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下————LordChinese

      　　“有的。”我的声音并不太响，却轻易地将其他人压制了下去。“欧诺敦城里的居民，正好是这个数目。”

      　　又是一阵惊呼，“您是说国民会听信那些匪徒的谣言，加入到叛乱的行列中去吗？这太可怕了，他们难道没有忠诚和信仰了吗？”

      　　“真是群愚蠢的家伙……”库尔嘉在我的身旁低语着，不用看，我也能知道她此时有着怎样的愤怒表情。

      　　“忠诚和信仰？先生们，你们究竟了解平民多少呢？”我面带冷笑地注视着他们全体，“当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用满怀怨恨的目光注视着我们金碧辉煌、正在举行奢华舞会的宫殿和宅邸时，你们还能指望他们保留多少忠诚和信仰呢？这样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乱党从黑暗中跑出来，高喊打倒贵族的口号，所有的平民就会跟随他，争先恐后地把我们拖进地狱！之前巴里伯爵所说的景象很快就会出现，只是它并非起源于罗马，而是从我们的脚下点燃！”

      　　“但王权是上帝赐予的，神圣不可侵犯。难道那些贱民不明白应该尊敬它、畏惧它吗？”

      　　如此的思想足以称得上可笑，但我却更多地感到了可悲。长时间地占有某一种东西，久而久之便把它看作理所当然；在彻底地失去之前，从没有考虑过珍惜的含义……这就是现在的本尼凡多贵族，这就是和库尔嘉在一起时的我……

      　　不经意地回过头，她的目光立刻将我浸没。在那双永远流动着关怀的碧绿瞳孔中，我能够感受到一如既往的支持。温暖的气息从那里溢出，经过那不变的视线，一点一滴地传递到我的心中。库尔嘉没有说话，而我却仿佛能在耳边听到她的私语，找到她的鼓励。

      　　可是，至今为止，我却连一声道谢都没有给她。

      　　或许，等整件事结束以后……我就能……

      　　对啊，现在，并不是考虑爱情的时候。

      　　“国家的王权的确来自上帝，每个国王都是上帝在地上的代理者。但是，上帝并没有赋予任何人永久保持这种权力的资格！一旦国王陷入昏庸、贵族濒于糜烂，祂就会降下神罚，收回原本的赏赐！罗马腐败不堪，所以上帝派阿提拉来毁灭它；伊比利亚怠惰了，所以上帝从它手中夺走了尼德兰。如果我们再这样浑浑厄厄地度过每一天，上帝也会惩处我们，让暴民成为烧毁我们身体的闪电，而且，就在眼前！乱党一定会利用这场混乱，制造阴谋和暴动的。”

      　　我将声音提到了最高，几乎是撕扯着自己的声腺。当我说完这一段时，整个议事厅都进入了一种短暂而可怕的寂静之中。贵族们那脆弱的自信在瞬间内就被破坏殆尽，随着嘈杂的议论开始响起，恐慌如同洪水一般蔓延到他们的头脑中。国人的背叛和暴民的洗劫是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因为这将彻底剥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改变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没有比这更好的恐吓了。

      　　法萨诺义正词严的爱国主义无法打动他们，那是因为正直的军人错误地将上帝推到了自己的反面，而这却是贵族们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的。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上帝的光环置于自己的背后，把祂当作法律、当作信条、当作始终存在的威慑。一言以蔽之，不能让上帝成为国王的主人；祂应该是我们最有影响的朋友。

      　　“先生们，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父王刚刚去世，我的菲迪南也不在国内，罗马又将要兴师问罪，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争吵和相互轧倾，而是果断和团结。这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护这个国家的秩序，不给敌人以任何可趁之机！”我对紧张的贵族们说道，并稍稍地安抚了他们几句。

      　　我告诉这些人，国家的军人们都是忠诚而可靠的，英勇的帕洛里尼·德·法萨诺将军和他的部队始将终护卫在王杖的四周。于是，保守派中的许多人又立即将巴里伯爵当成了他们可以倚靠的保护伞，七嘴八舌地请求他调遣士兵去保护他们的房子。

      　　“调动军队需要得到国王的认可。”拉古萨公爵还在踌躇着，“可卡尔洛·斐尔迪南多殿下的船队还在亚德里亚海……”

      　　“只有一个办法。”我站了起来，“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后，在我的未婚夫返回以前，请各位赞同由我担任摄政一职。我是卡林西亚的女儿，更是本尼凡多的妻子，我将保护这个国家，像爱我的丈夫那样去爱她。”

