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一袭亮丽的粉红丝绸长袍,光泽柔和鲜嫩,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尤其是她同严殊致意的方式,与同行完全不同。那
略带矜持的微微一躬,让严殊真怀疑自己是闯进哪家大户小姐的闺房了,使得他对自己的嘴巴也有所收敛,没有捉弄对
方就直截了当:
“本官听说小姐的古筝了得,今日特来讨教,不知可否赏脸赐教?”
初尘不禁掩口胡卢,秋波含含的双眼若即若离地浮游着,婉然道:“大人这样说,可是折煞小女子了。待贱妾为大人弹
上一曲,还请大人指点。”
“好说好说,”严殊答应得很爽快,“不过本官这里倒有一首好曲子,我将它哼出来,看姑娘你能不能弹得出来。
有人要考验自己,初尘觉得这样子的考法确实能辨出水准,便嫣然一笑,微微摊手:“大人请。”
看她成竹在胸的神气,严殊觉得似乎已经可以确定是不枉此行了,就随口哼了几声自己爱听的音乐。初尘听得仔细,不
大一会儿就摸出了音律,将它活灵活现地弹奏出来,让严殊不觉飘飘然起来。他半眯着眼睛支起肘子,沉浸到乐声中,
几乎睡着。
檀香、古筝、美人……这一切都这么完美,严殊微微晃动的脚丫子也停止了,进入梦乡的他,在一片墨绿的地毯上,几
对男女翩翩起舞,从旋转的脚步向上望,是自己的一群朋友,他们有的吃水果,有的喝着香槟,有的跳着中四,还有的
和他一样,坐在沙发里看着众人。每当有空的夜晚,家里总是聚集了一堆人,这样纸醉金迷地打发过去。夜晚总是恍如
一梦,这样不真实……
初尘停下手中的动作,施施然挪到严殊跟前,看他真是睡着了,忍不住想笑。到花街柳巷来的男人,很少会像他,听曲
子听得如此入迷,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她轻轻地唤了两声“大人”,也不知道是希望他醒,还是不忍心打扰他。
“什么?初尘今天不能接客?老子有的是钱!你少罗嗦,快把她给我叫出来!”
一阵粗暴的吼声将严殊从梦中惊醒,他甚至觉得自己吹出的鼻泡突然被打碎,脑袋一下子从手托上滑下来,整个人下意
识地跳了起来。刚想开门出去看个究竟,门却抢先被人踹开了——只见来人牛高马大,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冲里头喊
道:“哪个敢抢老子的女人!”他身后跟着的鸨母还一个劲地喊着“初尘今天真的不能见客啊!”
看到眼前的情景,那莽汉更是恼羞成怒:“这就叫不能见客?”说罢,白了严殊一眼,冷嗤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
是燕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来这种烟花之地,似乎不太合适吧?”
严殊回赠一抹浅笑:“张大人来此地,难道就比较妥当?”他在庆功宴上认识了这个人,之所以这样嚣张,据说是因为
他是太后的姐妹的丈夫,也算是皇亲国戚。他在军中是名中将,也都是因为他和麒真沾上一点亲戚的缘故,而事实上并
不受麒真的重用。严殊觉得,要论嚣张的资本,自己似乎比他更够格。他便顺势说道:“皇上似乎没有允许谁有这种特
权吧?”
“燕大人你这是拿天子来压我了?”
“张大人本来就是皇亲国戚,我又怎么敢拿圣上来压你?”
“哼!燕宰相一向洁身自好,众人皆知,想不到你会来这种地方,既然不是仰仗皇上,那还有什么资格向我说教?”
洁身自好?严殊忍不住想吐:燕宰相也算洁身自好?不过是个闷骚男而已。和绯路那小子搞七搞八的,他要是洁身自好
,那我还是圣男贞德呢!
第二十章
严殊马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既然你我都彼此彼此,那又何必相煎太急?我学我的筝,你嫖你的娼,大家互不相
干。闹得这样惊天动地,对谁都没有好处吧?”
张浩淼冷嗤道:“废话不用多说,要是每个人都凭自己的真本事得到权势的话,那也轮不到某些人得到高位了。”
严殊双眼微微一眯,闪出狡黠的光泽:“张大人说得甚是,只是不知道尊驾所谓的‘真本事’是指什么?”
张浩淼腆着胸,叉着腰,上前一步,傲慢地说道:“我这个人一向是很留情面的,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免得让对
方显得太愚钝。”他说着,右手微微紧了紧腰间的兵器。
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单挑吧?我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严殊连忙神出一掌制止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张大人
,不如咱们到外面去赛跑怎么样?”严殊对自己跑步的速度还挺有信心。可是张浩淼却大发雷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燕起菡!你别欺人太甚!赛跑?你拿我当猴耍?要比咱们就来真的!”话音刚落,他的刀就出了鞘,朝严殊就是一
横。吓得鸨母和初尘花容失色,缩在一旁的角落里。严殊也急忙躲闪,一边躲一边喊:“张浩淼!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你是武官,我是文官,你竟然跟我比武?有种你就和我比撒尿,看谁尿得远!”
