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手,和掌心那微烫的温度。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是哭好还是笑好,最后只哇了一声,没有下文。
“你为什么--”奚刀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知道他所指,不待他说完,便一五一十把那歌声和妖孽引的事情说了一
遍。
末了,我补充说,不是我丢下你,而是被抓走了没办法。
当然你没来救我也不是很义气,但念在你异眼的事情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抚在我头顶的手顿了一下,他似乎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好了,我在这里,没事了。刚刚的天劫--”
又说到我的痛处,不过有个人在身边倾听,感觉好多了,我告诉了奚刀于镜和小黑的对话。我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奚
刀都温言安抚,并且保证李梳肯定没死。我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窟窿,好像多少填上了些,没刚刚那么难受。奚刀只要
一出现,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得到解决一样,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这样依赖他了。
享受了一会安心之后,我又想到个事情,“你说,为什么我没法子变回原形啊?”
奚刀“嗯?”了一声,带着长长的尾音。我没有觉察出其中危险的味道,反而详细讲述了我刚刚化为原形,结根而眠的
打算。
“你要避世?”他的眼中一定闪着某种光芒,可惜我没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你发现连打回原形都做不到?”他轻轻推开我,仔细看着我,"要我教你?”我还是傻乎乎地点头,一点没察觉到
危险来临。
“其实很简单。”他一边说,一边搙衣袖,“你也知道--”
他咧嘴一笑,“所谓打回原形,是不打不行的。”
26
奚刀虽然是在笑,但那眼神十分骇人。
我觉得他真会动手,连退了四五步,觉得形势不对,拔腿就跑。
身后风声疾,心知他追上来了。
我很想大喊一声救命,但这里是平心崖,听到呼救也许真的会有弟子过来,但他们过来排队看戏的可能性远大过拔刀相
助。
更何况,我还没有忘记于镜急着要帮我的事情。
这么一分神,便被拎着衣领拽了回去。
“你逃什么?”奚刀气定神闲,他带着不解的语气问我。
你要打我。我抖抖地说。
“为什么我要打你?”他幽幽看着我,眼光流转。
“为什么,唔,因为我想要回复妖身。”我掂量再三,确实是这句话惹的祸。
“为什么你要回复妖身,我就要打你?”他继续问。
“因为你不想我回复妖身。”好像只能这么回答。
“为什么我不想你回复妖身?”他就像最好学的孩子一样,不住口地问。
因为,这下子我倒因为不出来了。
他摸摸我的头,“你好好想想,我麻烦你,我拜托你好好想想行不行?”
我呆呆看着他,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柔情是怎么回事。
他要我想,可是太多事情发生在今天,我脑袋里一塌糊涂,根本想不动。
奚刀叹着气,“罢了,你是靠不住的。还记得你欠我的诺言么?” 记得。
“现在我要你许诺,你要永远呆在人间别逃走不要傻到伤害自己。”奚刀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无可奈何的味道。
我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三个要求,不过奚刀一口气说出来,我没意识到。算了,对美人我是可以让一步的。
就算现在他还是半脸美人。
而且这比起我曾经设想过的那些个丧权辱国的要求是好多了。
奚刀的嘴角勾起,表情终于生动起来,他对我点点头,向前面走去。
我跟着他身后,突然想起个问题,这几天他去哪里了?
正要开口问,他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他微笑,他说,“我不会亲自动手打你的,打人,我下不了手。”那还多谢了
。
“要是我下手,那就不是打人了。”他慢慢地说, “所以,你要乖乖听话,信守承诺,如果不,我会慢慢地削你,仔细
剁你,把你切成块,碾成渣,磨成粉,拿来煮汤,你明白了?”这话本来可怕,但是他用那么温柔的语气来说,就更可
怕了。
我半天吭不出声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个话题,“李梳没死的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奚刀看着我,似乎在仔细研究我的脸一般,过了好久,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看来,不先解决这个问题是不行了。”
看上去不像是在对我说话,而像自言自语。
我稍微迟疑了下,奚刀才对上我的视线,说,“你心里记挂的,无非就两件事。第一,李梳是不是还活着;第二,若他
活着,他在哪里。对吗?”你说得没错。
“那就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所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奚刀似乎有意要帮我,我赶忙寻了块干净石头
让他坐下。
从我出身那一刻开始,到我被闭峰门抓去,到我被小黑带回平心崖,到天罚,事无巨细,都细细说给他听。奚刀似乎听
得很有乐子,我每说到一个人,他都要求我幻化他的模样来演绎,倒方便得很。说书演戏了直到半夜,总算讲完了。
奚刀思考了很久,才说,天罚不会有假,否则瞒不过小黑。但是,于镜很可能施用了什么法术。我质疑,小黑是上古凶
兽,有它不知道的法术?
奚刀叹口气,为什么凡事一旦加上“上古”两个字,好像就特别值得敬畏?凶兽是很强,超越人界的想象,但从来没听
说过凶兽施法术吧?