      　　赞成、默许、质疑、反对，各种各样不同的立场出现在了贵族们的中间。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已经不再对我的计划构成威胁。以法萨诺为首的自由派贵族完全同意我的决定；亲卡林西亚的势力随声附和；大多数急需军队保护的贵族也没有提出非议——在他们的头脑中，只要斐迪南一回来，我这个在本尼凡多缺乏根基的王后就会乖乖地把权力返还给自己所迷恋的英俊丈夫。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国务大臣拉古萨公爵代表政府向所有在场的贵族宣布，由准太子妃、伊斯特拉女公爵玛丽娅·卡萝莱娜·冯·奥瑞塔利斯担任王国摄政，在斐尔迪南多国王即位以前执掌这个国家的政局，确保秩序的稳定。贵族们妥协了，愿意服从我的命令，以便维护他们的利益。

      　　随后，我颁布了第一道命令。“巴里伯爵，我任命您为王国军队的总参谋长，统一指挥所有的陆、海军。在24小时之内，希望您能动员至少4个师的兵力，保护我们的北方边界。”

      　　“您这是要和罗马开战吗？”一些贵族又鼓噪了起来。本尼凡多的陆军总共只有7个师，而我却将半数以上的兵力调往边界，这样的行动的确能使他们感到不安。

      　　“请放心，各位，我无意和上帝的代言人进行流血的战争。这只是一次和平的威慑。我们甚至不用开一枪，就能同时告诉罗马和乱党，王国的实力并没有衰退，也不会变得软弱。”我解释道，并且命令外交大臣马上准备起程前往教廷，与克力门十四世进行协商，以不流血的方式劝告罗马撤走军队。“他们会照办的，因为教皇也知道，本尼凡多并不是他的敌人。”

      　　“那么，谁来保护我们呢？”贵族们提出了困扰这他们的主要问题。毕竟这才是他们愿意将国政交给我的唯一原因。

      　　“驻扎在西西里岛的两个师无法调动，但我们依旧必须在边界保持有效的军事实力。”我说，“而欧诺敦城内现在已经变得危险了，复杂的街道使军队的行动非常不便，也容易为暴民提供发动袭击的隐蔽所。因此，各位的最佳选择就是迅速地转移到外地的庄园。然后，我会让伯爵将剩余的一个师调来，保护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免受侵害。”

      　　接着，我转向陆军大臣和财政大臣，授权他们尽快开始征兵，组建3个新的步兵师和3个新的炮兵团，使陆军在两个月内增加到10万人。法萨诺原先指挥的那个师将成为新建军队的主干，有经验的老兵会担负训练的任务。自然，我也许诺将这些军队归入他的指挥之下，新任命的师、团指挥官全都是年轻的自由派贵族。

      　　“您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伯爵，所以我希望您能亲自前往北方指挥，保护那里的人民。”我对法萨诺说，“也保护我。”

      　　“谨遵您的意愿，殿下。”伯爵将右手放在心口，深深地向我行礼。美丽少女的请求显然激发了他的骑士精神，让他近乎无限地忠诚于我。

      　　“至于斐迪南和我的婚礼，将与军事行动一起进行准备。”我吩咐道，命令王宫总管核对所有的开支，删除一切我认为不必要的累赘项目，将节余的钱兑成银币分给士兵。

      　　当天晚上，贵族们举家外逃的马车挤满了维苏威火山下的大道。急于从欧诺敦城脱身的人们奔向王国南方的巴西利卡塔地区，那里的第三步兵师将奉命保护他们，直至局势稳定。而城中的居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我把这些本尼凡多社会的寄生者赶出了朝廷的核心。

      　　然而，有关的这一切并不是我所计划的，它们都是母皇的意图。设下诡计，挑动教廷和本尼凡多的冲突，是她的安排；利用我的身份控制王廷，将本尼凡多的陆军主力调往北方，也是她的命令；而把碍事的贵族们从欧诺敦赶走，则是她为了确保我顺利登基的手段。母皇在两年前就计划了这一切，几天以后，她将收获阴谋之藤上那颗最饱满的果实。

      　　“我们的祖国有救了，谢谢，殿下！”在保守派们离开后，法萨诺激动地对我说道。

      　　爱国者们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20000卡林西亚军正乘着战舰向欧诺敦迫近。玛尔斯要塞这次很难再发挥什么作用了，因为我已经将从海边通向王宫的那条隧道一五一十地向母皇作了报告。卡林西亚方面将派一部分军队在那里秘密登陆，直接控制王宫、占领空虚的港口、帮助侵略部队的主力上岸，从而占领整个王都。按照计划，黑胡子多纳尔指挥的那些达尔马提亚水手也将担任内应，事先控制港口的各种设施，并负责为入侵舰队引水。玛尔斯要塞会被孤立，最终必然被迫投降。

      　　此外，本尼凡多的海军在上次惨败之后遭到了削弱，无法与拥有50艘各型战舰的格拉普霍夫舰队相抗衡。但母皇仍旧有所担心，唯恐他们封锁海湾的入口，所以，我又一次扮演她的传声筒，以防卫王都、抵御海盗的名义，下令将舰队系留在港口中。如此一来，海上便没有能够威胁卡林西亚海军的东西了。