“扑哧——”缩在一旁的两个女人忽然被他这临危不惧给逗乐了。可是张浩淼却又气又恼,火上浇油一般:“狗东西!
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先吃我一刀!”说着又朝严殊的腰部劈去,大有将他腰斩的架势!严殊一看大势不妙,连钻进
桌子底下的心都有了!这时却听“当”的一声响——张浩淼的刀在半空晃了晃,无力地落到了地上,险些砸到他自己的
脚。
子言恒义正词严地告诫道:“属下奉圣上之命保护燕大人,有什么事情,请张大人到圣上面前再说。不过现在,我不会
让你伤害燕大人一根毫毛。”
严殊直起正欲蹲下的身体,忍不住想笑。救兵终于来了,还是从窗户里忽然跳进来的。现在张浩淼还敢再狂么?子言恒
一直瞪着他,直到他拾起刀忿忿离开,才转回身来想严殊复命:“大人,这是您要的笛子。属下去相府找不到大人,不
知大人来此,救驾来迟,请大人原谅。”
他的手中托着一支上好的笛子,竹质坚实,竹纹老且细密,色泽柔和,尾部还颇有姿色地垂着一道流苏。严殊不禁对他
的办事效率感到非常满意,他接过笛子,试了试音,便夸赞道:“皇上没有选错人啊!把你留给我真是明智之举。你看
看你这是什么身手?不但找来了笛子,还救了我一命,你来得真够及时的!”
“大人过奖了。”子言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严殊又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才知道是家丁告诉他,老爷去了凤来
楼。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回府吧。”
“怎么,连你也要我回去?我来这里又不是……”
“属下不管大人是不是,大人伤势未愈,还是小心为好。而且朝中几位大臣已经在您府上等候。”
“来的都是什么人?”严殊提前问一声,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虽然在庆功宴上见过文武百官,但除了个别显眼的,他也
不会每个都记住,因为并不是每个人的姓氏、名字和官职都能从他们的谈话中透露出来,想不问一句就分辨出所有人的
底细,可是个需要长久观察的差事。
子言恒一一为他数列出来:“有司徒周大人、廷尉吕大人、宗政邵大人……还有一些属官。大人回去一看便知。”
家里来了人,严殊只好慢吞吞地走下楼梯,也没向鸨母和初尘告别就径直回到了相府。
“哎呀呀!”才一踏进门,几位官员就笑脸相迎,朝严殊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燕大人别来无恙啊?早上听说燕大人昨
晚遭人偷袭,我等特来探望。”客人们说着,打了个手势,便叫随从双手奉上礼物:“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不成敬意
,还望大人笑纳。”
严殊俯视着他们的随从弯着腰呈上来的礼物,习以为常地挑了挑眉毛。他本来就对这群人忽然造访感到意外,听到他们
是因为自己遇刺一事而来慰问,本想就这么打发他们回去,可是谁想他们竟还有这一手。所谓“官不打送礼的”,严殊
看在他们这份“诚意”的面子上,也就没急着把人赶走,撇嘴敷衍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能来看望燕某,我已经十
分感激,还让你们带东西来,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昨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家里来了个飞贼而已。当然了,本官一
向为官清廉,哪有什么东西让他偷的,他看没什么称手的家当,也就这么走了。诸位不必为某担心。”
他一边说,家丁已经为他将那些礼物收了下来。客人们全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笑了起来,严殊不知就理,也跟着笑了
笑,就招呼他们进屋喝茶。
严殊一坐定,就接过仆人递上的茶,啜了一口,笑道:“诸位此番前来,不光是为了看望某吧?”
