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的伤
陈别骑自行车撞到了一个人。
大学。新生报道的第一天。晚上九点。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自行车的毂辘转的无辜。
被撞到的人坐在地上捂着腿,指缝间有雨水冲淡的红。身体有轻微的颤抖,看起来是在忍耐。
惹到麻烦了。这个是陈别的第一念头,没有丝毫愧疚感。但是在那个“伤者”抬起目光的第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散了。
平静的目光。从来没有疼屯受惊的平静的目光。是陈辞,陈别的哥哥。
“我靠,是你啊。”陈别轻蔑的口气,“怎么哪都能碰上你,真TMD的霉……”
陈辞看见是陈别,就把目光垂下去,刘海遮住了表情,从陈别的角度。陈别是不屑于关心他的表情的,因为知道不会有什么表情。
也不会有什么回答。
“不过也幸亏撞的是你,撞上别人了说不好多麻烦啊。”陈别长舒了口气,之前的烦躁少点了,看上去是幸灾乐。“别指望送你去医院,你自己看着办吧。”边说,边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百的,团成团,扔在地上。
然后并没有多看一眼,陈别扶起自行车,蹬上去,消失在雨里。
留陈辞一个人,定定地看两个淡红的纸团,沾了雨水,慢慢展开,在随着水流留走之前,伸手捉住了它们。
不知过了多久,陈辞已经在雨里湿透了,再去够那把被撞到很远的伞也没什么意义了。试图站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小腿被划开一道口子,血还在流,捂也捂不住。不过没有看起来那么疼,从小到大,大概已经不会疼了……这么想着,陈辞的意识也模糊了。
陈别回到寝室的时候也湿了大半个身子,被刚刚熟识的室友笑骂倒霉。陈别跟他们打了两句哈哈,拿着洗漱用具去了水房。初秋的雨其实很凉的,陈别参了些热水,冲了身,熄灯,睡觉。
室友们在做着大多数大一新生会做的事情:为了增进相互的了解,彼此谈着高考之前的过去。有的人讲兴奋了,会一直讲到小学,讲到童年。这并不是陈别喜欢的话题。即使善谈如他,也讨厌这个话题。
成长,对于陈别来说,有个难以抹灭的影子——陈辞的影子。从有记忆开始,到上大学以来,陈辞陪在他身边,一成不变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爸爸离开了,陈辞还在,妈妈离开了,陈辞还在,一拨一拨的朋友散了,陈辞还在。陈别的生活里,陈辞无处不在。
有那么一陈别把积聚的气愤和悲伤发泄在了陈辞身上,然后把陈辞关在卫生间里一。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他听见陈辞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答应他们了,会好好照顾唯一的弟弟。”
那一,他们的妈妈在去往异国他乡的飞机上。
陈别不是一个习惯回忆的人,但是那晚他在室友们关于过去的畅谈中失眠在回忆里。准确的说,是很多画面涌现在脑海里。当然也包括几十分钟之前,那个人在雨里颤抖的样子。
该死的。
陈别在心里骂陈辞。
张扬
大学很没意思,室友也很没意思。这是张扬在大学报道当天的结论,推论是生活很无聊很没意义很空虚很废物很人渣很败类……
张扬是杂无法忍受室友们关于高考之类的话题,从上下来,重新穿好衣服,换上鞋,拎着伞,正好赶在宿舍楼锁上前的十分钟溜出去了。计划去网吧包宿。
然后走不多远,在某个偏僻的转弯路口,遇见昏倒在雨里的陈辞。
陈辞的身材较一般男生纤细,骨架也不大,肤苍白。张扬从远处看见有个人倒在路上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生。所以他是抱着有可能是的心思走近陈辞的。但是看清陈辞的样子的时候不小的吃了一惊:怎么是陈辞,他在这个大学的同班同学,住隔壁寝室。
事实上张扬栋人类”没什么兴趣,对他来说,与人打交道是件不但无聊而且惹麻烦的事。因此他更多把时间精力消磨在上网游戏电影电视剧之类只是无聊的事情上了。他对交朋友兴趣缺缺,对交朋友也没抱什么希望。很自然,下午班级那个自我介绍班会开了两个小时,让他记得住名字对得上脸的人,没几个。
其中有个陈辞他是记住脸也记住名字了。
当时陈辞走上讲台,他穿白T恤,米宽松七分裤,简单又干净的样子。但是没什么表情,有点冷,至少不象其他同学温和而礼貌;他的目光也没什么焦距没什么神采,像有点疲惫的下垂,声音淡淡的:
“我叫陈辞,辞别的辞。”
说完就慢慢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台下同学一脸的惊讶没有带给他丝毫的动容。
张扬听见身后两个男生小声议论:
“靠,这么牛逼!”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哪能看的上咱们这些穷读书的……”
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张扬确实比较奇怪为什么这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会倒在这里。看见小腿上的伤口想大概是走不了了昏在这的。那么为什么受伤了?重点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送回寝室?宿舍楼已经锁门了,而且自己是溜出来的……
送医院去?伤势看起来也比较重,都昏了……
要不当没看见吧。妈的那样也太不是人了,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虽然可能没被人家“看的上”……
张扬蹲在陈辞身边一手撑伞一手抓烂了鸟巢一样的发型。
………………
陈别一早在室友的摇晃中醒来,习惯的先打开手机,然后去刷牙洗脸。等再回来看手机,5未读信息。而且全是陈辞的:
“你好,我是陈辞的同学,发现他昏倒在路上送他到医院来了。如果你方便的话请尽快赶来**医院,***房间。”
“请你尽快,他伤得不轻。他手机里除了定茬话就你这么一个人名了。”
“快点吧兄弟……你再不来他就发烧烧死拉”
“多带点钱来,医生说可能得办理住院”
“大哥啊,我们早上集合还得点名啊,我可是昨晚跑出来的”
陈别知道那一下撞得不轻,但是没想到会到住院的地步,一时也有点蒙。
然后电话突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陈辞。
“喂”陈别接起,声音里没什么焦急的感觉。
张扬到是焦急得要死:“总算是开机了,你叫陈别吧?在A市的吧?快点过来成不?我这都在医院陪了一晚上了!”
