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祁家与戚家虽说是世代为仇,但有些方面,倒是一发的相似。思虑得当初在戚家看得的景致,裴煦晒然一笑,只抬眼
看去,见得前面灯火越发的密集,再远些却是无甚灯火,便是晓得不远处便是今日集宴的去处。
裴煦此日随是来了,但就是还是稍迟了些,待得他步入祁家时,路径上早已是人迹空荡,边上引路的侍女也是巧言含笑
,只是说谈言辞之间,却是暗暗点出裴煦已是最后一家了。就是前面的那一家,走了大约也有两刻钟的时辰。
听得这话,裴煦只微微皱眉,发觉自己倒是看这夜宴过低了些,他已是早到了两刻钟了,原还想是否太过殷勤了些,未
曾料到待得走到时,倒是显得自己不甚将这夜宴看在眼中了。
也罢,这夜宴原也是为着那秦澜而来的,倒不是将这夜宴太过看在眼中的,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妨碍。
这夜宴,虽说规矩是极繁杂的,但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凡是赴宴之人。纯粹以文名武力而论,不呼官名,不言政事。
由着如此。虽说这宴会背后地政治背景一眼可见,但一应的人等却是越发得忌讳这事。口中若是露出丝毫,必是遭人耻
笑的。因此,这门前地答礼呼喝人名的却是无一个,只有那专门前来引路地侍女,含笑在侧指引着座位等。
裴煦前来之时。倒是无人在意,但看得他越发得向前,坐在极前的位置之上,倒是令一干人等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虽说是初冬,里面极是暖和,裴煦自坐下,那一件品蓝绉纱绸面紫羔里的斗篷已是褪了下来,露出里面那云白起六金丝
藻叶湖青紫葳大团花冬袍,下面微微绣着镶金色缠枝藻叶花纹。虽是繁杂,穿着裴煦身上,却是依旧露出几分沉静的气
韵。
众人俱是微微一愣。思虑了半晌,才是有大半的人等在各自地私语或是记忆之中。晓得裴煦的身份。如此一来。那漫不
经心的人却是立时少了大半,不少的青年文士更是细细地打量了裴煦半日。那温然如玉的气度,长身玉立的宁和,如芝
兰玉树一般的端秀形容,俱是打量了半日,便是那身上穿着的品蓝三镶白玉腰带、粉地青面缎子小朝靴,抑或是身上带
着的玉佩等也是看了剔透。
裴煦虽是发觉这些眼光,但也不甚放在心中,只略略看了周遭一眼,心中便是有了定计,当下里只低首看了自己身前案
几上地一应吃食,半日,选了一块南瓜干儿糕捻起来吃了一口,便是放下,只抬眼看向正是往自己这边而来的男子。
这男子头上带着云巾,身着烟雾黄通绣祥云松鹤团花长袍,腰上系着松花色坤带,脚踏石青缎面靴,凝重之中透出风流
富贵。看着满脸含笑的往自己而来,裴煦心中一动,便是微微露出一般地笑意,温然相待。
那男子却是低首微微一礼,似是行了个半礼,才是笑着行至裴煦身边,微微舒展开眉眼,笑道:“在下祁瑾,阁下可是
裴煦,裴先生否?家父于祁家中行三,却是承接了这此的夜宴,稍后地云大家说毕,便是要请先生登坛说谈,故而遣了
在下来听候吩咐。”
心中将这一事一番流转,裴煦便是略微猜出这祁家地意思,倒是怕自己于这夜宴之中泯然于众,故而,便是遣人相促,
使得自己不得不说谈一二罢了。
只是今日怎般也是得略略露出些手段的,裴煦对此倒也是不予致辞,只微微然如春风般勾起一丝颇有深意地弧度,口中
却是笑着推辞道:“某才疏学浅,况又非是周国之人,怎可夺人于此?”
