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为你,揽长风,牵星飞翔!
第二十五章
紫雾蒸腾弥漫,身体轻似飘羽,恍若无物,似梦非梦间,小花儿只觉胸口一点剧痛缠绵不去,身体即将化为虚无,烟消云散,
而那无时不在的痛却顽固,强悍地挽留住他远去的脚步。
‘——看来又要走上星际长途了。’小花儿在疼痛中辗转反侧,这种痛如抽丝剥茧,将他的身心一点点碾碎,肉体已化为齑粉
,灵魂却仍恋恋不舍,朦胧地诘问着:‘——上次离世只感觉解脱,为什么这次如此痛楚?难道是诸神徇私报复?’
“……景生……景生……景生……”耳边呼声不绝,疼痛排山倒海而来,痛彻心肺,——阿鸾,那是阿鸾,此一去,就再也不
能和他见面了。
“……景生……记住我……我也是一只鸾鸟……”——鸾鸟——一只鸾鸟,啊,那是亦袅,雾气迷蒙翻卷,亦袅的丹凤眼中笑
意戚戚,瞬间消弭。
剧痛似月圆夜里的海潮,汹涌翻滚,将他的身体掀上波峰再摔入浪底,灵魂默然俯视,无动于衷。
“……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肌肉撕裂……脑震荡……溺水……”
——怎么?天上诸仙竟如此煞有介事?不知是要罚他还是再次拯救?小花儿蹙眉苦笑,意识却渐渐地飘远。
“……这箭毒见血封喉……他却还活着……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老大……请您出去……不要影响我的病人休息……”
叽叽咕咕,淅淅梭梭,噼里啪啦,扰攘不休,小花儿顿觉烦乱,——这星际天域中的医疗环境当真很差!他欲抬手捂耳,却不
料一阵锐痛猛地袭上肩头,锥心刺骨一般,小花儿脑中嗡地飞旋起无数泡沫,渐渐沉入昏迷,
“……你看……你看……他又晕了……”
“……都怪你……老大……”
——天呀!如此嘈吵!还没来得及皱眉,意识已飘向天外。
感觉身体起伏飘荡着,疼痛渐渐消退,燥热骤然袭来,好似置身火窟,小花儿张嘴欲喊,喉咙焦疼,无法出声,惶急不安地挣
扎着,想摆脱恶梦,忽觉清凉的绢帕敷在额上,继而在全身游走,熄灭了身上的焦灼,
“……姐……姐姐……”小花儿喃喃轻哼着。
“……唉……唉……”不知谁在轻轻叹息,充满关爱。
不知过了多久,一瞬间还是一生?刹那芳华,杳无踪!
小花儿挣扎地睁开眼睛,眼前一团昏黄的光影,想凝神细看,却觉身子微晃,好像连置身的空间都在轻轻摇动,没有银芒似的
星沙,没有浩瀚的星路,也没有水母似的星屋,——这里——这里,他勉力集中精力,凝目四顾,——这里仿佛是一间舱房,
鼻端隐隐飘着清苦的药香,
“——小七,你的病人醒了!”
小花儿一惊,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须髯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来了——来了,我来了——”
甜脆的声音响起,吱地一声舱门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衫小女孩儿风似的卷了进来,小花儿抬眼看,只觉眼前一亮,小姑
娘俏皮的脸上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乌亮明媚,眨眼工夫,她就来到了床前,
“真的醒了,太好了,让我瞧瞧——”说着小手儿就抚上了小花儿的额头,小花儿欲躲,却终没躲过。
“退烧了,不错,不错,你的体质很好呀。”小手儿拍了拍他的脑门儿,像对待一个幼小的孩子。
“……咳咳……小七……”旁边的半大老头儿看不过眼,挺挺肚子,细声提醒。
“老大,你快把药给他喂了。”
“——是,遵命。”
胖老头儿滑稽地一点头,一哈腰,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了,眼睛里满含着笑,小花儿被他们一连串的言行举止搞懵了,看到勺
子伸到眼前,想也没想,就张嘴咽下,药汁清苦甘涩,小花儿细细辨认,眉毛一挑,——嘿,这竟是一帖疗伤健体的好药,没
想到这么好运气,碰到了行家。
“——这个,是你的?”
