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的内疚与自责才会减轻一些。
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再孩子气不过的做法,人们总是喜欢牵强附会。
但申慧星不一样。
现在萧一意正提着剑倒挂在申慧星房外,等待最适宜动手的时机。
但房内有两个人。
一个严肃而具阳刚之美,一双如深海一样的美目足令所有女人心旌荡漾。而紧盯着另一个人的目光却又因专注而略显呆滞。
被盯着的人线条阴柔,有着女人一样姣好的面容,月盘般的玉脸上睫毛深垂,眼睛与手一同把玩着掌中的茶杯。
萧一意在等着不是主人的那个离去。
如果四更天那个人还不走,他就直取有着阴柔美的那个人的命。
他料定那个有阴柔美的便是申慧星,从这慧星院里寂寂梧桐缠绵流水中。
另一个人与他对坐,一般辈份,气质又合着适才所见贯日院的摆设,一定是壬白虹。
第 14 章 重逢
壬白虹好像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即使申慧星半句话也不说,看也不看他一眼。
萧一意不急,做一个好杀手,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好耐性。
他那沉不住气的性子,早在几年前磨光了。
可申慧星好像耐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这夜好长啊。”
“夜很长吗?那不如这样,我那儿有几个不错的男童,都很年轻,我还没碰,不如我送你几个好了。”壬白虹好像有点兴奋。
申慧星终于抬了头。
他仔细地研究着他的师兄,审视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壬白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做的?与常人如此不同!
壬白虹仍然什么也不懂状,他见申慧星牢牢地盯着自己,还以为他终于感兴趣了,希望的火苗在他眼中跃跃地闪动。他腾地站了起来:“我立即叫他们把人送来!”说着就真的要去。
是申慧星略带愠气的话止住了他的不顾一切:“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师兄你就不要再废心思了。”
“何必如此呢,你身边的七鹰不是也……在冰炎城里,这才是正常的,就连师傅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莫非是他们不合你的意,那……”壬白虹说着,一只手关切地搭上申慧星的肩头,话里话外透着暧昧的气息。
萧一意早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想起刚才那个冰炎侍目送他的神情,胃里忍不住翻腾起来。
“别人怎样,与我无关。”申慧星冷冷甩掉壬白虹的手臂,转过身去,原本今晚不想再启用的逐客令无奈地抛出。“时候不早了,师兄请回,我要歇息了。”
壬白虹仍不想走,见申慧星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讪讪地退出来。
没关系,壬白虹想,冷然他总会有心动的一天的。
见壬白虹离去,萧一意开始积蓄力量,准备着雷霆一击。
申慧星却背着萧一意站了好一会儿,萧一意没有动手——杀高手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动手的。
久久,申慧星呢喃了一句:“你怎么会了解,我心里早已……”
后面的半句萧一意没听清,但他读懂了话中的无奈、伤怀与无助。
不知为何,他竟好似能体会到申慧星浸透了的酸楚,心中满是苦涩。
萧一意忽然有股冲动,他想把这个好像很受伤的男子拥入自己怀里。
他被自己这股冲动吓到了,呆在那里,不知不觉间错过了杀申慧星的最好时机。
直到申慧星转过身,开始宽衣,他才恍如隔世地忆起了自己的杀手职责,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就要来临了。
只有最笨的杀手才会选灯熄人眠的时机下手,因为他们不了解,真正的高手睡眠里吐呐中也在练功,警觉度,也许并不低于醒着。
恰恰相反,人最放松的时刻不是一件事完成的时候,而是一件事即将完成的时候。这个时候,人的满足感最强,抱的希望最大,警惕性也最低。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常失败在成功的前一刻的原因。
目前的情况是一样的道理。当一个人履行完了天的职责,即将休息的时候,就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
这个道理萧一意很明白。所以他在申慧星即将打开里衣一刻破窗而入,猝不及防的一剑直取申慧星的喉咙。
没有人能躲得开这么快、准、狠的一剑。
这是一定的,如果萧一意没有在那一刻看见申慧星白璧一样的胸膛上贴肉而藏的那串兽骨的话。
多年后,萧一意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向来迟钝的神经怎么在那样快过闪电的一剑刺到申慧星的喉咙前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九年前那个赠自己箫的少年的。
申慧星只见眼前一团黑影推动闪着寒光的剑直取自己的喉咙,疾若流星,迅过一瞬。
他在那一刻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生命还来不及开花就要凋落了。
很奇怪,他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图景,竟是那个不肯将自己卖给他的孩子留给他的那个大大的阳光般的笑容。
预期中的冰凉竟没插进自己的喉咙,剑锋忽地一转,贴着自己脖子的左边擦了过去。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做出了反应。
他右掌一推,一记霸道无比的摧心掌已结实地拍在了黑影身上。
那黑影被这突来的力道打得飞了起来,狠狠地砸在墙上,“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申慧星机械地偏过头,他看见那黑影贴着墙壁缓缓地瘫了下来,双膝着地,无力地倚着墙壁,盯着自己,艰难地喘息。
那是双有着自己说不出的熟悉与陌生的眼睛,里面的,是自己道不明其复杂的内涵眼神……
申慧星首先在那眼里找到了流动着的温情,严冬后融开的雪溪一样暗涌着生命的活力。忽又化为凄怆,如雪溪命定地要被吞入土里。几分黯然后,现出笑意。那笑意是被迫的,是无奈的,是挤出来的,带着残忍的意味,就好像已安定于土地,却又要被酷日拔出来送回天上,等待下一次的坠落,充斥着自嘲的讽刺,却也不乏舒畅惬意。然而就连这舒畅惬意也是包不严哀伤的,那哀伤不是倾泻而出的,而是渗着的,溢出的,静静地,慢慢地,听天却不由命地,想拦也藏不住地,写满了筋疲力尽地向外流。
这双眼无意间已说了太多的不想不愿和不能,申慧星听得心碎。
他感觉这双眼所携的感情好像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地攫住了他支离破碎的灵魂,他逃不掉,也逸不了,越挣扎就箍得越紧,直弄得他艰于呼吸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此熟悉,他不得不在记忆中逆行,努力搜寻相似的影子。蓦地他碰到了九年前那双男孩的眼睛——一样是层出不穷的的变换,一样是倾诉不完的的涵义,那双眼中倔强的稚嫩与这双眼中反抗的不屈,又如出一辙!难道这眼前的黑影是多年前那个偶遇的男孩?
