实,以前的冰炎城是块与世无争的桃源圣地。白虹与慧星都是由一男一女担任,他们十有八九会结合,生的头胎,男的就做下一任白虹,女的就做下一任彗星,另一个则在关系较远的继承人中挑选。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经历了七代,真到辛白虹游怀衿与未彗星钟离这一代。”
“未彗星依旧爱上了辛白虹,但谁也不知道,辛白虹却惊世骇俗地爱上了一个无名小卒,并一路提拔这个人做到左护法。为了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更近的地方,还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他。”
“自始至终钟离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已做了三年母亲的她发现自己的丈夫竟然跟一个男人搞在一起!怒不可遏的她见人就杀,不仅手刃了丈夫,还几近屠城!却终未找到左护法,甚至连她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失踪不见。从此她就变得冷酷无情,冰炎城也跟着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说了这么多,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串兽骨,是麒麟骨,是左护法的佩符。”
萧一意的脸雯那间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而当年的左护法,就是现在的无剑天门主――古九寒。”
就在这时,门吱地一声开了,门外站着吴彦:
“门主下令,杀无赦!”
“我去跟他说。”江东杰说着就向外走。
吴彦横臂拦住自他身边过的江东杰:“没用的。”
吴彦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没用的,那就一定是他已尽过最大努力,铁定没用了。
“我有好理由,他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江东杰笃定地说。
“不许去,江东杰!”萧一意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切尚不明朗呢,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认下这个嗜血如命的爹!
“放心,我只是要告诉他,你的手脚并不会废。”
“真的?!”吴彦一把揪住江东杰衣领,质疑的目光灼灼燃烧。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秦玄羽那小子能放心地走吗?”
“为什么要骗我们?”吴彦隐忍地问。
“我以为,可以借这个机会让萧一意重获自由。没想到,古九寒连个废人也不肯放过。”江东杰隐忍地答。
吴彦和江东杰走了,留下萧一意一个人徒然对着高速旋转的四壁。
有趣,真是有趣。如果自己是左护法的儿子,那自己的父亲竟可能是,那个要杀自己的门主?如果自己是辛白虹的儿子,那自己的母亲竟可能是,那个折磨自己的城主?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是没有人性的人的孩子,他的父亲,或者母亲,都可能是对他伤害最深的人。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四壁以更快的速度转着,萧一意有些旋晕,他对他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更深的困惑。
他不知他是何时睡了还是晕了,他只知道他醒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正盯着自己看。这孩子眼中的玩味色彩很浓,那神情就好像在研究一件陈年的古董。
他一定是新来的小杀手。萧一意从他尚未泯灭的童趣中判断到。
“我是不是很有趣?”
“很有趣”
“怎么有趣?”
“你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萧一意哑然失笑,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地被逗笑。
“我叫莫尘。”男孩很乖巧的样子。
“莫尘。”萧一意无意识重复:他就是门主特意嘱咐要弄过来的孩子?这孩子已有十七八岁了,门主还要冒风险把他弄来,他的资质一定不差。
“你一定要记清楚我的名字……”男孩继续说道。
“因为总有一天,你要超过我?”萧一意很有兴趣,想看看这个一脸认真的孩子精心准备的台词被抢走后会出现个什么样的表情。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自负的。
“不,因为我现在就要杀了你!”男孩近乎执拗地纠正道。
“门主派你来的?”
“是。”
门主果然不信任影奴吴彦。
“给我倒杯酒,我就指教你一下如何做个好杀手,如何?”
莫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琼浆玉液走去。
“我不喝那个!打开上面的药柜,那里有八十多年的竹叶青,我早闻出来了,鬼郎中实在太小气。”
莫尘顿了顿,还是也倒了杯琼浆玉液来:“那个太烈,你还受着伤,对你身体不好。”
他还欠历练,萧一意想,至少他还没把我看做死人。
看到莫尘僵硬地举着杯子,萧一意苦笑了一下:“喂我喝吧。”
莫尘的脸刷地红了――他在为自己刚才的失误内疚。
泯下一小口,萧一意很惬意地开了口:“第一,不要可怜你要杀的对象,即使他手脚已废。”
莫尘有些尴尬地喂了萧一意又一口酒。
“第二,不要浪费任何一个杀人的好时机。你错过一个,就等于对手抓住一个。”
莫尘稚气地辩解:“我刚才只是想看看传说中落到冰炎城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回来的无痕郎君到底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和你一样,也是人。”萧一意自嘲的口吻急转直下:“记住!好奇心杀死猫,这是杀手大忌!”
