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两个男人顿时一僵。许宁籁虽然平时说话没个正经,但是自己设计的暗语被人当场揭开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至于楚天
暮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可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这会儿更是完全言语不能了。
依瑶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转身看见他们两个呆立着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想不到这么个路
边不起眼的小东西还那么有意思。”
楚天暮已经懒得再去周旋应付,借口累了坐到床上闭目养神。倒是许宁籁笑吟吟地陪着依瑶,一一解释满足她的好奇心,若有
所思的目光时不时掠过病床上那人的脸庞。
耳边是依瑶在不停“咯咯”笑着赞叹“楚天暮,你们公司的同事还真是有心”,他干巴巴地笑着,倚在枕头上等那分针绕过一
圈,总算是熬过了她的午休时间。两人连连抱歉说害她连饭也没吃成,她倒不介意,乐呵呵道别说晚上见。许宁籁忙扯扯床单
,楚天幕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领会了什么意思,居然脱口而出:“晚上你就别过来了,公司里面有点关于项目的事情我和宁籁要
讨论一下。”
依瑶止了步子,转过身的时候脸上没了笑意,困惑的目光望向楚天暮,又落到旁边依旧满脸堆笑的许宁籁身上,微微点头,走
出几步又停下轻声问:“晚上要帮你从家里送电脑过来么?”
楚天暮忙说不用了,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我们只是要交流一下一个新客户的情况。”
依瑶顿了几秒应了一声“好”,就急急离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舒缓片刻之后,反而令人更加烦躁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一直在调查我?”
“没。”绷紧的神经松弛开来,隐隐渗出些许失望。
许宁籁浑然不觉、正满脸无辜地继续说明,“没有一直,只是有时候。”
“我又不是国际新闻、当代科技,日新月异,需要天天更新。”楚天暮被气得脸色发青,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脑袋直冒烟。
“为什么?!”
想起先前的种种,楚天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当我没问。”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鸵鸟般闷闷地抱怨
“也不知道现在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怎么想的。”半晌都没人再发话,楚天暮也憋得慌,探出头来的时候许宁籁正坐在床沿专
心看着他,倒把他吓个不轻。
“你……”许宁籁的目光忽然收敛了几分,低头小声地问:“你能不能在医院多住几天?”
楚天暮诧异地看着他。
“要是回去了的话,我就不能天天来看你了吧。”
楚天暮把被子拽到下巴抵住,封堵里头轰鸣作响的心跳声。翻身转了个方向,合眼假寐,不再理他。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
的甜香,有些粘人;病房祥和安静,只有墙上那尽责的挂钟仍不解风情地“嘀嗒”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宁籁估摸他睡着了,轻手轻脚下床、开始收拾房间。
楚天暮其实一直都很清醒,怕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着急,心里的念头就蹦了出来:“你对我了解多少?”
许宁籁倒不觉得突兀,放下手里的东西,瞅瞅床上那团被子,脸上是率真的表情,“比你自己多一点。”
“开玩笑。”
“真的啊。”
“凭什么这么说?”翻身坐了起来。
“凭一个人看不到自己的背面喽!”
他答得顺畅轻巧,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楚天暮干瞪眼,一时没能想出反驳的话。
“那……尹依瑶对你了解多少?”
楚天暮没料他突然蹦出这一句,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后给了答案:“很多。”
“很多?”许宁籁扬眉,挑衅般逼问一句,“多到包括你的Bisexual?”
这次似乎是有所准备,楚天暮没有犹豫地点头。
“也对。”许宁籁顿了几秒似乎想明白了,自说自话般的,“毕竟她大学里先当了你四年的好朋友,后来才变成你的情人。”
末了,还心悦诚服地点头:“是个好对手。”
“这个你也调查?”
许宁籁似乎一点也不尴尬,认真地对他说明:“跟你有关的人都属于调查范围。”
楚天暮哭笑不得。
“可惜她知道的还是不够多。”说话的人走到床边,摁住他的肩,满脸坏笑:“她一定不知道你不是一般的Bisexual,”又凑
近他的脸几分,“你其实明明有偏好吧。”
楚天暮浑身一僵,下一秒钟,一只手已经在许宁籁脖子上:“你玩够了没有!”
两人的眸子里瞬间窜起火星——
他怨他调查自己到如此地步,让他竭力隐藏的东西这般轻易地昭然若揭;
他气他为个女人对自己动手,枉费他默默注视那么多年还打算不计前嫌。
许宁籁被卡得难受,脸上却并没有痛苦的神色,掐灭火苗,清亮的瞳眸掩不住嘲弄:“呀!猜……中了!”