老头儿喂完药,肥白的手儿一晃举到小花儿眼前,胖胖短短的手指上挂着一个玉佩,小花儿眼眸一暗,那只莹润的小玉鹤蠢蠢
欲动,展翅欲飞。
“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位……朋友的……”——‘你带上它,吉祥,能护身。’阿鸾的话语仿佛近在耳边。
小花儿倏地闭上眼睛,觉得左肩的伤痛直刺心底。
“老大,你怎么变得如此罗里罗嗦,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下。”旁边的红衣女孩儿忽然插言,小花儿微楞,这半天,竟没有注
意到她的存在,刚才那么风风火火的,如今却又静若飘雪。
白胖老头儿不为所动,眼中精光一闪,又摸出个东西吊在肥指头上摇晃,小花儿看见,更是大惊,那是——那是——他缠系在
发里的墨玉龙指环,
顺手摸了一把散在身边的长发,干干爽爽,原来是洗过头发了。
“——对,这个是我的。”小花儿点点头,沉静而宁定。
胖子眼中的锐光倏地收进眼底,嘻嘻一笑,俯身将指环系在小花儿的胸前,“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收好,嘿嘿……你睡吧……”
说着手指在他颈侧轻拂,小花儿眼前一闪,头脑晕沉,又渐渐陷入梦乡。
“……跪下……七儿……快跪下……”
“……不跪……为啥要跪……”
“……唉……”
恍恍惚惚的,不知是谁一直在耳边嘁嘁喳喳。小花儿无力理会,一直下潜,潜进最深远的梦境里寻寻觅觅,——景生——景生
——景生——,他想找到那个不停不停呼唤着他的人。
再次清醒过来时,太阳早已爬上三竿,明亮的日光透过舷窗,洒满小小的舱房,小花儿轻吸口气,只觉胸臆间暖意融融,神清
气爽,伤病好似又减轻了几分,眉头微微蹙起,心想:这父女俩的医术竟不输于他和花老大,但他们的言行举止却非常古怪,
“你感觉好点了吗?”身边响起清甜的声音。
小花儿惊得一抖,转头看去,心里砰砰乱跳,——这小姑娘当真是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让人每每忽视她的存在。
“你们……救了我?谢谢。”
小姑娘摆摆手,好似此事根本不值一提,“不用谢,就是恐怕以后肩上要留伤疤了。”
小花儿笑了,皮肉上的伤痕又算啥呢?伤了心却是没得救的。
“认识一下,我是唐怡,你呢”黑葡萄似的亮眼睛闪了闪,小姑娘向小花儿伸出右手。
小花儿一惊,——这——这举止?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与她相握,“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花景生。”
小小的女孩子握住他的手,摇一摇,随即松开,也不惊奇,只是微微笑,
“那位小爷醒了?”舱门外忽然传来询问,嗓音柔和,小花儿一听就认出是昨夜那位白胖子。果然,门声一响,胖而圆的一个
肚子先冒了进来,随后是胖而圆的一颗脑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今天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呀,小七,你的疗法见效。”胖子竖起拇指,笑看着女儿,满眼的宠溺。
小姑娘斜睨了胖爸爸一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那你当初还跟我抢着用药?说什么千年难得一见,咱俩岁数加起来才够六
十年,这千年的事情你当真知道?”她说得半嗔半怪,话里却带着淡淡的温暖。
小花儿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
“这僵蚕毒本就难得一见,中其毒而不死,恐怕真是千年都不曾有过一人,我可不是夸口。”
小花儿心里骤然抽紧,——那弩箭上淬的竟是当世四毒之一的僵蚕毒吗?当真狠辣!他额上冒出细汗,心里苦笑:他这个大毒
枭运气不小,现世四大毒物,他倒已经尝试了两个,——碧血蛭和僵蚕。
那胖老头儿暗察小花儿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异样,不觉心中激赏,搓搓手,他上前几步,咧嘴一笑,和唐怡如出一辙
的黑亮眼立刻眯成一条线,
“鄙人唐窦,伧俗商人一个,开着几个小药铺,随便做点小买卖。”
唐窦边说边笑,脸上的小肥肉儿已经完全把五官淹没,小花儿却已经大惊失色,猛地撑身坐起,疼得额上的冷汗刷地滚了一脸
,
“您……您是……是唐门大当家唐窦……?”天塌下来好像也不及这个消息更震撼。
“正是鄙人,不才,不才。”胖唐窦还在嘻嘻笑。
唐怡用指头捅捅他的胖胳膊,转头看向小花儿,“……咳咳……他是我家老大……我们确实姓唐……咳咳……我行七……是唐
小七……”
哐当一声,小花儿头晕目眩地撞在了舱板上,唐窦和唐怡全都收了笑,上前给他揉着撞出一个大包的额角,小花儿抖着手,指
定了唐怡,星眸圆睁,“……你……你……你……你是唐小七……那……那……那……那亦袅是谁?”