也是,记得地离当初也是直接撞破三方结界薄弱处,得以暂时突入人界的。
奚刀说,凶兽本体太强悍,就算天罚直接打在它头上,也不过拍拍灰的程度罢了。那种兽体之下,凶兽根本没必要去研
究法术,更别说保护身体的法术。而小黑虽然身在在人间,毕竟时日尚短,接触的法术有限,何况肉身重塑这种各门各
派都视之为禁术的法术。总之,对于头脑里根本没有肉体消亡概念的凶兽来说,自然也不会主动想到肉体还可以重构。
所以,大家都很忌讳的小黑其实本是个法术盲?我忍不住问了个话题外的问题。
奚刀点点头,是啊,法术的存在是因为人太弱,不得不依附工具,法术正是一个最好的工具,所以一代一代的修行人才
不断创造完善法术。
而凶兽刚好相反,它们数目很少,但是够强,是本能地以身体的强来行动,从不需要法术,更不会去研究法术当作工具
了。原来如此。
奚刀顺便总结了一句,不管是一般的兽还是凶兽,和人的最根本差别果然还是看能不能创造和使用工具!我咳了一声,
提醒奚刀回到正题。
他笑笑,说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法术有几个,但最可行最没有后顾之忧的方法就一个。他问我,李梳是否曾受过伤。李梳
确实受过伤,我记得有次李梳翻旧账,曾说过小黑与于镜合伙,射了他一箭,不然他早就成仙去了。
射了他的那支箭去哪里了?奚刀追问。
这,我哪里知道,小黑没说,但好像不在他身边,因为我没看到过。
奚刀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那就肯定是这个了。什么?
于镜手头不光有李梳的血肉,而且还有另一个东西,奚刀提示我,招魂灯啊。
那又怎么样?招魂灯能招天下之魂,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天罚而死,奚刀说,而平心崖有一秘术,仅传掌门,能以些
许血肉,重塑肉身。
有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滑过,既然那秘术仅传掌门,你又如何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思维就被奚刀接下来的话给引开
了。
既然有肉身,有魂魄,剩下的,奚刀喃喃地说,剩下的就是引渡魂魄的法力。李梳从小黑那里得到了人间难敌的法力,
纵然天罚成灰,也不可能全部耗尽,总有三两成还在,如果及时收纳炼化,便是无恙。
奚刀抬头问我,你说过,你是被平心崖上一个叫云钗的姑娘炼化成面人的?
对。炼化妖身又不失其魂,这姑娘是炼化的高手,应该可以做到炼化法力。奚刀点点头,我们去找云钗。
啊?找她做什么?去证实我的推测正确与否,奚刀耐心地回答。
可是,云姑娘这样的美人,难道要逼供?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
奚刀笑了,你说什么傻话,我不是要找到她,而是要找不到她。
什么意思?
你说过,那姑娘称于镜为掌门师兄,既与于镜同辈,她修为不会高过于镜。炼化法力虽不是禁术,却耗费巨大,若她真
炼化了,现在她必定动弹不得,藏匿于平心崖某处。可是平心崖这么大,而且也不能保证她就在平心崖上啊。
奚刀摇摇头,说你苯你倒学猪叫了。天罚这么大的事情,平心崖人尽皆知,云钗怎么可能不在?就算千万里之遥,也要
回来看热闹的好不好?也对。
而且天罚刚过,你我就一直在这里,并未发现有人施法离开平心崖,那么她必然在平心崖某处。可是,平心崖那么大,
我们要如何找她?
奚刀诡秘一笑,与其劳动自身,不如引蛇出洞。怎么引蛇出洞?
奚刀附在我的耳边,寥寥几句,笑道,这才能一石二鸟。我惊得冷汗都出来了。
没事,奚刀安抚我,人死的话,魂魄会先经阴阳道,才到达朔山鬼门。越过鬼门之后,命星才会真正陨落。小黑多半以
为李梳命星未落,定是魂魄徘徊阴阳道,肯定会在阴阳道找他。你放心去吧,我也会在暗处帮你。
如今,我站在平心崖大殿前,引来无数弟子吃惊的低呼,现场人头攒动,整个平心崖的活口多半都在这里了。眼神似飞
刀,刀刀刮我命。
我已经后悔了,非常,严重地后悔了。我甚至怀疑,奚刀说你放心去吧,他是不是说掉了一个死字。悔不该听信奚刀,
化身李梳站在这里,虽然这样确实可以测试出云钗究竟能不能行动,有没有炼化法力,可是副作用也太大了。而且奚刀
的安排,也委实太挑战我的能耐。
其实我当然理解弟子们的惊讶,原本遭天罚化灰的李梳,月夜下又活生生站在平心崖,难免叫人乱想。不过平时毫无章
法的平心崖弟子,看到怪事反而镇定多了,很快摆出对付妖孽的姿态来。
就一会儿,于掌门也出现在大殿口,随之出现的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陶瓷娃娃和另一个美人,有一刻我心里一沉,以为
那是云钗出来了,然后发现幸好不是。
虽然长得是很像,但他个头高些,线条硬朗许多,分明是个男子,正兴味十足看着我。除于镜之外,那两人也应该都是
平心崖上有身份的,他们一出来,全场立刻安静,都望着他们。和其他弟子不同,这三人看着我,眼神很是古怪。
我按照奚刀的叮嘱,不发一言,眼神也不和任何人对上,努力做出魂魄现身那种飘忽飘忽的感觉。都这么久了,云钗还
没有现身,心里暗喜,奚刀的判断多半是对的。小黑,你若知道了,会十分开心吧。我自顾自想着,没料到不小心和一
人视线对上。好死不死,对上视线的偏偏是于大掌门。
他上下打量着我,若有所思。我暗自打气,别怕别怕,平心崖除了小黑,无人知道我能化身。而小黑从来没把我放在心
上,想必不会跟人谈论到我。
就算小黑也称赞过我的化身惟妙惟肖,那么应该不会被人轻易识破。
我很想移开视线,不要再盯着看于镜那玻璃珠子似的透亮眼睛,可是又怕他发现我心虚,硬是挺着。于镜突然对我展颜
一笑,风流毕现,我愣了愣,就这么一瞬,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惨了,来了!