气得那只在他脖子上的手又多加几分力。
“谋杀……”喉咙开始发痒,许久未惊扰他的咳嗽又卷土重来,想咳又咳不出来;楚天暮感觉到手里喉结的异动,一慌神,松
了手。
这家伙的脖子怎么那么纤细,差点凭他一只手就能挽个圈。看着他抚着颈子咳到弯腰的样子一阵心疼,硬是逼着自己扭头不看
,没有下床去扶。已经在唇边的关切话语也硬生生吞了回去,换成威吓:“看你以后还敢跟个小报记者似的乱搞调查外加胡说
八道!”
许宁籁仍是嬉皮笑脸,咳个不停也不肯安静:“咳……如果我说的……咳……不对,”深吸口气,直起身子观察他,“你那么
激动干嘛……咳咳……”
活该!看着他那难受的样子,楚天暮在心里暗骂。不再计较他说了什么,免得这小子又咳着解释个不停。
等那边恢复过来,分明又显了本性:“不过说起来你如果要报仇,还是在这里下手好,我真有个三长两短要抢救也容易。”
“你脑子有病!”
“行,是有病!”他靠了过来,半蹲在床边,仰脸看着他,柔声细气地:“我已经给过你报仇的机会了哦,是你自己不行使权
力。”
楚天暮不明白这回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决定冷处理。
许宁籁不依不饶,伸手把他的脸别了过来,敛了笑意,“那你答应我,离开这医院之后就不许再因为我调查你的事情生气。”
略微上扬的语调像是鼓励、倾吐的话语在恳切地请求、干净年轻的面孔上写满期待;视线定定地停驻在他脸上、清澄双眸里不
含一丝杂质……这些足以瓦解任何人心中怀有的戒备。
这次也不例外。
在那人第二次抓着他的手重复着“答应我”的时候,楚天暮没留神自己已经点了头,“好。”
他笑了,天真坦率的笑颜童叟无欺;可在楚天暮眼里却分明闪耀着诡计得逞之后的得意,懊恼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地竟又着了他
的道。
第二天尹依瑶送来电脑后,楚天暮就立刻给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发了辞职信。明明是心里最犹豫的一次,行动起来却是最快的,
像是为了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已经呆足一个礼拜,这几乎是历史上最长的一次了。许宁籁会时不时在各种奇奇怪怪的时间出现在
他的病房里——比如上班前来送早餐,看过病床上的人安详的睡容就悄悄离去;晌午的时候号称公司周围的地方都吃厌了,不
惜驱车半个小时过来换换口味;晚餐则是为了养生要清淡些,于是大摇大摆地过来蹭病人的饭菜;白天的其他时间说自己是被
温暖的阳光感召而来……每每这时,楚天暮就安静地看着他胡闹,用淡然的表情草草掩饰着心里满溢的纵容与疼惜。
他不知道那人还在每天凌晨加班后绕到这里,花几十分钟的时间陪门卫大叔抽烟、带着各种新鲜的小玩意儿给值班的护士小姐
、耐着性子和她们聊天……只为溜进病房偷偷看他一眼;胆子大的时候也会爬上病床,像那次一样弓着身子蜷在他身边、仔细
端详那张侧脸、任由对面均匀的鼻息不间断地拂上面颊、扰得心痒痒。
他的动作总是轻巧的,那样的小心,以至于楚天暮从来没有发现。
当然,这也部分归功于“宁神”的薰香。
许宁籁满意地看着那尖锥形的小东西正不疾不许地逸出一缕缕若有似无的轻烟。
明明已经在燃烧,却还是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跟那个点燃他的家伙一模一样。
一周后楚天暮出院了,把自己关在家里整理着零零星星的东西。许宁籁也没再来找他,“默契”得如同他们事先有过约定一般
。只是前一个礼拜的密集见面到这周的不相往来,没点缓冲,让楚天暮觉得很不适应,好像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连吸入鼻
腔的空气都有些变质。
假期结束回到公司之后,自然是跟大大小小的老板约见会谈,与以前一样,每个人都是好言相劝,给出种种承诺,说什么再考
虑一下、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公司会帮忙想办法……以前他真的会相信,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会心软,想着再留下来混混吧
……可现在不同了,他知道摆出那样“真诚”的表情也是管理层人员专业技能的一部分,他会认真地观察他们的表情,他发现
他们在微笑的时候只是在嘴角扯起精准到位的弧度,而那一双双精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宁籁的笑脸,不由得自己也眉开眼笑起来。对面老板正堆着公式微笑跟他说话,见他浮现那么愉快的表情
,不免一阵得意:“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楚天暮回神,忙连连点头称是。“那……要不你再考虑考虑?”继续恍惚地点
着头嘴巴里念着一连串的“好”字热情洋溢地握手迅速转身告辞;出了办公室,深吸口气,心里确认一遍,好了好了,总算是
见完最后一个了。
心情却不是想象中的轻松。
虽然已经决定走了,最后这两个礼拜的项目还是要好好完成的,楚天暮并不打算在告辞的时候跟公司撕破脸皮,大家好聚好散
,又何必留下骂名。于是工作还是很努力、对同事彬彬有礼、对老板忠心耿耿、就连加班也充满热情。许宁籁上次在医院的时
候就关照他以后晚上找他要打手机,多晚都没关系,他要是晚上加班肯定不会关机的;公司电话因为人经常不在位子上会没人