“才高者厚,理所当然。”祁瑾闻言一笑,略带深意地看了裴煦一眼,才是沉吟着道:“裴先生身处夏国,那里素日便
是以武立国,讲究地并非是那文采雅事,方是如此说来。在周国,却不是这般的。先生但说无妨。”
听着这般话,裴煦终于是微微颔首,略略思虑了半晌,脸上才是露出决断之意,只道:“既是如此,某便越权一次,倒
也无妨。”
话虽是如此说来,裴煦形似不甚在意,实质上却是细细地打量着这祁瑾的神态举动,见着他脸上微微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心中便是一定,倒是略略将这祁瑾撇开,自坐下来。
这时,那略高的讲坛之上,却是有一人登了上去,来人须发黑中渗白,年约四十,神情清朗,裴煦细细看来,竟是那日
相迎的绯衣官员。
此时他身着一身石青冬袍,言笑温和,极是自然地说谈起他所言及的大论,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将这大论说毕,又是见
得无人上坛辩驳,便是微微然笑着,长声道:“素日听闻夏国裴煦裴先生的文名,今日得见,自是当请益一番的。”
说话间,这云大家便是含笑凝视着裴煦,见着他略略一颔首,嘴角便是勾起一丝笑意来,只起身往下走去。
裴煦见着如此,也是淡淡一笑,这云大家虽是身处官场,非是不晓得官场之事,但也是极难得的保持了一贯的文人行事
心性。只须臾之间,裴煦心中一动,便是想起一件事来,倒是将原先准备的言谈抛了开去,在登上坛上时,就是将一应
的言辞俱是略略准备妥当,躬身为礼,道:“某身处夏国之地,却也听闻江南文才荟萃,此时略略言谈,权当抛砖引玉
之用。”
稍一停顿,裴煦便是又道:“昔日听闻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今日某所说便是那声无哀乐之论。”
第十二章 坐论酒道
满庭的芬芳在空中越发得凝重,烛火灼灼,古韵幽然的琴音泠泠作响,在耳畔回想,倒是一发得使得众人恍然间生出几
分醉意来。
裴煦低眉敛眼,口中却是淡淡说来,道:“仰落惊鸿,俯引渊鱼。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
清闲。闻五音之琮琮,得天地之自在,是为所然。”这一番说罢,裴煦微微一笑,,见着一应的宾客俱是若有所思,似
无意询问,便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道:“某粗文陋语,或有不可入耳之处,万望诸位见谅。如是虚言不得多言,某
便让贤于后人。”
这般说罢,见着众人虽是略微有些窃窃私语,但仍是无人启口询问,当下便是略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是自下台去
了才入了原本的席位,裴煦微微皱眉斟了半杯温热的百花绵酒,只尝了一口,便是放下。不想这一举动神态却是被身侧
的祁瑾看入眼中,当下心中略一思虑,便是带着一丝探寻的笑意,道:“可是这酒不甚入先生的口,才是略略沾唇便是
放下?若是如此,晚生自当寻来好酒,以敬先生方才所说之大论。”
裴煦听着这话,原是想略略进些膳食的心,便是换了缓,笑着道:“这却不是,只是酒有多种,其性味功效大同小异。
一般而论,酒性温而味辛,温者能祛寒、疏导,辛者能发散、疏导,所以酒能疏通经脉、行气和血、蠲痹散结、温阳祛
寒,能疏肝解郁、宣情畅意;又酒为谷物酿造之精华。故还能补益肠胃。只是一样,冬日严寒,宜于饮酒。以温阳散寒
,但饮酒于夜。多有过度,俱是不可。况且某素来身体不大牢靠,这酒虽是绵软,却是后劲甚大,非是素日常饮之药酒
。故而。某却只能略略吃一口,便是放下。”
听着裴煦这般细细说来,那祁瑾略有思虑地想了想,便是略微迟疑着道:“听闻先生曾诊治过戚家老人,看来这医道上
却是极精深的。只是这等夜宴之时,多有饮酒之时,若俱是不饮,倒是不甚好的。不过说起这药酒,某家却也有一样。
颇有微名,唤名九仙酒,性子极温和。有病治病,无病健身。不若晚上取一壶来?”