“我知道了,刚看见信息,正准备过去呢。你辛苦了。我马上就会到。还隅上的集合点名我会拜托你们班的同学帮你请个假,跟导员说清楚他不会责怪谁的。”陈别的语气冷静的很,没有丝毫担心。
“……哦,谢谢……”张扬有点迷糊。
陈别下楼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站好队伍在集合了。导员在人群一角。
陈别径直走到导员面前,严肃地把情况向导员说明,结论是这几天的听报告听讲座之类的无聊活动不能参加了。
导员有点质疑,说你们是本地的学生,家里人可以照顾的,非得你去不可吗。
陈别更加严肃地说,父亲死得早,母亲几年前就出国了。我们没别的亲戚,一直以来都是兄弟俩相互照顾的。这种事我没必要开玩笑的。
导员有点被震撼了,觉得这个不是电视剧吧……但是面前陈别同学认真诚恳的脸,情不自说:“放心吧,医药费什么的学校会报销。你好好照顾你哥哥吧。”
“谢谢老师。”
“恩。哦对了,你让张扬快点回来吧。”
“是,知道了。”
去医院的路上陈别觉得心情很好。原来这样简单就可以逃避学校安排的活动。那么以后如果不喜欢上课,只要让陈辞住院就可以了吧。
陈辞身体总是不好。像没什么抵抗力的样子。感冒发烧咳嗽是很经常的事情。好象胃也不好。还有什么低血糖之类。陈别是从阑屑于关心他这个的。只是每次陈辞因为昏倒被别人私医院的时候,医生这样说的。说多了,也就记住了。
陈别看见医院门口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头乱发,懒散而不屑的样子,一定是张扬了。
“你好,我是陈别。辞别的别。”
“知道了,手机里有你的名字啊。”
“哦,习惯了。”
张扬想起来的是陈辞站在讲台上说:“我叫陈辞。辞别的辞。”……也是习惯的吗。
“我叫张扬,就是张扬的张扬。陈辞的同班同学。”自我介绍是有必要的吧,虽然以后未必有什么交道。
“真是麻烦你了啊。”该客气的还是客气,虽然是没什么意义的狗屁话。
“还行吧。”屁话,能不麻烦么。
他们回到陈辞房间的时候,陈辞醒来了。
看见陈别,有点惊讶,看见张扬,有点疑惑。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神态,很快就平静了。
陈别看在眼里,微扬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张扬什么都没察觉,只是开口解释:
“那个,我看你昏路上给你送医院来了。医生说伤口有点感染,发烧挺厉害的。”
“哦,谢谢……请问你是……”陈辞还是淡淡的语气,象自我介绍的时候那样。
“!”这句是张扬骂在心里的。
“人家是你的同班同学,哥真是运气好啊,能碰上这的同学。”陈别一脸阳光灿烂。
“哥?!”张扬诧异。
“啊,对啊。他是我哥哥。一个父母养的。”
“哦……难怪名字……不过……”
“不过看起阑象是吧。哥是领养的,没有血缘关系。”陈别说的轻松,似乎不把这个当成避讳。
陈辞也没什么反映。
“啊……这样啊……”张扬不知道该表达什么了,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对了,导员让你赶快回去吧,哥我来照顾就好了。”
“哎?你也是A大的?”
