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上————LordChinese

作者:LordChinese  录入:04-29

大街上的娱乐在一派欢快的气氛中告一段落,我向民众们告辞,而他们则说,“再见,卡萝琳。”——就像是在和老朋友道别。用不了两个小时,我亲民的事迹就会传遍欧诺敦的每个集市和酒馆。

沿着特雷德大街一直往南,我们来到了公民投票广场。圣弗朗西斯科·德·波拉大教堂两边的弧形圆柱环抱着广场,将之规划为一个漂亮的椭圆形。卡洛三世的塑像竖立在椭圆形的一处焦点上,与那些廊柱底部的狮子雕像相映成趣,似乎正体现着老卡洛对全国的统帅。另一个焦点的位置则还空着,据说,这是为斐迪南预留的。

温蒂妮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些建筑,还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上去,就像个小小的艺术评论家。策马行进在道路的中央,四周的美景一目了然。放眼望去,典雅的老王宫、富丽堂皇的美术长廊、繁忙的港口和如云的白帆,全都历历在目。远处的维苏威火山雄伟、高耸,仿佛巨人阿特拉斯一般,屹立在天地之间。

斜坡两旁长满了挺拔的松树,阳光下泻,日影班驳,温蒂妮的头发和裙子上,洒满了金色的小点。随着她不断向两边张望,这些光点变幻着、跳跃着,一如她活泼的舞姿……我看得有些入迷,有时甚至忘了避开前方的障碍,直到库尔嘉大声提醒,方才回过神来。这时,可爱的小飞鱼就会“咯咯”地掩嘴而笑,使我在羞愧之余,也能获得一份欣慰。

为了满足她的好奇,我临时决定向东走一些,到市政广场上的努奥波城堡作一番访问。这是欧诺敦城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城堡,在拿波列家族之前统治本尼凡多的安吉文家族和阿拉贡家族都占有过它,并将其作为重要的据点。传说城堡的护城河中曾经养着鳄鱼,用来处决秘密关押的囚犯;城堡内还有一座叫作“贵族宫殿”的大厅,之所以拥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300多年前的阿拉贡一世曾借口为孙儿庆祝生日,而将所有秘密反对他的贵族召集到这里,一网打尽。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本尼凡多历史上最大的一场阴谋。

但我并没有将这些血腥的往事告诉温蒂妮,让她看到的,也仅仅是这座绿树、鲜花掩映之下的美丽建筑。她的笑容是如此地纯真,以至于任何杀戮都与她格格不入。我无法忘记库尔嘉向她讲述行刺和比武时,小飞鱼那惊恐万状的样子——她似乎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相互伤害,尽管这些东西永远存在。

之后,我们登上高塔,在这里俯翰港口的景色。严格的库尔嘉全面禁止了温蒂妮的步行,无论是攀登楼梯,还是在室内参观,她都坚决地将温蒂妮抱在怀中。若非我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恐怕她会担当一整天椅子的角色。

我在这里画了几张港口和主要道路的素描,为我的作品增添了新的内容。“边境伯爵”号依旧停泊在码头上,在她的后方是卡林西亚军的通报舰“穆尔”号。“穆拉布”号正从的里雅斯特返回,所以暂时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船员们的行动清晰可见。甚至于,我还看到黑胡子多纳尔正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手里抓着一瓶烧酒。

“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给城堡的下人一袋钱,让他们买些上等的奶酪、蔬菜和牛肉送到船上。”我吩咐骑士,“叫他们也带话给多纳尔上校:烧酒与贵族的身份不符,喝些葡萄酒吧。”

“可那个大叔不是贵族。”库尔嘉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他就快是了。”我说,“告诉他,人类都得有梦想,而且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

女骑士明白了我的意思,找来城堡的下人,安排我交托的事务。而我则继续着绘画的工作,在已经完成的港口图中添上各式各样的船只。

本尼凡多皇家海军的12艘3桅战列舰全都在港内,旗舰“奥古斯都·屋大维”的桅杆上飘扬着海军上将旗,可见舰队指挥官亚历山大·德·里奥内罗侯爵正在船上。这艘战舰与斐迪南曾经乘坐的“朱利乌斯·恺撒”号是同型的110门炮战列舰,也是本尼凡多海军的骄傲。此外,我还看见了6艘双桅巡洋舰和一些轻型三角帆军船,4艘老卡洛新造的三帆高速护卫舰正在海面警戒,保护着一队正在外港下锚的贸易船。