接所以不推荐使用。
不过一个礼拜之后楚天暮就对于他这条“关照”置之不理了。因为许宁籁上周一个礼拜七天都“在公司”——咨询部门并不像
审计那么忙,每天加班本就属于特例、更何况每天加班超过12点;而且其中有五天他都推说老板在边上、下属在问问题、有美
国的电话会议……种种借口无非是要他多宽限点时间,任谁都多少能看出点端倪,于是就不再半夜打他手机扰人清梦了。
只不过楚天暮还是习惯每天抱着期待的心情去拨那个公司分机,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验证着自己的猜测。这个礼拜许宁籁又
仿佛消失了一般。转眼到了周五,心头涌起莫名的烦躁,他正式离开公司的日子就在下周三,拨这个电话的次数也已经在倒数
。偏偏项目经理还推说今天是周末放大家早点回去就不用加班了。他在心里唏嘘着“说得真是好听,明明是你自己要回去陪老
婆孩子吧”!
想想好笑,自己居然抱怨领导不安排加班。
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部门里的一个秘书突然过来通知他一号会议室有经理等他,要谈谈关于辞职的事情。楚天暮有些讶异,该
见的都见了、该说的也说了,离走也只剩几天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找他。想着不要为难人家一个小秘书,他点点头,“我马上过
去。”
推开小会议室门的时候跃入眼帘先是一个行李箱、随后是桌上的电脑包、最后才是站在窗前的背影。清爽的短发、剪裁得体的
西装很是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他们部门里竟出过这么有形的经理,难道是因为就要告别所以看什么都显得亲切可爱了?
那人听到开门声,转身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下,指指会议桌对面的那张,“坐!”
确实颇有气势、确实有形、确实熟悉……楚天暮已然呆滞,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跟许宁籁的“经理”身份打交道。
公司里老是犯这个毛病,会议室的温度总是比外面办公区要高些,闷得人透不过气,楚天暮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不自在地拉过
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辞职了?”
他点点头,心想,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一个月前?”
“下周三是Last day。”
许宁籁冷笑,“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楚天暮习惯性地扫过那人的眉眼——纹丝不动,竟和他那些规劝他的部门领导们一个
笑法;他有些难过得挪开视线。
不。还是很不同的,那一霎那目光里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寒颤。
许宁籁侧身转过椅子,想要摆脱束缚似的翘起二郎腿,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之后又从侧袋里掏出一
包烟,抖出一根,点燃,有些不耐地等着楚天暮给个说法。虽然动作流畅优美,从他抖烟的手势与速度还是可以判断,他确实
不太抽烟。
等一下,他竟公然在会议室里抽烟!公司明文规定不设吸烟区,连在安全通道里都不允许,居然这么明目张胆无法无天。
许宁籁对他心不在焉的表情很恼火:“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下办事不利,以前对你的调查不够彻底,所以在我们已经认识的情
况还希望我继续以这种手段来追逐你的行踪、了解你的为人么?”
“呃?”楚天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
“不是么?”许宁籁搁下腿转到正对他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两道冰冷的视线投射到他身上:“我从这周一开始去香港出差
两周,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等我下个周末回来的时候你不是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么?还是你另有安排,说来听听,你计划什
么时候通知我这个消息?”压低了嗓子,疾速的话语仍是透着危险的气息。
楚天暮倒真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面那个人好像从来都是无所不知随时可以获悉一切,一直到方才他遗憾今后不能一起加班
夜宵的时候也没担心过他们会失去联络。“我没想过,”他老实坦白,“我也不知道你正出差。”
“也是。从来只有我打听你的消息,你又何曾关心过我的。”
忽然低落的声音里带着些委屈,楚天暮豁然开朗了,不再对面前这个人的咄咄逼人感到畏惧,仿佛那只是个因为不安而跟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