莫尘扁扁嘴,不服气地嘟囔了句什么,却仍有些折服地又喂了萧一意一口酒,静静等待萧一意说下去。
“第三,不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耍花招拖延时间一定是另有目的的。”
萧一意怀着戏谑的心情观察着听了这句话的莫尘如何反应,莫尘果然不负所望地立即品出这话外的味道,剑未拔出了一半,身后等待许久的美兮已封住了他背后的几处大穴。
这是个可造这材,萧一意在心里认可道。想到这样天真善良的孩子终究会变成和自己一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他心里一酸。为莫尘,又何尝不是为自己?
“最后一点,不要完全听命于无剑天,你磨得再利也不过是件随手就丢的兵器。早点给自己找好出路,不要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萧一意这最后一句,是寄了深情与厚望的――他做不到的事,他希望莫尘能替他做到。
吩咐美兮替他解了穴,萧一意继续说道:“第一次任务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大约逃不了要受罚,很快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莫尘很是不服气:“没错,我们是会很快见面的,不过不是我被罚得要到这里养伤,而是将功赎罪再找机会杀了你!”
实在无法忍耐了的美兮居高临下地拍了拍莫尘的头:“小鬼,搞清楚状况再说大话!快回去复命吧,你走后门主已听了我师父的意见,暂时留着萧一意的性命。你要杀他,至少要等到两个月后确实证明萧一意成了废人以后。不过这一天你是等不到的,因为负责为他治伤的,是我妙春手余美兮!”
“你说的,可是真话?”试图建立冷酷形象的小杀手莫尘话语里的喜悦掩饰得很笨拙,老到的萧一意一眼看透,却并不急于揭穿以显示自己的高明,而是宽和地目送临走还要撂下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莫尘离开,陷入沉思。
年少轻狂的一代都这样,相信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就得从他们这一代开启,却不曾也不会想到自己迟早也会是那“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美兮那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恰在这时插断了萧一意伤感的思绪:“你不用想了,我当然是舍不得你才没随秦玄羽去执行任务的,毕竟,你比较需要我嘛!你也不用感激涕零地,我余美兮本就是至情至信的女子……”
萧一意这次并未习惯性地头疼,时隔九年,他甚至有些怀念美兮这种以胡搅蛮缠的方式带来的独特的温暖。托美兮的福,萧一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第 21 章
转眼一个多月的日子就过去了,萧一意得了江东杰与美兮的细心照顾,伤恢复得很快。如果不是每日都被对冷然与辛涵的担心所产生的焦虑紧紧抓着,日子过得也就算舒服自在了。
萧一意向江东杰讨教为何他怎么喝也喝不醉,江东杰答道:“人们喝酒大多为借酒浇愁,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愈燃愈旺,越喝越愁;你不同,你饮酒有点像饮泣,吞的都是眼泪,酒喝得有多少,眼泪便吞得有多少。眼泪都生吞下去了,越喝越坚强,自然不醉。这也是你那不服输有性子闹得,遭遇越惨,你反要越强,偏要跟命争个高低的样子,结果闹得连喝醉的乐趣都享受不到。如若有一天你遭了致命一击,宁折不弯的性子垮下来了,饮酒便不再是饮泣,而是逃脱,和常人一样借酒浇愁,自然就醉了。”
萧一意嘴上说着领教了,心里却暗笑江东杰不懂装懂,牵强附会。想我喝酒不醉自是因为酒不够醇不够多,哪儿来的这许多歪理?喝得愈凶了。几次险胜江东杰,却还是不醉,气恼得不行。
更气恼的是美兮,她两次三番阻止自己那没正形的师父拐带萧一意喝酒,地却阻止不了萧一意自己偷着找江东杰喝。两个人一个明修栈道,一个暗渡陈仓,美兮疲惫不堪又两头讨不着好,偏她又不是那自顾自生闷气的性子,一腔气全撒在了来看病的人身上。
没几日,鬼郎中的小屋就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那些个杀手受了伤宁可自己随便处理处理也不敢来这招惹美兮,非到万不得已,他们才不肯冒着生命危险来呢。
但其中也不乏不怕死的,于是这小屋便有了几个常客。
首当其冲的就是古玦。他可不吃美兮那套,不管有伤没伤,闻香即来。但傻子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于古玦总在暗中观察自己这件事,萧一意只作不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暗中观察他,并在得出自己和他长得一点了不像的结论后莫名释怀?
江东杰说古玦一定是在替他的门主才爹监视你,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背叛无剑天投靠冰炎城。
说实话萧一意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古玦。虽然不排除监视的成份,但萧一意反而认为古玦是在默默关注着他的恢复情况。只是他自小就生长在无剑天,看惯了尔虞我诈,凡事都要逆着来,虚虚实实,好教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时间一长,就连做好事也要反着表达了。却也并非叛逆,而是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坦诚相待。说到底,也是个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