在平时的这个季节,本尼凡多海军主力都会转移到南方的塔兰托军港,或者移师西西里岛上的锡拉库萨,防备北非海盗海雷丁·巴巴洛沙,保护东地中海的航线。这些军舰威力强大,即使是嚣张一时的巴巴洛沙家族或许都不敢轻易向她们下手。但今年舰队转移的时间却意外地推迟了,原因则是有人传说,阿尔及尔的海盗王倾慕我的容颜,打算在我和斐迪南新婚的当天袭击欧诺敦,把我抢去当他的第十五个妻子。

老卡洛尽管对要塞的防御相当信任,但还是将战舰全数留下,因为这场婚姻的成败不仅影响着卡林西亚与本多凡尼的政治联盟,还关系到他能否有机会对自己美貌的儿媳一亲芳泽……同样地,他也能让他的海军密切监视港口内的卡林西亚战舰,以防异动的发生。

在我画画的时候,库尔嘉在一旁削着水果,将带来的火腿和面包切开,做成好吃的三明治。我的手指从来不用接触油腻,只要张开嘴就能尝到。库尔嘉甚至对我咀嚼的频率都了如指掌,总是恰倒好处地将食物送到我的唇边。偶尔,我的嘴角沾上了残渣,她就会冷不防地凑上来,用一个轻轻的吻将它们带走。只是,在温蒂妮的面前,我们已经收敛了许多;干净的手绢也代替了饱含着爱意的吻。

而在休息时,温蒂妮始终待在我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我在白色的画布上绘出一幕幕大海的景象。当我为天空添上翱翔的海鸥时,她高兴地拍着手;当我为港口画出摇曳的棕榈时,她更是跳起来四处张望,努力地寻找着我描摹的对象。

虽然我们的年纪相差无多,但她完全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比安托瓦奈特还要天真。她对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事物都感到好奇,似乎,她从来也不属于这儿……

只是,她并不完全喜欢我画上的所有东西。“奥古斯都·屋大维”号的身影一出现,温蒂妮就害怕似地低下头,不再盯着画布。我以为这是因为她讨厌武器的关系,便没有太多地在意。

“真不幸,那场风暴要是刮得再猛一些就好了。”库尔嘉也注意到这艘和“朱利乌斯·恺撒”号颇为相似的船,恶劣地坏笑了起来。任何时候,她对斐迪南的厌恶都无法隐藏。

突然,我注意到温蒂妮生气地昂起了额头,蓝色的眼睛中蕴涵着愤怒。而这种仇视的对象,则是正在数落着斐迪南的库尔嘉。毫无疑问,女骑士孩子气的含沙射影触动了温蒂匿心中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女孩的气愤已经相当地强烈,可库尔嘉还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赌气。“不只是风暴,再加两块礁石就更好了!”她说得更过分了,还吐着舌头,对温蒂妮做了个鬼脸。

我忍住快要笑出来的冲动,想让库尔嘉不要在这样捉弄温蒂妮了;然而,就在我能够有所行动之前,小飞鱼已经从毯子上跳了起来。她瞪着女骑士,小脸涨得通红;库尔嘉还没来得及道歉,温蒂妮就哭了起来。她无法说话,能够伴随眼泪的,只有“啊、啊”的呜咽。

她是那样地善良、那样地爱斐迪南,根本无法想象对方死去的样子。而诅咒斐迪南的话比起对他的批评,似乎更不能为温蒂妮所接受。

“奇怪的小姐,您可真傻!”库尔嘉也有些生气了,“为了那样的花花公子流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得的事!您早就该甩了他,去寻找真正的自由和幸福了!”

