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泷————飘飘何所似

      　　好在，身为监国太子，魏天炽此刻倒还有些主见──西戎虽是不善，但毕竟有其目的，不会是来摆这干威风的，只要杀他一个下马威，就会暴露出其来意，到时兵来将挡，也好应付。考虑到这些，魏天炽也就不再隐忍，悄悄提起一口真气，大正神功就已出手，直击领头之人，只见狂风一扫，那野兽哀号一声，却是倒地不起，其他人大惊之下，知道这朝堂之上还有高人，也略微收敛，不敢放肆，只是奇怪：左贤王吩咐到了中原只索性放出狂傲之势，到时自有人为内应襄助，所求无有不应。今日却被人打了一个杀威棒，不知是何缘故，只怀疑：难道是中了那个上官野之计了？
      　　正在僵局之中，上官野出列，奏道：“吾皇万岁，边远小人，不识礼法，我天朝上国不应与之计较，还是让他们献出国书，再行应对罢。”
      　　皇上这时心也稍定，勉强坐正，问道：“尔等此行是何目的，尔家主人可附什麽凭据谴尔等前来。”这些草莽之人，其实也不知应对，听到“凭据”二字，倒想起左贤王有一书，要交给殿上坐著穿黄袍之人，既然今日此人问到“凭据”，想来就是此书了。於是，其中一人，从倒地者身上翻出兽皮一幅，交与上官野呈上。

      

      

      无泷34

      　　皇上接过兽皮，不看还好，一看却更是大惊失色，原来上面竟是蛮书草字，如鸟兽痕迹，与中原汉字无一相通之处。此刻看来，几乎双目如盲，一字都不识得，但又是不好说不认识，只得遍传廷上众臣。然而，虽然有人做这样或那样的猜测，却可惜仍是无法完全领会其中含义。使臣见朝堂上众人疑惑不得其解，态度更是较前更嚣张三分，几乎要厮闹起来。原来，西戎本无文字，只是近年学了些波斯字母符号，按其土音搭配而成文，只是流传范围甚窄，而外人难识，今日元英以此为国书，其居心可见──就是要你不认识，好由得我任意欺诈。毕竟如果中原人说出此书不识，自然贻笑众番帮，到时合力欺辱，何愁不能如愿！
      　　这时，上官野似乎是挺身而出，道：“启奏皇上，西戎小国，民风甚是淳朴，想来也不会有什麽计谋，不过是要些金银丝帛，今国库充盈，不如陛下颁一道圣旨，就说我天朝已经领会了，开恩准了他们的要求就是。这样也好使四夷钦服我天朝上国之气概。”
      　　皇上闻言，只道此刻朝中都是饱学之士，而却不识蛮书一字，也不能收场，不如也就准了奏罢。想到这里，就要发话，如上官野所说那般处置。
      　　这时，杨煜在堂下，却看得仔细，这班蛮人虽是做出不懂礼法、不识汉文的模样，但上官野劝皇上的时候却好象有一丝喜色流露，好象知道是机谋成功的样子。想来所求一定不是粮食金帛之类那麽简单，正要出言启奏请皇上三思，但也一时没有什麽好理由，毕竟自己对那兽皮也是一字不识，只好打眼色给魏天炽，要他尽力阻止皇上贸然颁下旨意，先拖上一拖也好。
      　　魏天炽也自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如此贸然行事，就上前奏道：“父皇，儿臣上次出征西戎，倒也曾得到一些西戎的兵书、信函，与此兽皮上的文字想来应是同一字体，不如将蛮书给儿臣拿回去研究，三日後再做决断不迟。”其实，就是有其他文件做比对，三日之间哪里能识得这鸟兽文字，只是魏天炽埋伏在西戎的有探子，希望三日之内飞鸽传书，能有些消息罢了。
      　　皇上心里也是觉得立刻全数答应西戎的条件实在是卤莽，只是三日之中难道就可以使被动局面有所改变吗？也是值得怀疑的，但此刻还是不妨给太子一个机会，虽然收了贡物，说是三日後再答应，西戎也没有立刻翻脸的理由。因此，颁旨让西戎使者在驿馆中少歇，三日後来听旨意。
      　　眼看目的就要达到，却被魏天炽破坏，西戎使者自然是不服气，但想到三日之内谅他也想不出什麽办法，皇上到时还是只能把要求全数答应，而就算被他看出其中目的，凉州此刻防务空虚，多此三日，他也准备不来什麽，我西戎有锁罗真神保佑，想来只要五千兄弟就可以长驱入中原，到时，哼！就不止是凉州四郡了。

      

      