      　　这个国家即将丧失她的独立，像我的姐姐阿玛丽娅所统治的帕尔马王国那样，成为帝国的附庸。在向我传达这一切时，奥埃尔斯堡公使得意洋洋地说：之前人们只知道“不能接受希腊人的礼物”；而以后，他们还会知道——千万不要娶卡林西亚的新娘。

      　　看着伯爵和他的同伴们相互祝贺，如同幸福的小孩子那样为我的掌权而高兴，我不禁一时语塞。原先计划好的词句和接下来的步骤都被堵塞于头脑之中，无法释放。我甚至觉得有许多不知名的龌龊东西正聚集在我的胸口，阻碍着我发出任何声音。

      　　库尔嘉陪在我的身边，她知道计划中一切，也明白我的愧疚。她悄悄地走上一步，使她温暖的胸膛成为我的依靠。我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直到能够感受那份只属于我的柔软。立刻，她的心跳便真实地传了过来，一声声、一下下，没有任何的虚假，仿佛她恒久不变的爱情。

      　　她和法萨诺都是骑士，也都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许下誓言。可是……这样的誓言，却给了一个卑鄙无耻的骗子。这个骗子随时都有可能毁灭她们所熟悉的世界，为她们带来最残酷的结局；而她们依然坚定不移地守护在这个骗子的周围，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忠诚。

      　　菲德丝曾经向我展示的幻影又回来了，这些天来困扰着我的噩梦一刻都没有消退。当库尔嘉默默地为我送来她的温度时，我满脑子竟然都是她死前的模样。那时的水晶球里没有声音，我只记得库尔嘉正在微笑，双唇轻微地张合，似乎正在说着最后的遗言。

      　　那样的时刻到来时，她会说些什么呢？笨拙如库尔嘉，一定只有“我爱妳”这句简单的话吧……她不会像小说和戏剧的主角那样，留下几分钟也说不完的大段台词，交代儿子、孙子的未来……不，她不会做那么可笑的事。我的库尔嘉，也许，只会静静地离开……

      　　混蛋，玛丽娅·卡萝莱娜，妳究竟是在想什么？妳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要知道答案……

      　　迈开步子，我离开了库尔嘉的胸口，来到法萨诺的面前。“阁下，您真的信任我吗？”我望着他的眼睛——乌黑的，丝毫看不到混浊。

      　　“是的。”他没有一点儿犹豫，就给了我最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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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原本轮到我为温蒂妮讲故事。但我不得不十分抱歉地将这一任务转让给了库尔嘉，自己则连夜书写并送出了两封信。

      　　其中之一交给阿尔比翁的地中海舰队司令官乔治·吉布里·罗德尼勋爵。他和他的舰队正停留在锡拉库萨。豪曾经介绍我与之通信，询问各种关于航海的趣闻知识。连母皇也知道，我已经与他笔谈了许多次。另一封则由奥埃尔斯堡公使转寄正在海上的格拉普霍夫将军，向侵略部队报告得手的消息。想必霍夫堡方面正坐立不安，等候着这个重要的信号。

      　　一切正在按照母皇所期望那样的发展。而在婚礼之前，我决定再去拜访一次那个神秘的吉普赛女人菲德丝。当然，纯粹只是为了私人原因。

      　　（十）

      　　7月24日中午，由本尼凡多王国陆军第一、第二步兵师以及第一骑兵师——共2万5千人、120门大炮所组成的军团在巴里伯爵的统帅下从欧诺敦开拔。按公开的计划，他们将在福尔米亚城与原先镇守边境的第四步兵师汇合，共同守卫坎帕尼亚地区和阿布鲁佐地区的北疆，以3万3千人的总兵力与拉齐奥地区的3万教皇军形成对峙。同时，我还各派遣一个营的步兵，前去包围教皇领在本尼凡多境内的飞地——贝内文托和蓬特科沃。在将来恢复关系的谈判中，这两座小城将成为合适的筹码。

      　　在剩余的王军当中，第三步兵师奉命前往巴西利卡塔，保护畏缩在那里的贵族群体；第六步兵师和第二骑兵师留驻西西里岛，在得到新的命令以前原地待命。

      　　至此，原本重兵防守的欧诺敦王城内，只剩下了玛尔斯要塞的3000名炮兵和保护各宫殿、城堡的500名皇家卫队。

      　　在出征的仪式上，我与巴里伯爵一同骑着战马，并排行进在特雷德大街上。我们的身后是库尔嘉、军队的将军们，以及上万名步兵、骑兵、由马匹拖载的榴弹炮和野战医院的大棚车。这次进军游行对于提高军队士气、增加我在国民中的威望有着相当的好处，所以当法萨诺提出时，我很明确地表示了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