这也是我想对温蒂妮说的。如果她离开斐迪南,转而投入我的怀抱,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我的心愿并不能传递给她。伤心的小飞鱼只是在一个劲地抽泣;而想要保护她的虎鲸还在不停地劝说着。终于,她说到了令我极其不安的话题——

“奇怪的小姐,与其被那个坏蛋冷落,还不如和我的殿下在一起呢!我相信殿下,知道她有着世界上最仁慈的心,如果您和我们一起生活,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您,再也不让您受伤害的。”

这个笨蛋究竟在说什么?!她难道不明白,她正在帮助一个有可能取代自己地位的情敌吗?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正在加速我的动摇,助长我的任性吗?!

愚蠢透顶的骑士啊,我的痛苦全因为妳!

“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请住口!”我忽然喊了起来,连自己也没有提前意识道。“我不允许您再这样诋毁卡尔洛·斐尔迪南多殿下了!收回您说过的所有错话,向温蒂妮小姐道歉吧!”

“这可不行,殿下。我可一句错话都没讲过,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库尔嘉永远不做虚假的许诺,正如她一生都不会否定对我的爱。

可是,我却做了一件我从没有想到过的事。被心虚和苦闷冲昏了头脑,气急败坏的手臂重重落下;尖叫似的碰撞声过后,女骑士的俊美的脸颊上出现了血红的掌印……

库尔嘉呆若木鸡,毫无反应;温蒂妮也吓了一跳,惊讶得停止了哭泣。一时间,高塔的平台上没了声响,所有的动作也都归于静止。我死死地咬住牙关,使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若不是这样,我一定会羞愧得从塔上跳下去死掉!

我第一个伤害的人,竟然是曾经最重要的库尔嘉……

温蒂妮害怕地捂着嘴,一转身,飞快地跑下了楼梯。这样的场面足以令单纯的她陷入恐惧,也许,她把自己当作了破坏我们关系的主因——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她跑得飞快,水晶鞋在石质的阶梯上留下一连串惊慌的足音。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想起她那容易受伤的双腿,于是心中的负罪感变得更为沉重。我必须快一些赶上她,不让那淋漓的鲜血再浸透温蒂妮的肌肤。

女骑士依然站在原地,她想对我说些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疑问,但我却以极其残酷的冷漠拨开了她正要伸来的手。

“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请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我生硬地说,“然后,您一个人先回王宫吧,不用跟着我们了。”

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我从没有这样称呼过她。可现在,如此的疏远已经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头,也没有勇气向她道歉。丢下画布,拾起手套,我独自走下了塔楼。

我不敢看库尔嘉此时的表情,因为那一定是一张让我内疚到无以复加的脸……

温蒂妮的马还留在城堡下,守卫们告诉我,她已经单独跑远了。刚才,她一个坐在护城河干涸的沟渠上,十分难过地叹息着。有个吉普赛人的小姑娘跑过来,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递给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温蒂妮便不再伤心,拉着小女孩的手走了。

“她对她说了什么?”我问。

“不知道,我们没听清。”卫兵们摇了摇头。

“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不清楚……好象……”一个士兵想了想,“好象是港口东边的黑街……穷鬼们聚集的地方。”

“什么?!”我几乎立刻就想起了王宫总管说过的那些话——穷人们随时打算袭击贵族!“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让一个女孩孤身到那样的地方,简直就是坐视暴行的发生!”

卫兵们遭到了意外的呵斥,却显得尤其无辜。“殿下,我们只是得到命令,确保您和您的女官在城内的安全。”他们说,“而不是跟着她……”

“可她是我的……是我未婚夫的……”我的恼怒已经无法形容,可我却忽然发现:我找不一个可以恰当词,来定义温蒂妮的身份。

“我们知道,她是卡尔洛·斐尔迪南多殿下的情妇。”卫兵们轻视地笑了,“没什么可为她担心的,殿下。您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女主人啊。”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我一定会举起马鞭狠狠地教训这群该死的男人。他们对温蒂妮的冷漠,已经使我再也无法容忍了。

“请把您的步枪给我!”我抓住了一个士兵的武器。

“唉?”穿军服的男人们毫无准备地愣住了。

“这是命令!”我不容否定地夺过了他的燧发枪,在士兵能够反应过来以前跳上了自己的坐骑。

“我宣布,在我的未婚夫回到这个国家以前,温蒂妮小姐处于我玛丽娅·卡萝莱娜的保护下!她作为王宫的一员,理应得到王权的庇佑!任何对她的轻慢,就是对我的不恭!”