      无泷35

      　　退朝後，魏天炽和杨煜聚集了一班饱学的大臣在御书房研究那兽皮上的文字，虽然拿出所有能够识别的西域各国文书相对照，却仍无一相同之处，忙了大半天竟是一无所获，入夜，大家都甚是疲惫了，效率也大大降低，魏天炽见急也急不来，就将众人遣散，相约明日再行研究，只独留下杨煜，两人继续商讨对策。
      　　“如殿下所见，西戎根本就不怀好意！”憋著一口气，杨煜恨恨地说道，“只是上官野也想要趁火打劫！”
      　　魏天炽略一沈吟，道：“杨兄不要激动。西戎司马昭之心，可我们却没有把柄。此刻春耕，凉州防务松弛，他们恐怕是想钻这个空子，报上次一战之仇了。”
      　　“那还说什麽！”杨煜听到这里，急躁性子又上来了，“圣武大将军出马，把他杀个片甲不留就是！”
      　　“师出无名啊！”魏天炽可是沈稳多了，局势早就是被安排好的，就等我们上钩呢！怎麽能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呢？
      　　“杨兄，我们连人家的来意都没有弄清楚就发兵，传了出去岂不是四夷耻笑？而且，西戎虽然新败，但铁骑日行八百里，人数不要多就能长驱直入，我们就算现在准备也不一定挡得住啊！”魏天炽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解释。
      　　“难道你就没有准备？”杨煜似乎生气了，看来太子殿下还想瞒我呢，“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你飞鸽传书！”停了一下，又说：“谁不知道凉州四郡军民以圣武大将军为‘军神’，时刻为你待命的！”
      　　“嘿嘿！”魏天炽计谋被发现，不由尴尬一笑，道：“只是待命而已，眼下春耕，能不动兵戈就应该尽量避免扰民的。”
      　　“哼！”杨煜虽见魏天炽尴尬，却是不依不饶，继续出言相激，“看今日西戎使臣的嚣张气焰，想来迟早是打，就算我们能知道这蛮书是什麽，也还是免不了刀兵的。而那上官野似乎也想借此讨些便宜的。”
      　　“不一定，西戎十万大军被我破了，一时还是会有所顾忌，否则何不直接出兵？”此时，魏天炽却看得很是深远，“此次试探，如果应付得好，倒可以使西戎畏服，免了几年的边患的。”
      　　“那要怎麽做呢？”杨煜听了这番分析，如此聪明之人，也自是心下大悟，对太子殿下更是佩服一分，却是兹事体大，不知魏天炽最後会如何收拾。
      　　“其实也很简单，首先就必须知道他们的来意，然後旧事重提，将西戎羞辱一番，杀他嚣张气焰，自然就不敢再犯了。”魏天炽听说西戎来朝，早就有了这些计较，只是朝堂之上被西戎占了上风，不得作为罢了。
      　　“那就是说我们还是要看这鸟兽文罗！”杨煜虽然觉得魏天炽好计，但毕竟年轻，心高气傲，不愿作出佩服的姿态，只就顾左右而言他了。
      　　“知道了还不快点研究！”魏天炽也明白他是最值得信任的好夥伴，也就不怕把心事全露，“其实这事却不简单，西戎一定是有内应才如此放肆。”
      　　“哦？如此说来，那上次的凉州一战岂不是更危险？”杨煜不是不觉得上官野值得怀疑，但想来西戎与天朝也是一贯作对的。
      　　“上次得大获全胜其实侥幸，个中原委你也不是不知。”魏天炽想起凉州一战，自己简直是死中求生，心里飘起淡淡愁绪──那样的战争还是不要再发生的好啊！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战，自己又怎麽会认识无泷呢？想到这里，魏天炽脑海里立刻全是那月夜下衣袂翻飞的白衣少年……无泷啊！
      　　“回神！回神！”杨煜见魏天炽一时不知又想到什麽，竟在那里傻傻地微笑，满脸幸福的模样，就玩心起，伸手在太子殿下面前做出招魂状。
      　　“嗯？”魏天炽被他一摆弄，也不好意思起来，竟不知怎麽办好。这时，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两人一听，不知不觉竟已起更了，三日时限算已是过了一日了。
      　　“看来今天是没有什麽进展了。”杨煜起身，开始整理文件，“我一介外臣也不好在宫中久留，就先回去了！”说得虽然冠冕堂皇，但脸上却是一副要开溜的模样。
      　　魏天炽可不会那麽好打发，只见他上前拉住杨煜说道：“杨兄所言极是，宫中耳目众多，不如你我二人到我的太子府再继续商议罢？”言下之意却是：想逃，没门！

      

