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乐着。”说着起身。
我推了一把吕华仪,她却瞪我一眼,我只好起身扶吕太太上楼。吕太太紧紧抓着我的手:“荣哥儿,荣哥儿……”
“是,我在。”我轻轻应了,扶稳她进屋,又叫丫头倒水给她洗脸。
吕太太就着我的手喝了定惊茶,歪在枕头上突然轻声道:“荣哥儿,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才笑:“您客气了。”
“唉,你真是我女婿该多好?”她叹着气。
我叫丫头给她拢好薄被:“我本来就是啊。”
吕太太惊讶的盯着我,我看着她笑。隔了一阵她才笑了:“是,你是。”说完闭上眼睛。
我心里叹气,也就起身轻轻走开了。关上房门,果然见有两个日本兵站在卧房门口守着。也不好说甚么,只是下楼不提
。
二十九
楼下刘懿洲和吕华仪在说话,见我下来吕华仪起身:“这么久?”
我只是笑:“也没甚么,你累么?要不也去休息一下。”
吕华仪摇摇头,却又打个呵欠,自个儿红了脸。我送她进了房出来,还看见刘懿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愣神。
我过去推他一把:“懿洲哥?”
刘懿洲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安抚好了?”
我夸张的眨眨眼睛:“本该是你擅长的事儿,全推给我你倒轻闲了。”
刘懿洲也就起身:“你要不也去休息一阵?”
我看他一眼:“不困……”
“有话说?”刘懿洲绝对是聪明人,他走近我身边低声道。
我点了头:“是,困了,真困了。”
“那我送你上去。”刘懿洲微笑。
进了客房,那两个日本兵守在门口,没有跟进来。
我径直往沙发上坐了,刘懿洲合上房门过来拉开了窗帘,外面看得到吕家的花园。吕家的花园大很多,此刻白兰与芍药
都开了,一园子风光旖旎。我觉得身上疲倦,不觉蜷起来躺着,刘懿洲心事重重的样儿,并不先开口。
午后的北京此刻格外憋闷。花园里梢头的茉莉低着脑袋,凤尾兰叶子有点儿蔫儿,昙花含苞不放,千花葵颜色浓艳,香
豌豆倒是绿意盎然,蜀葵……大约还得几日。
“再过几天,美人蕉该开了。”刘懿洲突然开口。
我没有看他:“是。”
“荣哥儿,和我说话甚么时候儿变得小心翼翼的了?”他是带着笑说这话的,可我更觉紧张。
“只是有点儿事儿不明白,却又不知怎么问。”我叹口气。
“说吧。”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在这个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清爽。
我一咬牙:“昨儿晚上……刘叔叔那里出事了。”
“是,我知道。”刘懿洲淡淡应了。
“你知道?”我回头看他一眼,故作惊讶。
“我自然是知道,明摆着早晚会出事,只他们不听罢了。”刘懿洲口气无限感伤。
“这么说……昨儿晚上的电话是你打的?”
刘懿洲莫名其妙看我一眼:“甚么电话?”
我看着他的脸,想找出一丝破绽,可他无懈可击。我低下头来:“我今儿去过刘叔叔那儿……一个人都没见着。”
“是么……”刘懿洲也垂下头来,隔了一阵才道,“也许他已经脱身了。”
“你不关心?”我有些着急。
“这也不是我关心就能有用的。”刘懿洲叹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是你父亲!”我握紧双手直瞪着他。
刘懿洲却笑了,眼神无限悲凉:“是,他是我父亲。如果不是我……他早就被捕了。”
我说不出话来,沉默一阵才道:“孟华哥也失踪了。”
刘懿洲顿时瞪大眼睛:“你说甚么?!”
我压抑着情绪:“他们两个我都没有看见,还以为你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刘懿洲愣在那里,片刻之后他立起身来,“荣哥儿,你可信我?”
我苦笑:“若不信,也没办法。”
刘懿洲一笑:“是,我忘记了,你是孟华的死党信徒,永不叛教。”
“哪儿有那么夸张。”我只是摇头,眼角瞅见池子里的荷花有几只抽出花苞来,淡淡的粉色。
“昨儿晚上应付日本人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去对付他们?”刘懿洲声音无比真诚焦急,“更何况,我现在也不便插手
这些事情……你知道,这是吕先生的分内事。”
“是,我知道。”我叹口气,“有没有可能是你不知道的哪一路人马动手?”
