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身后那几个日本兵外强中干的抬枪指着我,我只觉得好笑。看他们惊惶失措的样子,也该知道自己是侵略者
,不然何必心慌心虚?!
系主任解释了一阵,这人挥挥手,那些士兵收了枪。我懒得理他,就怕看多了长针眼转身想走。这个人却抢了一步拦住
我,嘴里呓哩哇啦讲了一堆,说完还冲我鞠个躬笑了一下。
我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我们系主任,他擦擦汗道:“方荣,佐藤先生说他的士兵不懂规矩冒犯了你,请你不要介意。”
我哼了一声道:“冒犯我就鞠躬道歉?那你们占了中国东北现在又占了北平,阿不北京,你可得好好儿跟中国人民谢罪
!”
系主任擦着汗不好翻译,我也懒得再说,转身就走。那个佐藤却拉住我,字正腔圆的中文道:“大东亚是要共荣的,荣
君读过书,应该会懂。”
我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甚么大东亚?那不过是你们侵略的借口。”
“我们东亚一定要团结,不然就要变成英美的殖民地。”他笑了一下。
我恶心得直反胃:“不当英美的殖民地所以就要当你们小日本的殖民地?我看你们就是妄自尊大,才被老天隔三岔五搞
些地震!也就怪了,怎么没震死你们这群王八蛋!”头一次口出恶言,竟也感到痛快。
佐藤脸色一变,骂了一声大概是粗话。他身后的士兵就又举起枪来,还有两个上来拧了我的手臂压到肩膀上。我也没挣
扎,横竖打不过。只管冷笑,到这份上我也是不怕的。
佐藤见我这个样子,倒又皱起眉头来上下打量我一阵才道:“你的……共产党?”
我哈哈大笑:“我倒没那个福气,不然早上战场打死你们了!”就又叹气,“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个佐藤面色古怪的看我一眼,才挥手走了。
我揉着手臂,对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句。系主任擦着汗:“方荣,你怎么这么冲动?以往你都是……”
我笑了一下:“主任,以往那是没到眼前。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原来是这个德行。”
他不说话,只是拍拍我肩膀,叫我先回家,考试甚么的,只能等通知了。
出了学校,我也不想回家,又想着吕先生那儿恐怕还在忙乱,也不好去打扰。就又担心起刘叔叔和孟华,这就叫司机将
车往刘叔叔家处去。
隔了几条街,就见日本兵和警察戒严了。我只得下来步行过去。刘叔叔家大门关着,有种不自然的安静。想起昨晚就没
联络到他们,我不由心里一紧,上前敲门。见半晌也没人应,我皱着眉头试着一推,门应手而开。
才进院子就觉得不对劲儿。静悄悄的没有响动,平日里就算刘叔叔和孟华出去了,也总会有几个惯使的人在。我心里打
鼓,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注意到院子里药草歪七扭八的,凳子翻在一边。我一惊,忙的往屋里跑。里边一片狼藉,没
一件东西完整无缺。我瞪大眼睛,就又转到后园去。更是惨不忍睹,家里值钱的东西已被一扫而空,剩下的都被打烂砸
坏了。
我忍着害怕将屋子走遍了,一个人都没见到。心里两个念头扭作一堆,乱的不行。一边害怕刘叔叔和孟华出了事,却又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叫日本人抓了。另一边却又安慰自个儿,这屋子里也没看见甚么血啊弹孔的,看来是扑了空。
我觉得自个儿手脚冰凉,回到车上坐着,还忍不住的发抖。司机小心问了一句:“荣少爷,去哪儿?”
我定定神:“回我家吧。”
司机点了头,慢慢开车转过去。沿途看着窗外,商店都是闭门不启,日本兵挨个儿的贴封条,或者砸开门就抢,若是主
人家拦了,一枪托就打上去……我低下头来,心里愤怒而又悲凉。
快到家时,司机突然道:“荣少爷,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我一愣,正要回头,司机又道:“别回头,一回头就知道我们注意到了。”
我点点头:“先带它绕绕北京城吧。”就又道,“甚么时候儿跟着的?”
“不清楚,但从刘大夫府上出来时就在了。”司机还是沉稳的开车。
“是么……”我叹口气皱起眉来,“真是无聊透顶!”
司机却笑了:“荣少爷也别生气,吕先生被人跟踪的时候儿可多着呢,他只是笑的,就说‘不是大人物还没有这待遇’
。”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话说的好,就是我往脸上贴金了。”
司机见我面色平复下来才试探道:“不然开回吕宅去?横竖荣少爷去吕宅是说得通的。”
我想了想:“不,咱们去英租界。”
“租界?”司机愣了一下立即回过味儿来,“去苏小姐的……府上?”