客人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又牵强地一笑:“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呐!”相视稍许之后,周司徒才悄
悄地说道:“其实……唉,燕大人您也知道,皇上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可就是……咱们做臣子的,总该为他多考
虑考虑。”
吕廷尉连连应和:“对对对,皇上他勤于国事,这种小事,咱们做臣子的理当为他分担。但是选得不好,又怕得罪了圣
上,正不知该怎么办。”
严殊有些眉飞色舞地嗤笑了起来:“哦,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们是想给皇上做媒。”
“正是、正是!”一群人纷纷点头称是,笑逐言开——皇帝平时最信宰相的话,只要宰相说好,那皇上一定也不会嫌弃
。岂料严殊的笑脸却来了个急刹车外加180°大转弯,一脸严肃地回绝道:“不是皇上自己看中的,我们做臣子的瞎搀和
什么?万一皇上不喜欢,可是又不忍心让我们难堪而勉强接受了,谁都不会觉得愉快吧?再说,这是公公的事,与我们
何干?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是、是,燕大人教训得是,我等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第二十一章
“这还差不多。”严殊站起来,挺了挺胸,微微别过头向后乜斜他们一眼:“诸位应该还有各自的公务要办,我也不强
留了。”
“啊,”周司徒识相地起身道:“下官就告辞了。”剩下的人也纷纷仿效,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严殊好声没好气地下令:“管家,送客。”管家就按他的话将众人送出门去。有一位属官迈出大门,似乎有些不甘心,
停了停脚步还想回进门,被管家挥着袖子赶了出去。
一拨人刚走,又来了一拨人。才耳根清静了一小会,门子就传话说有人要求见相爷。想不到自己遇个所谓的刺客,就劳
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想必是文武百官都要挨个来看望他一遍了。严殊觉得这和皇帝一早来过这儿多少有点关系:连
圣上都来了,其他人能不争先恐后吗?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沾了皇帝的光,还是沾了那燕起菡的光。只不过这次,严殊
猜错了,来的并非朝廷官员,而是国外的一名使臣。
这就奇怪了,使臣不去找皇帝,却跑到我家,不,跑到燕起菡家来干嘛?莫非是容国派来的?严殊一个警醒,命人马上
叫他进来。
严殊一眼瞥见旁边的子言恒——等等,子言恒可是麒真的护卫,倘若被他怀疑,岂不是连麒真也一并怀疑到我了?严殊
这才发觉到麒真真正的厉害之处:他表面是这样关心我,可实际上却并非十分信任我——如果小烟说的是真的,真是他
让我注意什么奸细的话,那他这一着完全就是在试探我!而且还在我身边安了个眼线好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虽然表面上
不和他见面,可是我在家做什么,他却尽收眼底。麒真啊麒真,可真有你的!这一石二鸟之计,让你好人和聪明人都做
成了。既然你要派人监视我,那我就将计就计,以后我想让子言恒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什么。
当来人报上名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猜错了一半——这名使臣和他的随从们并非容国派来的,而是来自一个叫做札兰
的小国,特来向沐国求和。
严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既然是来求和,为什么不去皇宫觐见陛下,却来本官的府邸?你不知道这样做不大妥
当?”
“小使不敢觐见贵国皇帝,唯恐触怒天威,故而前来向相国求助。我国有一批贡品进献给陛下,只是敝国地少人稀,负
担不起长年累月如此的进贡,特为相国献上十坛好酒,还望相国在贵国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让敝国减少一些进贡物资,
敝国君主将感激不尽!”使臣说罢,就命人将酒抬进了院子。
严殊似笑非笑地在酒坛子边转悠了几下,动手就拧开盖子,里面哪里是什么酒?是满满一坛子的珠宝!直的、圆的、方
的、扁的、长条的、短串的……真是什么款式都有,颜色也是五彩纷呈,红的、绿的、紫的、蓝的、黑的、白的……应
有尽有。严殊却面不改色地将盖子盖上,转身笑道:“贵国的诚意,本官心领了,只不过本官最近身体不好,不能面见
皇上,贵使还是亲自到皇宫走一趟吧。”
使臣闻言,面露难色。为了收集到这些珍宝,全国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可谁想竟出师不利,一上来就碰到一个硬钉子,
真是愁死了这名使臣。他哪里知道沐国宰相是个富贵不能淫的人?现在国库亏空,如果无法说服沐国皇帝减免进贡,就
这样无功而返,该有什么脸面去见自己的君主?
“相国!您身为一国之相,应该忧国忧民、心怀天下,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国百姓因为赋税而苦不堪言吗?虽然他们不
是沐国的子民,可他们也是人,也有生命,您不能将他们视如草芥啊!”
他的话令严殊不由觉得好笑:一个连皇帝都不敢见的使臣,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跟他将起了民族大义!真是大千世界无奇
不有。严殊并不是个喜欢喊口号的人,他的一切,都是靠行动来证明。对于这位使臣,他有些腻烦,且不论这个人是否
真正为百姓着想,单是他们向别的国家示弱这一点,就让他很想拍对方一掌。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也是没有越王勾践卧
薪尝胆的底气。古人不是一向很注重气节吗?现在,这个札兰国的气节到哪去了?从古到今,但凡亡国,很大一部分原
因就是朝廷懦弱不争气,百姓自私自利、得过且过。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抵就是如此吧。更可笑的是,他们
竟然还用贿赂的手段!严殊便坚定了决心,用生意场上他一贯的作风来解决这个人。
严殊虚浮地笑笑,答应了他的要求:“既然贵国皇帝如此忧国忧民,那本官再不成全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我就勉为其难
,明日进宫代替贵国进贡,顺便跟皇上提起一声。不过至于成与不成,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使臣见他终于松了口,自是千恩万谢,退出府去等候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