刘懿洲哭笑不得:“荣哥儿你太看得起我,我也只是小人物。”
我再叹口气:“懿洲哥,我说实话,我现在也只肯相信你了。”
刘懿洲一怔看着我半晌才道:“我……可以替你打听一下……但你要晓得,真出了事情,你我都脱不了关系。”
我抬头一笑:“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我兄弟,怎么看都是脱不了的了。着急否认有用么?”
“你倒想得开。”刘懿洲无奈一笑,起身出门走了,“你困了,睡吧。”
“想不开又能怎样?唉,我真是困了。”我转过头去,那边的夹竹桃红艳艳的,有些像吸了人血的妖怪。我闭上眼睛,
朦胧的像是睡去了。有人过来把我抱起往床上走,小心而又仔细,我觉得莫名的安全。似乎唤了一声“孟华哥”那人没
应,又或是再唤一声“懿洲哥”,那人还是没有应,只是给我盖了条毯子。我疑心是做梦,因此我翻身又睡过去。明了
自己是做梦的,反而安心许多。期间几次有电话响,我只管拉了毯子捂住头,天大的事儿也等我醒了再说吧……天知道
,这一日一夜已叫我筋疲力尽。
醒过来的时候儿钟敲九点,客房的窗帘半掩着,外头儿黑漆漆的,似乎有星星,看不清楚。我将手掩在额头,觉得浑身
无力。呻吟着又想将毯子拉过来捂住头,好挡一挡立灯的光。却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我顿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来
,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小胡子。我脑中警钟大作,这不是白天见的那个甚么佐藤么?!
他换过衣服,不再是那身土里土气的黄色军服,换了一件普通的衬衫,没有打领带,黑色的西装裤,面色安然自得的坐
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我笑。
我心头无名火起:“你在这里干甚么?!”
“我为甚么不能在这里?”佐藤的中文确实很标准,但我就是讨厌,“我送吕先生回来,顺便再次向荣君你道歉。”
“你最好带着你的手下永远滚出中国去,才算有点道歉的诚意。”我不理他,穿了鞋子就想走。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为甚么?”他迷惑的看着我。
我不由好笑,转身看着他:“我为甚么要喜欢你?谁会喜欢侵略者!”
他很无奈的耸肩:“看来你对皇军有很大的误会。”
“不,我没有误会,你这个侵略者。”我咬牙切齿。
佐藤脸色微微一变:“荣君,请你注意你的用语。”
“我并没有说错,你们在东北,在北京干的难道不是侵略么?”我哼了一声。
“难道你们元朝的时候几次想攻打我们不是侵略?”他冷冷道,“如果不是神风保佑,现在日本可能就是你们的殖民地
!”
“但我们终究没有占有你们的土地,没有杀害你们的人民,没有强迫你们放弃自己的语言文化是不是?”我瞪住他。
佐藤微微一笑:“日本文字是世界是最美最优雅的语言,怎么可能被摧毁?”
“哈!好个最美最优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是的,可都是抄袭中文的偏旁部首或是边角废料而来,你们有甚么可
骄傲自豪的?”
佐藤面上一红:“是……但借鉴也是发展的一种途径。”
“教了徒弟饿死师父么?”我鄙意的看他一眼,“你们日本人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
佐藤居然能面不改色:“是的,毫无疑问你们曾经是强大的。唐朝,元朝,明朝,甚至是清朝前期,你们都是数一数二
的。但是你们也必须承认,你们现在落后了。”
“是,现在中国是睡着了。”我冷笑道,“所以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才能跳起来做乱!”
“这是不对的。”佐藤摇着头,“是你们丧失了开拓进取的精神。我始终是佩服你们的,所以我才学习中文,但是我记
得大学的时候参观博物馆,讲解员指给我看那些战船说是日清战争的胜利品时,我深深的震撼了……”
“日清战争?”我忍不住抢白,“分明是你们日本侵略我们的甲午海战!然后呢?你们抢占了山东半岛,你们霸占了台
湾那一大片的岛屿,还有——”
“荣君,我们是胜利者,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佐藤面无表情看着我。
“成王败寇么?”我冷静下来,“是的,你们现在是胜利的,但你们终将失败!”
“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并不是假话,我们始终相信。”他眉头一挑。
我发誓我当时很想扑过去打死他,但我记得这里是吕宅,我不能给吕先生惹麻烦。我深吸口气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
去!”