我倒不奇怪他也知道:“嗯。”
司机打着方向盘:“这……”
我笑了一下:“若是为难,也就罢了。”
司机却笑了:“荣少爷这话说的……只是我有个不成的主意,不晓得能不能说。”
我点了头:“请说。”
司机道:“一会儿到路口时,我靠边停了,假装下车买东西。后面那车的人必然会盯着我,荣少爷只管开了车走,准叫
他们摸不着头脑!”
我鼓起掌来:“好聪明!”其实我明白,他不是替我打算,而是为着吕先生。毕竟不管跟着的是谁,见我去苏小姐处总
是不妥当的。
依言行是,我摆脱了后面的尾巴进了租界,一气儿往苏小姐家去。
才开门,就有人勒了我脖子,一把冷冰冰的枪抵在我太阳穴上:“别动!”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二十八
我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刘叔叔?”
“是你?”果然是刘叔叔,他这才松开手。
我咳嗽了一声,忙的关上门,才看见他右臂上简单的包扎过:“受伤了?”
刘叔叔点点头,警惕的从窗口看了一眼:“没人跟着吧?”
我点了头和他进屋:“究竟怎么了?我刚才——”
“出事儿了。”刘叔叔一皱眉打断我。
我大吃一惊:“真的?!”
“昨儿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儿有人打电话来,说是联络点暴露了,要我们快走。”
“是谁打来的?”我有些吃惊。
“不知道,只说了这一句就挂了。”刘叔叔上了楼梯。
我跟上来:“刘叔叔……其他人安全么?”
“上次孟华来就知道已经暴露,只是一直敌人没有来搜查,所以我们索性仍旧留着这个诊所掩人耳目,实际的联络点已
经改了。”刘叔叔微微喘气,“不过这次这个电话太过诡异,我还以为是你打来的。”
我苦笑一声:“若我晓得有问题自然是会打来的。只是我打电话的时候儿没有人接。”
刘叔叔进了客厅坐下:“我们当即决定转移,可还没出门就发现已经被包围了。”
我进去看见那几个佣人都被绑了蹲在地上,不由目瞪口呆:“刘叔叔,这……”
刘叔叔歉意一笑:“这又是没办法的事儿。”
我叹口气:“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不能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甚么情况。”刘叔叔坐下来皱着眉,“还好我已经破坏了联络标志,同志们看见是不
会再进那所房子的。”
我就又奇怪:“那您怎么来这儿了?”
刘叔叔咳嗽一声:“是孟华和我提过,说现在房子的主人不在,由你看着……想来是安全的。”
我轻道:“这些下人甚么都不知道,您就……”
“我也不会滥杀无辜,等我走了你就放了他们吧。”刘叔叔笑了一下。
我看见那几个人脸上明显松了口气,却又想到:“那……孟华哥呢?”
“他昨天晚上是有任务的,所以不在。”刘叔叔也一脸着急,“现在我也没法联络他了。”
我脑中嗡了一下,马上过去打电话回家。翠萍说孟华哥并没有来,也没有他电话。倒是吕先生打了电话给我,叫我立即
去吕宅一趟。又说家里来了日本兵,抢了些东西去,还好没伤人。我胡乱安慰了她几句,放下电话,脑中一塌糊涂。
刘叔叔听我打完电话突然道:“荣哥儿……你能帮我跑一趟么?”
我看住他:“怎么做?”
“去天桥儿,要是看见个摆地摊儿专卖郑板桥字画的,你就问他有没有兰竹图。”刘叔叔过来贴着我耳朵小声道,“他
就会问你要多大的,你只管说多大的都要,钱不是问题。他若问你甚么时候儿要,你就说越快越好。”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刘叔叔一拍我脑袋:“记住了?”
我点点头,刘叔叔看着我的眼睛:“说完就走,别多留。若是天桥上见不到他,周围有家仁泰祥茶馆,你找老板也一样
。”
我点点头就要出去,刘叔叔就又拉了我道:“我等天黑就会想法子出城,你过了七点打电话来,我保管这几个人都平平
安安的。”
我眼中一热:“可……孟华哥……”
“他若是脱身了自也不会回诊所去,估计是躲在安全地方了。”刘叔叔宽慰着我。
“若是若是他……”我说不下去了。
刘叔叔送我到门口,犹豫了一阵才道:“孟华昨晚是去杨梅斜街九号……别的,我不能再说了。”
我感激的看他一眼,点头出门了。
一路戒严,我被迫不停绕路。赶到天桥已是下午两点多,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甚么卖字画的。我走到仁泰祥茶馆门
口,见是大门紧锁,只得上前拍门。很久才有个小二来开门,见不是日本人才面色稍和:“这位少爷甚么事儿?”