“恩,咱们一个院的。不过我是通信专业。”
“啊,真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们是本市的,有空来我们家玩吧。”其实你看起阑是很讨厌。
“呵呵,一定。”这人还不错。比这个"哥哥"亲切多了。
张扬走的时候陈辞也只是微微点下头,连再见都没说。
张扬觉得陈辞不是正常的人。虽然自己也有那么点不正常……吧。
医生说陈辞身子虚,最好留院修养。
陈别说家里环境比医院好多了,要修养回家去。
陈辞说我无所谓。
过去
家离学校不过两站地。两室一厅,环境幽雅的小区。
陈别不喜欢这,尤其是看见一些富贵的人接孩子放学的时候。他时常去同学家住,或者和同学在外面玩一。高考之后的三个月,陈别几乎没怎么回家。
这个家更像是陈辞一个人的。做饭,打扫,除了买菜和上学之外基本上足不出户。
“我跟学校说我得照顾生病的哥哥,所以你不要回学校了。”
“知道了。”
对于大多数大学生来说,开学的第一周是大学之中最无聊的了。因为要听报告,听演讲,身边没有熟悉了的朋友,连抱怨都得放在心里,以免进了小人的耳。
陈别拖哥哥的“福”,躲掉了这无聊的一周。过着和暑假一样嚣张的生活。和他那些没考上大学的狐朋狗友们……
张扬也算拖了陈辞的福,躲掉了大大小小的报告讲座。却被导员安排了特别的工作,整理整个电信学院的新生资料……当时导员
笑眯眯的表情、器重的口吻,向他下发任务的时候,张扬辍学的心都有了。
导员说张扬是个细心的好好学生,从送陈辞去医院这件事情上就可以得到见证。
张扬是这样跟导员说的:“傍晚时分,和新认识的陈辞同学一起游荡校园,一直游荡到宿舍快要熄灯的时候,一亮自行车撞倒了陈辞同学,情急之下,没来得急和宿舍管理人员打招呼,就把陈辞同学送医院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联系到陈别同学,并拖他向导员尽快请假,以免导员担心。”
张扬寝室的老大说他“够扯淡的了,半溜出去包宿能包到医院去哈哈哈哈……”
“挫啊,看见是陈辞倒那能不管嘛!”张扬也挺无奈的。
“叫我可不管,当没看见呗~我看那小子不顺眼!”老大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年龄也是最大的,所以班级自我介绍那天就被全班男生奉为老大了。
“得了,都是同学,犯不着。再说那天要不是正巧我路过,他说不定就死那了。”张扬其实有点行善之后的满足感。
在他们的“寝室话”里,偶而听到关于陈辞和陈别的内容。
一方面以为张扬和这对兄弟发生了点奇怪的缘分引起寝室人的兴趣,另一方面兄弟俩本身在外人看来就有点传奇彩的。
父亲早早去世,母亲又去了国外。无亲无顾的兄弟俩即使没有正真意义上的血缘关系依然相互照顾,共同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的重点院系。弟弟陈别,细心照顾骄傲任、格古怪的哥哥陈辞。事实上陈别高大(185工分)帅气温柔,谈吐中又不失理和幽默,在这一届新生之中,是相当显眼的了。到是哥哥陈辞,176公分不算矮,但是身材纤细皮肤苍白,看起来安静而冷漠,不易交往。
不止张扬寝室里的老大,其实很多人不喜欢陈辞。听说陈辞住院,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的心态打听的。
张扬对陈辞没什么反感,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是他不觉得陈辞是象大家谈论的那样冷漠骄傲。因为他看见陈辞昏迷发烧时簇眉喘息的样子,痛苦卑微可怜的样子。
在整理个人资料的时候,张扬发现陈辞比陈别大两岁。陈别在念小学的时候跳过级,陈辞在高一的时候休学一年,因此两个人才在同一年考来大学的。
陈别的个人简历之中,大大小小的奖……从体育单项到科目竞赛,还有省级优秀干部之类……这就是传说中的全面发展的完同学了。陈辞的比较简单,除了初中得过一个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陈别是很无聊的年轻人,他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无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样时间长了,不但没有满足感反而越发无聊了。这种无聊酿造的空虚让他心理产生扭曲。于是往往没有理由的发泄就落在了陈辞身上。渐渐的,陈别也不自觉的发现,折磨陈辞是生活里唯一有趣的事情了。
但同时的,陈辞的存在也是他生活里最大的烦恼。
陈别四岁那年,爸爸把陈辞带回家。那时侯陈辞也不过六岁。
爸爸说是从教书的学校附近的孤儿院领养来的,名字就叫陈辞,也算是缘分了。
妈妈并不高兴,对于两个年轻教师组成的家庭来说,同时抚养两个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陌生的孩子。但是拗不过善良的爸爸。
陈别不知道多了一个哥哥的实际意义是什么,但是他意识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下子要分成两份,从玩具,到爸爸的赞赏,陈别觉得陈辞的存在不是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然后在陈别上小学的时候,不高兴的事情不仅仅是分享。班级里有小朋友说陈辞是爸爸在外面和别的人的私生子,因为不能在一起,所以才叫陈辞,又生了他,所以叫陈别。读在一起正好是辞别。
其实真正这样议论的不是小朋友,而是他们的家长。能上同一所小学的人家基本都不会住得太远,谣言也很容易流传。那时侯闭塞和贫穷的人们还无法理解领养一个陌生的孩子是件多么高尚值得赞的事情。
我的哥哥——章惜水
作者:章惜水 录入: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