裴煦闻言一笑。细细一想,这夜宴之上。饮酒确是难免的,又是见得这祁瑾神态虽是温和,但眼中神采略略有些变化,
心中一动,便是应道:“如此,却是叨扰了。”
那祁瑾看着这等形色,心中原有的几分赞叹之意,倒是略略减了一分:这裴煦虽是学问尽好地,只是太过惜命了些。因
此便也有些看不入眼,听得这一句话,面上虽是忙忙笑着应下,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只粗粗而过,并不细思什么。
眼见着这祁瑾离去,这第一轮的业已是过去了,这夜宴第二轮的文学,倒是随意说谈地,并不登坛而论,故而,裴煦倒
也略略松懈了些,只低首略略进了些点心,全然不顾周遭略略而起的谈论之声。
毕竟,那秦澜他虽是看得见了,但究竟不可露出行迹来,方才所说之声无哀乐论已是将自己推上了一个顶点,若是那秦
澜有心,自是会与自己说谈一二地。便是她并无此心,旁边的一干周国文人自然也会将她的目光吸引到这边来的。
心中这般想着,裴煦越发得澄心静气,只微微笑着,自行用着膳食,仿佛全然不觉那落在他身上越发炙热的眼神。
又是过了半晌,边上地一个人看着周遭俱是跃跃欲试,想起方才裴煦所说的那些言辞,心下叹息一声,细细看了裴煦案
上的物件,便是略略起了个头,笑着看着裴煦道:“裴先生自夏国来,这一应的饮食可是入口?这百花绵酒,极是入口
温软,何不饮一杯,若是诗性一起,为这酒添上一些文章诗词,可也称得上是一件佳话。”
裴煦听着这话,倒是温和一笑,口角生风,只道:“阁下不知,某体弱不善饮酒,方是如斯。”“原是如此。”那人淡
淡一笑,只思虑之间便是又笑着道:“昔日曾听闻:人生七事,琴棋书画诗酒花,俱是文人雅事。先生想必也是略略尝
了这酒的滋味儿,便是这百花绵酒不甚入口,总有一样是入得了心意的。暂且为其题一诗,可是如何?”
裴煦一笑,眼神若有意味地看了那祁瑾离去的地方一眼,当下只微微笑着,起身一礼,道:“百花绵酒固然极好,但素
日所饮之酒,俱是药酒,其中的桃花酒柔和华软,神仙酒闲淡宁和,最是得意。”
细细地想了半日,裴煦便是道:“若是诗一道,某并非是极擅的。略作两首,便是当引玉之用。”
说罢,裴煦便是唤来笔墨纸砚,展纸挥墨写了半张纸:
桃花酒泉喷横琴膝,花黏漉酒巾。
杯中不觉老,林下更逢春。
神仙酒
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
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这两首诗一旦写下,那人只抬手将这纸笺取来细细地看了,面上便是微微有些变了神色,半日,才是放下这纸笺,深深
吸了一口气,抬手看着裴煦,面现惊容,道:“裴先生之诗才,果然是惊才绝艳,在下万分钦佩。这两首诗,闲淡温然
,自有沉静宁神之气,真真是难得。”
说着这话,那人便是忙将这纸笺交予身侧地一人,使得传看下去,回首却是笑着道:“先生之才,真真是过人,看来我
大周之文采却是不敢再言。只是一件,倒是略略有些遗憾,难道我大周便是无能入先生之眼,却是半句酒诗都是不曾留
下。”
正是说着,裴煦身后突然晃出一人,正是笑吟吟着提着一壶热酒,笑着道:“骆大家却是不知,裴先生却是正等着晚上
手上的这一壶子九仙酒。”
说着,那人倾壶斟了半杯酒,递与裴煦。
裴煦抬眼看了这酒一眼,见着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漾开一丝涟漪,当下只看了递上酒地祁瑾一眼,只低首啜饮了一口,
略加沉思,便是挥笔题写了一首诗来:
江南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第十三章 邀战于前
月色渐渐高明,清朗宁和的屡屡光彩透过来,倒是越发得使得室内寂静下来。
裴煦自是写罢那几首诗,裴煦自斟了半盏酒,避到边上的一个角落之中,微微合眼,若是所思的神色已然是令大半想来
询问探讨一番的文士俱是推却。
只一女子,却是不然。她身着洋红缎子袄,略披上一件荷叶短斗篷样式的银妆缎滚灰鼠毛,藕荷色的绉纱绸长裙微微起
皱,只淡淡露出脚上穿着的海棠红绸面的翻毛绣花鞋。这一套的衣衫俱是矜贵柔和,配着那玉般的精神神气,倒是极合
适的。
低首微微一礼,女子头上戴着的一只宝石红折凤趁着这一举动恍然腾飞而去,极是摇曳生姿,看得裴煦眼中微微闪过一
抹精光。这女子已然是启唇笑道:“奴家秦澜,乃是骆家的家主,方才听闻先生之言谈,极是深入我心,故而打搅,万
望恕罪。”
说罢这话,这秦澜又是低首一礼,眉梢眼角极是轻灵动人。一举一动之间,恍然间倒是使得那裴煦想起故往之事,心神
微微一动,便生出几分怅然来。由着如此,他却是略略顿了顿,旁人看来,却是这裴煦痴痴愣愣地看着这秦澜,倒是有
几分痴迷之感。
当下里,一众的文士,或是低低地笑了一两句,或是如裴煦一般略微痴痴愣愣地看着秦澜,还有些却是面色暴白,狠狠
地瞪视着这两人,看着裴煦更极敌视嫉恨。
裴煦却是淡淡一笑,只低首略回了个礼,便是温声道:“这却不敢。不知这位夫人可是有甚事询问?”
听着裴煦如此说来,这秦澜当下就是咯咯一笑,嘴角勾起一丝米人的弧度。只笑吟吟着攀谈着起来。裴煦原便是立意与
这秦澜略谈谈,见得如此。倒是也是十分乐意,口中虽是短短地应了一两句,面上倒是无甚厌恶之意。
这一番下来,裴煦倒也是略略探听出东西来,神色越发安然。只那言辞之间一发得带出一些若有若无的粗略信息,加之
言辞典雅,细细咀嚼更是满口余香,听得秦澜妙目璨璨,更是探询下去。
这原也无甚事,只是裴煦与这秦澜俱是若有意若无意放在一边看着的几个纨绔却是出离愤怒了。秦澜年虽有三四十有余
了,但天生便是尤物,添上那妇人特有的妩媚之气,语言挑逗。倒是令得好些纨绔等神魂颠倒,暗暗便是将这妇人看做
私家地。若不是那骆家近些年虽是败了,但靠着这妇人还是撑出了个场面。周帝戚家祁家也是多有询问探视之意,怕这
秦澜早就逃不出一干人等的手掌心了。
由着这一遭。这些纨绔看得素日虽是妩媚但实际不曾被人沾得半分便宜的秦澜竟是如此刻意接近这裴煦。当下俱是变了
神情。他们也是周国地几个大家子的继承人,本也不想跑到祁家听这劳什子地诗词歌赋等文章。只是听闻这秦澜也是回
来,便是一准儿全凑上来了。
此时见着自己的私物如此形色,哪能耐得住一口气,只窃窃私语了数声,不多时便是出个个阴损的主意来。
中间的一个身着石青淡金团花云纹冬袍的男子一脸阴冷,只挥手让这一遭人停下,独自阴狠着道:“既然是冬前夜宴,
怎么少着那武艺地一关?所谓刀剑无情,到时候略略出了什么问题,也是怪不得我们了。大不了就是将那比武的家将关
上一阵子罢了。”
这话一说,一众私语的纨绔俱是叫绝,当下里又是低首压低了声响说了一通,便是脸带微笑,眼神阴狠地看着这裴煦与
这秦澜说谈越发得高兴。
这般难熬的时光过了数刻,终于那最后的武艺一关上来了,一众人等俱是提起了高兴劲儿,只是碍着不能做得这般明显
,只能看着裴煦笑着与秦澜略略辞别,自行入座。
裴煦倒是略略有些高兴,这三四刻的攀谈,使得裴煦倒是将这秦澜了解了大概,心中定论已下,他便是自提壶倾倒了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