我也顾不得甚么挤了进去:“我找掌柜的。”
小二上下打量我:“掌柜的不在。”
我着急起来拉着他的袖子:“我要买——”
“买甚么都不行,现在哪儿有生意做?”有人插话。
我回头见个胖乎乎的男人过来,约莫四十上下。他挥手让那小二去把门板上好,又打发他去了才道:“这位小哥儿要买
甚么呐?”
“郑板桥的兰竹图。”我赶快说了。
老板左右看看我,有些奇怪道:“买这个做甚么?我这儿是茶馆,不是古玩字画店。您请琉璃厂那头儿看看去。”
我又不能明说,只好道:“本是跟天桥儿上一个摆摊儿的订的,可今儿来没见着他。我着急要啊!”
“哦,小哥儿是要了多大的啊?”掌柜的漫不经心道。
“多大都行,越大越好。”我也不敢确定,只好碰运气了。
“那,约的甚么时候儿拿啊?”掌柜的又看着我。
“只说越快越好。”我说完了,才觉得像打哑谜似的。
掌柜的点点头起身送我出去:“我知道了,若我见着他会和他说的。”放下门板的时候儿又小声道,“小哥儿还请仔细
,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小心些。”等我出去了立即又上了门板儿。
我回到车里,也不知是说到了没有。心里着急,就又往杨梅斜街赶。
才到胡同口,就见一群日本兵将路口封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我心里一紧,赶快调头。停在路边想了一阵,见胡同口还
开着家狗皮膏药店,门口坐个老头儿纳凉,这才过去打听:“大爷,这儿是怎么了?不让进啊?”
那老头儿摇着扇子:“谁晓得啊?抽冷子就放抢,差点儿没打着我!”
“还开枪啦?”我大吃一惊。
“说是有共产党,昨儿晚上就跟这儿闹了一宿。”老裁缝皱着眉头,“这几年不走字儿啊,也不晓得怎么了。”
“那……抓着没有?”我心提到嗓子眼儿。
“就小日本那眼神儿?”老头儿一脸鄙意,随即又叹气,“听着是抓了几个,也不知道这会儿是死是活了。”
我一颗心像掉进冰窖里,又湿又凉。魂不守舍告辞出来,坐在汽车上手都是抖的。只能拼命自我安慰,不会有事,孟华
哥不会有事……
胡思乱想一阵也不是办法,我深吸几口气慢慢镇定下来。琢磨着还是先去吕先生那里看看,也许能晓得甚么也未可知。
才到吕宅门口,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门口停了几辆军车,大门处还有七八个日本兵列队站着。院子里停了辆小汽车,却
又不是吕先生常用的那辆。我本想转头,但那几个日本兵已经看见我,跑着过来将我围了,抬着枪指我。口里说些莫名
其妙的话。
我横竖听不懂,也响了两下喇叭下车。不一会儿就见司机出来将我车开走,跟着吕华仪也出来了。这当口儿见她我真是
没想到,也就愣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抱住我:“荣哥儿真是你!”
我搂了她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吕华仪拉着我进屋,一边狠狠瞪那些日本兵:“学校暂时停课,爸派人把我从学校接回来的。”
我略略安心:“没吃亏吧?”
“敢!”吕华仪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他们!”
我和她进了屋,到客厅看见吕太太和刘懿洲都在,旁边自也站着几个日本兵,只万幸没有受伤甚么的,也就打了招呼问
声好。
吕太太愁容满面:“真是一夜之间变幻无常。”
我见刘懿洲一脸严肃,这才想到吕先生此刻的身份最是尴尬。若是投降日本人作个傀儡,就得招来全国一片骂声。若是
坚持气节,只怕这一家子老小都要陪葬。若是我,也当真不知怎么办了。
吕华仪看着我道:“到底是拖累你了,荣哥儿。”
我强自一笑:“说甚么傻话,这是荣辱与共。”
吕太太笑了一下:“华仪的眼光终究是好的。”
吕华仪笑了一声,将头靠在我肩膀上轻声道:“荣哥儿,你说我们会死么?”
我大大叹气,故作轻松道:“人都是会死的。那个重甚么轻甚么,还得去问我们的刘大才子!”说着冲刘懿洲挤挤眼睛
。
刘懿洲一脸严肃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是‘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这是司马迁《报任安书》里头儿的!”就又看我
一眼叹气,“这还是要出国留洋的,别给咱们中国人丢人现眼的。”
我只管笑:“我这是不惜自毁形象出去麻痹敌人的,你懂甚么?”
一屋子人愁肠百结,还是叫我逗笑了。吕太太笑罢了才露出倦色来:“我倒也困了,你们年轻人精神着就别管我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