于镜似乎手指一弹,我身体四周的空中呈现奇异的红色画符,下一秒,画符直接打入我的体内,于镜低声呵斥,“还不
现出原型!”
胸口的咒符发光,滚烫的感觉向全身蔓延,我似被裹在火热的渔网里,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形体。就和所有书本上描写
的一样,在场的弟子全部见证我就地一滚,化作一只灰猫。只有我心里知道于掌门干了什么。
他画向我的不是让妖物现原型的符,而是变身符!是他硬把我变成一只猫了。
这跟奚刀说的不一样,奚刀明明说,于镜不会杀了我,只会让我化出妖型,驱散弟子们的疑虑。我还以为是要让我化作
面人,哪里知道是变成猫。
不过面妖和猫妖,好像差别也不大。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离谱了。
“猫!是猫!是~猫~妖!!!!!!!”
我似乎看到从来散漫的平心崖弟子突然上下一心,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们身后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刚刚看到疑似鬼现身的
场景时候,他们表现出的还很镇定,毕竟是除魔不卫道的平心崖弟子,当下捧法器的捧法器,画符的画符,念咒的念咒
,结手印的结手印,只待掌门一声令下,就有条不紊地收服胆敢挑衅平心崖的妖物。
而现在,一看到猫,原本捧在手中的珍贵法器,被他们操条凳、拿板砖一样提在手上;原本画符的已经青筋暴露把符扯
了个稀巴烂;原本念咒的已经改用很不文明的语言念我本人和亲人;原本结手印的手已经开始挽衣袖活动筋骨!!!
他们看上去,似乎跟猫有什么集体的歇斯底里的仇恨!
只有那个极似云钗的男子,露出微妙的笑容。
哇~~~~!平心崖和猫究竟有什么仇啊!!!
27
我只顾着抱头猫窜,恨不能长两只翅膀逃了去。
平心崖弟子在围捕我的时候,热火朝天,充分显示他们有邪教组织的天赋。那种狂热的投入和不计后果的行为,实在是
吓到我了。
尤其是罕见的法器和价值■■的配饰,就像板砖一样满天飞;而拳脚更是疾如雨点,我忘了初衷,只记得左突右冲,拼
命躲避。
其实这些弟子若是施法来捉,我早被逮了去,不过好像因为某种深仇大恨,他们非要动拳头才能解气。这给了我机会,
人多杂乱,弟子有的动作灵活有的反应迟钝,我得以穿梭躲避。一些人在追逐我,一些人在大声叫好,还有一些人施展
不相干的法术助兴,一会火光冲天,一会星光四溢,一会又是云遮雾绕,整个大厅就像盛大的节日般热闹。其实我很想
说, 有必要吗?!为了只猫搞那么大阵仗!!!
慢慢我适应了他们的节奏,并找到躲避的方法,看准时机,扑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后背,趁他旋身的时候,抓住空隙
往场外扑过去。
很顺利,那弟子转身的时候,借着离心力我猛力一扑,眼看就要脱离追捕的圈子,自由在即,突然有人出手如电,准确
拎住我后颈的皮毛,把我高高抛起,扔回弟子之中。我在空中凄厉地“喵!!!!!!”了一声,所幸那只手用的是巧
劲,我稳稳落地,没受半点伤害。真够倒霉,本来差点就可以逃出去了!
我忍不住回去看是哪只坏了我的好事。猛然发现在群情激奋的人头后面,隐隐露出奚刀的半脸,对我一笑,指指我上方
,又隐去。
我一愣神,一只玉如意和半打翡翠珍珠环当头砸下,虽然以毫厘之差躲过,还是惊出我一身冷汗。这时才发现,我前后
左右的去路都被堵住,无路可逃,拳脚便如雨点打了下来。这才明白,奚刀说他不会亲自动手打我的意思。
同时发现,他和于镜很像,都是借刀杀人的高手。
当弟子们终于停手的时候,我瘫软在地上,好好的一个猫头,已经活生生被打成了猪头。但是,伤却不太严重,身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