“——亦袅?”唐怡和她的胖爸疑惑地呆看着小花儿,“——是谁?”傻问着。小花儿急得手直哆嗦,指着那父女俩说不出话
。
唐怡一拍脑门儿,“亦袅就是也是鸟嘛!可这‘也是鸟’又是何人?”——唉,说了比没说还糟糕。
——也是鸟——也是鸟——!‘景生,记住我,我也是一只鸾鸟。’蓦地,小花儿闭上眼,觉得整个舱房都在旋转。
唐窦不急不徐地坐下,不急不徐地轻问:“你是说你曾遇一人,自称唐七少,名叫‘亦袅’?”
小花儿睁开眼,点点头,将唐亦袅的样貌形容了一下,唐窦沉吟半晌,忽地站起,转头看着唐怡,“你和家里联系,撤出蜀中
,那里是呆不下去了。”
唐怡点点头,红影一闪,飘身离去。小花儿垂眸,凝神细想,继而蓦地抬头,牢牢盯着唐门掌门,“那人是蜀王世子卫元嘉,
小名鸾生,对不对?”
唐窦赞许地看着小花儿,“花少侠当真警醒,应该就是那人了。”
小花儿被他的称呼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更正:“唐掌门,我只是坤忘山中一山童,不是什么少侠,叫我小花儿吧。”
“——小花儿——小花儿?也好。呵呵呵……”唐窦的胖脸一扫阴霾,嗬嗬嗬笑着看向小花儿,小花儿却觉得他的眼光好不锐
利,一望之下,竟无所遁形,
“如今那大蜀已尽归南楚,他卫鸾生却假冒我唐门之子在外招摇,能有什么好事?我们此时不搬家又更待何时?”
唐窦团团的胖脸上仍带着七分笑意,说出的话却异常郑重其事,小花儿此时才感到一丝惊诧,唐窦乃江湖大家,掌管着一个庞
大而神秘的帮会,却和他坐在一起侃侃而谈,态度诚恳,甚至隐隐带着恭敬。又想起他刚才自荐时所说的什么开着几家小药铺
,随便做着点小买卖,不觉好笑:他那药铺毒死的人恐怕比救活的人还多,而他的‘小买卖’也是无法想象的天大地大呀。
“小花儿呀,你不知道,咱们唐家世代悬壶济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且……”
“——咳咳——”
不知何时唐怡走进了舱门,一声大咳打断了她胖爸的胡言乱语,小花儿擦擦额角的冷汗,——真不愧是唐门掌门呀,谎话说得
如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唐窦回头,一看是女儿,立刻眉开眼笑,笑得三个下巴叠在一起,“小七儿,我说得也是实情,自从你……你出生之后,咱们
唐门真是行善积德了。”
“早就该行善积德,他们六个不是还喜欢折腾?”唐怡捶了胖爸一拳,唐窦眯起眼睛当成享受,笑得非常自在如意。
小花儿看看这位七少唐怡,又想起那个唐亦袅,不知怎的,忽觉心酸,一个似雨后的阳光,一个似晴空中的阴云,却都自称为
唐小七,
“他们……他们六个折腾惯了。”唐窦无奈地搔搔头,又巴巴儿地瞅着他的宝贝小七,“你把鸽子都放出去了,都写明白了吗
?”
唐怡点头,走过来,递给小花儿一碗绿豆汤,汤上点点金黄,竟是桂花,可此时正是端午时节,哪里来的桂花呢?
“你端着碗,我喂你。”唐怡坐下,拿起勺子喂他。
小花儿讪笑,——当真是心思灵动的小姑娘,他一臂受伤,一手端着碗,想抬手拒绝都没有可能,只好乖乖地张嘴等着她喂。
“这是糖桂花,并不是你想象的什么金贵东西。”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可这色泽,香味却绝不一般。”那馥郁的花香好似绽放在口中。
胖唐窦嘿嘿一笑,捋了捋女儿黑亮的长发,“那可是我家小七儿的不传之秘,绝妙,绝妙呀!”
他那得意欣赏的模样好像不是在说糖桂花,而是什么精研出的绝世毒药。
“老大,你怎么好像在说他们六个的瓶瓶罐罐?”唐怡灵动的眼睛骨碌一转,睃了他爸一眼,
“哪里,哪里,他们的那些个小把戏哪里能和小七的糖桂花相提并论。”
小花儿一边吃着绿豆汤一边看着他们父女逗趣,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天大的困苦也不在话下了。心里悄悄琢磨,总觉得这
个十来岁的小唐怡似曾相识,但又印象模糊,
“对了,小七,你有没有嘱咐他们把小花儿他老爸也接来?”
唐老大一句话直把小花儿呛得一哆嗦,嘴里的绿豆汤差点喷射而出,他赶紧囫囵吞下肚,再次星眸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