无论人们会如何地感到惊讶、无论这个世界会如何评论一个试图保护丈夫情妇的正妻,总之,在努奥波城堡的大门外,我颁布了自己在本尼凡多的第一道命令。随后,我拨转马头,向温蒂妮消失的街道冲去。

城市的喧闹消失了,肩头的使命丢弃了。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温蒂妮,保护我的小飞鱼。

库尔嘉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库尔嘉能给她的关怀,我也能给。

即使,我是在犯罪。

……

(未完,待续)

(五)

每个城市都有她的浓疮,即使是地中海最辉煌的王都欧诺敦也无法幸免。自从伊比利亚王国在本尼凡多的统治崩溃以来,这儿的社会发生了许多的改变,自然,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人浮于世,弱者自沉。无法融入主流的人们便被沉淀下来,聚集在了一起——就像那种“下雪”水晶球里的小棉絮。

欧诺敦港口的东边,就是这种“沉积物”的聚居处。无家可归者、兼职算命的吉普赛小偷、靠乞讨为生的残废、拣拾破烂的老人、凶杀案的逃犯和被警察追捕的骗子、扒手全都隐藏在这里阴暗的街道中。他们整天睁大眼睛寻找着机会,却根本见不到光——因为这里交错的棚户和无序的屋檐挡住了太阳。同样,也因为拥挤,第勒尼安海的风无法吹来,使这里成为了欧诺敦城最潮湿的角落、蜘蛛和爬虫们的安乐窝。

这里经常爆发瘟疫,也时常流行天花。最低等的妓院中性病肆虐,街道的拐角上随处可见烂腿、烂脸的死者。对于这些,老卡洛的朝廷采取了最简单的办法。他们在整个街区外修建了高大、厚实的围墙,在几个出口都安上铁门,一旦贫民窟里发生疫病,军队就会封闭这些大门,在外面的街道上点起火圈,禁止一切人、畜进出,任由被困于其中的东西自生自灭。所以,在无法得到医治的情况下,黑街住户的死亡率往往高得惊人。这里的穷人们也进行过几次暴动,但都被老卡洛安插的密探事先查知,在给城市造成危害之前,便遭到了全面的镇压。

虽然在手段方面有待商榷,但对于老卡洛的果断行事,我个人是十分赞成的。清除暴乱,保护贵族和守法的市民,当然是一个国王必须承担的义务。在我看来,专制主义王权必然有其强硬的一面,当温柔的仁政不再起作用时,大炮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国家的守卫者。如果想要在丈夫死后独自治理这个国家,我也必须学会这样的果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面对情感的选择,就犹豫不决……

策马来到黑街的人口,我终于确定了温蒂妮的去向。那个海蓝色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如光点般一闪而过,隐没在了一条小巷的尽头。在她的身旁,似乎还有一个戴着头巾的小女孩——她拉着温蒂妮的手,好象是在带路。

卫兵们所言非虚,温蒂妮确实是到这里来了。

我拉动缰绳,引领马匹进入黑暗。可是,我的行动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意外的干扰——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吉普赛女人冲到了马前,拦住我。

她的出现太突然了,马匹受了惊吓,嘶鸣不已。我好不容易才得以坐稳,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否则,光是那一地的污水就会让我狼狈不堪。

“您打算做什么?这样多危险!”我愠怒地呵斥着突然出现的女人,下意识地打开了步枪的火药盖——有许多抢劫者都利用女人做掩护,趁行人停留之时劫走财物。

“尊贵的公主殿下,您可不能穿着这样的好衣服进去。”吉普赛女人冲着我笑了,一口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使我不禁眉头紧皱;而她满脸的疮疤和肉瘤,则让我想起潜伏在海底的老鮟鱇。她长得实在太丑了,任何人都不会在第一时间对她有什么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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