喜悦还未爬到心头,他便觉出了这两双眼愈似愈不似——那双眼透着纯净,变幻自然而又顺理成章;这双眼拴着冷酷,变幻苦涩而又无可奈何。在他脑海里一刻不停的比较中,两双眼似曾相识又似不相识,好像走得越近,却又好像行得越远了。
处在思维混沌状态的他直觉地感到要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果然,黑影眼中一切的复杂如潮水般退出,绝决奔涌而来!
黑影抬起了手中的剑……
施展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起了黑影手中的剑,轻巧接住,顺势在手里旋了半个圈,左手反握着抵在黑影脖上:“说,为什么要杀我?是谁派你来的?”
话已出口,申慧星觉出自己有点蠢:从这黑影刚才的剑势来看,他是要自吻而并非不甘心失败而要再次不利于己。——一个要自杀的人当然不会因你的以死相逼而给你你想要得到的答案。
一定是自己刚才在太短的时间里想了太多的事才会这样,申慧星这样解释。
果然,黑影并未乖乖不动,更不答话,一低头便要咬衣领上的毒药。申慧星一把便将他外衣里衣一并扯下。黑影并不惊慌,身子向前一探,脖子便迎向了申慧星手中的剑。申慧星哪里肯让他这样了结自己,右掌向左手握着的剑把一击,那剑便呼啸着飞出门外,“叮”地一声钉在院内的梧桐树上。生怕黑影再有什么举动,啪啪两声,申慧星的疾风指已封住了黑影胸前的几处大穴。刚要松口气,却见黑影已张了口,竟是要咬舌!申慧星情急之中无计可施,硬是将自己右手食指横在了黑影口中!
他明知这黑影一心求死,这一口想要咬断舌头,就必要蓄了全身力道,自己的食指不断亦残,却也管不了那许多。他只知自己不想让那男人死,却不曾细想为什么,是否真的只是因为他刚才偏转了剑锋。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在赌,赌那黑影是否会停口,为了自己的食指。
他赢了。
他勾起了嘴角,就好像预先就料到自己会赢一样,而这多年不曾展露的笑,也像是为了庆祝自己的胜利一般。
很快地,他的这丝笑就凝在了脸上——他听到了院内有脚步声。
申慧星喜爱清静,更爱独处,再加上一份狂傲,袭月院内从未留过冰炎侍。
来了人,却没听见通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刺客,可听这脚步声如此杂沓,倒不像有武功的人夜袭。那就只有第二个可能:他的师兄壬白虹辛涵来了。
第 15 章
脚步声渐近了。
申慧星立时辨出,在步履轻盈的辛涵后面跟了四五个人,都不会武——定是师兄送来的男宠无疑了。
申慧星又急又气:决不可令外人看见这男人,即使是亲密如师兄,也断不会饶了这个险些杀了自己的刺客,定要送交城主惩处,到那时就难办了!
只是这便如何是好,耳聪如师兄,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藏住一个因受伤而呼吸沉重的人?
尽管早已习惯了师兄思维行事不同常人,申慧星还是埋怨起了辛涵:何以执着至此?自己早已断然拒绝了,深夜还兀自送男宠来……
……男宠?!
申慧星如梦初醒地发现,面前的男人上身精赤,自己则襟怀大敞,何不……
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想到做到,申慧星抽出手指,顺势拽掉男人面上的蒙布,扯断他头上的发带,一下腰,将男人扛上肩,纵到床边。待男人被轻摆在床上了,敲门声正适时响起。
申慧星尽量做出平静而慵懒的声音:“谁呀?”