佐藤站起身来:“荣君,你应当还没有吃晚饭……”
“这与你无关。”我冷着脸看他,“你不走是吧?我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颔首去了。我呼出口气,才觉得屋里闷得难受。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吹了阵凉风才觉得好些。
出来看见吕华仪和吕太太坐在客厅喝茶,刘懿洲陪着她们。我过去打了招呼,准备回家。吕太太留我:“荣哥儿还没吃
饭呢。”就又招呼丫头准备。我不好推辞,只好去饭厅坐了。
“那个小日本儿呢?”我打量了一圈儿没见他。
“在书房。”吕太太语气无比忧虑,但她面部表情控制得体。
吕华仪陪着我,一边给我盛汤一边小声咬耳朵:“我们学校准备搬离北京。”
“是么?”我吃着饭。
“嗯,刚才我也几个同学通过电话,他们说不止我们学校,还有你们学校以及南开,都打算搬迁。”吕华仪小声道,“
你放心,我们说话的时候儿很小心,又是用英语。”
我感慨的一笑:“非如此地步,方能显出英语的好啊……”
吕华仪瞪我一眼:“这时候儿了还能开玩笑。”就又露出忧色,“荣哥儿,你出国的事儿……”
“学校说推后。”我叹口气放下筷子,“也不知推到甚么时候儿。”
“还想走么?”吕华仪看着我。
我想了想:“真能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这么说……”吕华仪眼睛亮了一下。
我笑着看她:“我说我不想走了……要不考你们学校?北大也是不错的。”
“美的你!”吕华仪娇笑一声,看得出她是真心高兴的。
我也是笑的,但我知道,我不走是因为不知道孟华哥的下落,叫我如何能走得安心。
三十
见我不吃了,吕华仪非逼着我喝了汤才罢休。我放下筷子已近十点,就说先回去了。与吕太太告辞之后,刘懿洲与吕华
仪送我到门口,正要叫司机送我,就听见楼梯上吕先生和那个甚么佐藤出来了。
佐藤看见我笑道:“荣君也要走么?正好我送你。”
我一皱眉,佐藤又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荣君说,想来坐我的车会安全一些,不知是不是?”这话明着问我,却是看
着吕先生去的。
吕先生不好说甚么,我也不好叫他为难,只得点头。吕华仪不放心的拉紧我,我拍拍她的手臂笑了一下,刘懿洲幽幽叹
气,我还是听见了。
坐在佐藤的车上,我看着窗外,尽量不去理会他。
佐藤淡淡的开了口:“那位吕小姐真是美丽动人。”见我没应,他又道,“只与吕太太不是很像。”
我冷笑一声:“我没想到佐藤先生的嗜好是研究别人的家庭和遗传。”
佐藤愣了一下才道:“对不起,我不是学生物遗传出身。胡乱开口真是抱歉!”
我一愣,回头看他一眼。他脸上倒是诚恳的,但我不愿意见他那幅嘴脸,因此又转过头去。
“事实上,我原是东京帝国大学外文部的学生,我很喜欢文学。”他缓缓开口。
我无限鄙意的看着他在车窗上的影子:“这算是投笔从戎么?真是伟大国家养育的伟大国民!”
“谢谢你的赞美。”他居然没有生气,“本来我是想进东方文化研究所或是史料编纂所继续学习的。”
“史料编纂所?”我忍不住笑,“那你应该和刘懿洲聊聊。”
“是,懿洲君是学历史出身的,所以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修养。”佐藤无限感慨的叹口气,“不过他与我一
样,都遵从国家的需要投身到了这里。”
我觉得恶心:“他和你不一样,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佐藤愣了一下,摸着自己的脸道:“贴金?不不,我知道你们中国有些大官或是皇帝死了以后才往身上和脸上裹金。”
我无奈摇头,心里嘀咕一句,真是没见识。佐藤观察我脸色一阵才道:“看来荣君真的不喜欢我。”
我冷冷看他一眼:“如果换个时间换个身份,也许会不一样,但现在,你和我是敌人。”
佐藤阿了一声:“荣君,我对你并没有敌意。”
“是,你们只是垂涎中国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我瞪他一眼。
佐藤无奈一笑:“看来我选错了话题。”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所以请闭上尊口。”
佐藤一路果然不再说话,我反倒忐忑起来。现在日本人控制了北京城,虽则我不清楚他究竟职权有多大,但吕先生对他
必恭必敬的样子……我叹口气,觉得自己是冲动了一些,也许该学刘懿洲,宠辱不惊。
到家的时候儿,我二话不说下了车就要走。佐藤却下来疑惑的看着我家:“这里是荣君的家?”
我耸耸肩:“不可以么?”
“那倒不是……”佐藤想了一下露出笑来,“只不过昨晚上抓住了几个叛乱分子,供出的几个秘密集会地点中似乎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