      无泷36

      　　如此“盛情难却”，片刻後，杨煜就和太子殿下“携手”回到了正心居的书房。无泷正在那里看书，见杨大人到，知道他们是有国事要商议，自己不便多听，就想要回避。魏天炽虽然不觉得有什麽事是必须对无泷保密的，只是原来就当他宝贝心尖般，不愿人多瞧，现在出落得越发天姿绝色，怎麽舍得让杨煜饱这个眼福，也就不拦他，任他出去了。
      　　开始见到无泷，杨煜也不禁惊为天人，不枉自己来这一趟，但接著无泷却很快告辞了，又只剩下他和魏天炽两人继续辛苦地研究那蛮文。而且，正心居里从不让下人进入，连茶水都要自己动手，杨煜第一次来，这个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觉得很是不习惯，又不能让魏天炽伏侍他，只一会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两人又忙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只是知道西戎文字是不同於西域其他文字的另一体系。杨煜不禁有一些泄气，从各种文件中站了起来，毫无目的地在书房里乱走。魏天炽见到他这样也不想逼得太急，就道：“杨兄辛苦，不如休息一下吧。”
      　　“好！”杨煜等这句话很久了，也就不理魏天炽还在忙碌，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起来。可是还没有喝到两口，杨煜想起两人忙了这一天竟从中午到晚上都没有用膳，忙碌的时候不觉得，但歇下来就不禁饥饿难耐了。可是主人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提，只能继续灌冷茶，心想：真不明白魏天炽是怎麽过日子的？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无泷天籁般的声音──
      　　“天炽兄和杨大人辛苦，无泷给两位送茶点过来，可以进来吗？”
      　　听到“茶点”，杨煜眼睛立刻亮了，看到这，魏天炽这才想起自己实在是怠慢了这个“贵客”，连忙道：“进来吧，无泷！杨大人今日可是被我给饿著了。”
      　　庐山云雾，背二涉三的手法，真正的好茶，加上精致的花瓣状的点心──松软而有弹性，入口即化，颜色不同的口味也各异，有牛奶、绿茶、茉莉、鲜橙等，但都是甜而不腻、口感清爽的上好茶点。魏天炽和杨煜几乎是在抢著把点心送到自己嘴里，连“好吃！”这样的话都来不及说。
      　　“无泷，什麽时候府里来了这样的师傅，做得这样的好点心？”吃包喝足了，魏天炽终於觉得有些异样了，“很奇怪的手法，连皇宫的御厨大概也没有这般高明呢！”
      　　“对！”杨煜也插进来赞道：“连茶也是特别的好喝呢！”
      　　“是吗？真的很好吗？”无泷似乎很高兴他们喜欢这些点心，竟小儿女般娇羞起来，“是我做的呢！我想你们一定没有用晚膳，就去做了些点心过来。”
      　　“真是很好！无泷，你从哪里学来的，好像不是一般的茶点 吧？”魏天炽看著无泷，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
      　　“是一种波斯点心，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做的。”无泷开心地解释著。
      　　“波斯？无泷，你怎麽会那麽奇怪的东西？”魏天炽觉得不可思议，波斯是一个极遥远的地方，和天朝几乎没有什麽直接联系。只是通过有些西戎人从中往来。
      　　“波斯是圣教的发源地，我们当然是很熟悉的。”无泷认真地解释，那麽虔诚的表情，脸上竟像笼罩著圣洁的微光。
      　　不知道为什麽，魏天炽就是不喜欢无泷提到“圣教”，那是他和无泷没有交集的部分，而且有一天这个“圣教”可能会将他们两人分开，这样的东西怎麽能让魏天炽有好感呢？只是自己也没有立场去反对，只能尽量避免提到，此刻无泷脸上的圣洁实在是让他难过──这样的无泷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看到魏天炽脸色不善，杨煜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杨煜感叹，“我吃饱了，还是继续去看那个鬼画符吧。”
      　　这样一说，魏天炽也觉得是歇够了，时间有限，是应该抓紧一点。然而，无泷却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了，刚刚还很高兴的不是吗？怎麽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只是心高之人，宁愿误会也不会解释，只是委屈地去收拾茶盘，准备出去。书房里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了。
      　　杨煜似乎觉得这样不妥，就想去跟无泷解释一下。可是还没有行动，魏天炽就已经上前拉住了无泷，轻声道：“对不起！我忙昏头了，竟迁怒於你，无泷，请你原谅。”
      　　无泷当然也不是计较之人，当下就对魏天炽柔柔一笑，径自出去了。等他走了，杨煜忽然不停地点头，好似有所领悟。
      　　“杨兄可是有所发现？”看到他奇怪的表现，魏天炽问道。
      　　“是啊！”杨煜忍著笑，一副认真的模样，“我刚才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哦？”魏天炽皱眉，似乎觉察到杨煜的取笑。
      　　“我想我知道你在这个连个小厮都没有的屋子里是怎麽住得那麽舒坦的了！哈哈！”杨煜说完，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