“冷然,是我,开门。”
用棉被掩好男人腰部以下,又系好自己的衣襟,确信这悉悉窣窣的声音已一丝不漏地传出门外,申慧星才不慌不忙地走去开门。
“我已睡了。”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师兄知道你喜欢男孩,挑了几个送来,都是好货色。”
“谁说的我喜欢男孩?是七鹰吗?”掩饰不了的紧张。
“不关他们的事,我想知道的事还没有听不到的。”
“带回去,我不需要。”
“看看吧,还都不……”辛涵不说话了,双眼紧盯床上。
“哦,我让老七昨天给我捎回来的。”申慧星说得轻描淡写。
辛涵丝毫没有转目的意思。
申慧星本就心虚:莫非什么没藏好,让师兄看出什么端倪来了?这样想着,便也回头瞧去,这一瞧不要紧,不由得也是一呆:
刚才太过惊慌,竟没仔细观察这男人。现在他发现,那男人的侧脸线条柔和,却透着刀削一般的冷峻,面部因不和谐而愈加美丽,英气不显自露;精赤的上身满是肌肉,紧致,匀称,恰得其份,堪称完美!
没等申慧星庆贺完辛涵因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男人身上而没发现自己的异常,辛涵已夺门而入,直奔床去了。
申慧星暗叫不好,抢先一步拦在床前:“师兄,这可是我的人!”说完还鬼使神差地在床上的人唇上印了一下,只觉这人的唇软软地,暖暖地,舒服的感觉……
意识到床上的人眼光不对,再看师兄亦面色凝重,申慧星一横心:一不做,二不休,戏码不做足了如何骗得过师兄?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男孩,那么瘦弱。我喜欢壮实的,男人。”申慧星一边说着,另一边左手已抚上床上男人坚实的胸膛,不断游走。
辛涵终于抬起了头,表情怪异:“这么说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接着果然胞袖一挥,不回头地大步走了。
总算见到师兄和那几个男孩出了袭月院,申慧星旋过头,却见床上怒目喷火地盯着自己的人微一张口,殷红的血就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流下,枕头马上就被洇湿了一大块。
原来萧一意刚刚强行偏转剑锋便已伤了真气,正中一记摧心掌后又未好好调息一翻便与申慧星争斗起来,内中早已气血翻腾。再加上刚才被申慧星又摸又亲,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这样戏弄轻薄,直气得真气岔行,内息大乱,叫嚣着向上冲涌,口中早已积了数口鲜血,限于情势不能张口,只得忍着。却不料这一张口反而坏事,真气一泄,气血便排山倒海一样地翻腾冲击,只觉五脏六腹如被刀片反复划割一样难受……
申慧星见状慌忙搭脉,查觉异状,立即扶起萧一意,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萧一意体内,帮萧一意规导各脉,直到萧一意各脉真气皆步入正轨方才罢手,自行调息。
真气刚在自己体内运行了三个小周天,申慧星忽地觉得哪里不对,为何自己这般躁热,口干舌躁,浑身难受,直想,直想干什么呢?
这时萧一意也已调息完毕,一睁眼,却发现对面的申慧星双颊微红,两目潮湿,盯着自己一瞬不瞬,神情有些呆滞……
好容易明白了申慧星是怎么了,萧一意竟惊慌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萧一意早已不剩什么可怕的了,可是现在他很恐惧。
偏偏自己周身穴道又被封,一动不动地什么也不能做……
萧一意胸中填满恨意,却只能压着——再动真气可真要麻烦了。
申慧星却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地,面前的是何人了。他只觉眼前这双眼和九年前的那双合而为一了,一样地倔强,随时要反抗的样子,又一样地带着无助、惊慌、迷茫的神情。他鼻尖上的汗珠,好性感;微启的双唇因鲜血而愈加娇嫩,他好想再尝一下。
迷乱间,申慧星一把推倒萧一意,慢慢俯下身……
萧一意好后悔,为何自己刚才没有自尽?申慧星现在对自已做的事,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他?
可他早已痛得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陷入完全值得感激的昏迷当中,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一定要杀了这男人!
申慧星缓缓张开眼,萧一意紧蹙的剑眉和高举的右掌马上跳入眼帘。
那右掌正对自己面门,一看就知道已凝了很久的掌力,只是不知是因为乏力还是因为犹豫,此刻正微微颤抖……
见申慧星睁了眼,萧一意的掌立时挥了下去,却不见凌利之势。
申慧星一跃而起,轻松抓住萧一意右腕,一扭,萧一意便面朝下被死死按住。
可他全然不顾自己哪怕轻轻一动便会被后庭燎起的火一般的疼痛,死劲挣扎:
“放开我,你这禽兽!”声音嘶哑,像一头荒原里受伤的狼。
良久,换来的是颤着音的回答:“你……真的想要杀我?”
萧一意僵住了。
为何自己会为了这个人胆敢违背命令,一再改变初衷,不仅惜他的命惜他的指,就连他昨晚对自己做了那么无法容忍的事,今早自己穴道解开后仍迟迟无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