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绣手上拿着的一个铜弓也像是契丹人惯用的。
欧阳亦天大惊,蓝府怎么会有这么多契丹的东西?
突然感觉有人在他肩上一拍,欧阳亦天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摔进屋去,还好来人及时地揽住了他的腰。
欧阳亦天回头一看,原来是蓝卓。他又是一惊。
蓝绣被欧阳亦天的叫声吓得失手摔坏手里的弓箭,蓝卓反应奇速,先救欧阳亦天,又把那张快要落地的弓接住了。
蓝绣从蓝卓手里把弓拿回来,仔细地瞅了半天,见丝毫无损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欧阳大哥!你吓死我了!这张弓可是我的无价之宝!还好没摔坏!”
欧阳亦天站稳了才歉然道:“对不住!”又回眼瞪蓝卓,他也是被吓到的人。
蓝卓恋恋不舍地缩回放在欧阳亦天腰间的手,转头看别处。欧阳亦天知道他在躲闪,估计不想告诉他奏折和这里的契丹物品是怎么回事。
欧阳亦天左顾右盼,打量房间里的一切,觉得墙上挂的面具,桌椅好像都是契丹的东西。忍不住问道:“绣绣,你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契丹族的东西?”顾意不问蓝卓。
蓝绣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二哥最喜欢这些契丹的东西了。他现在在辽国暗查他们的军情。”
“你二哥在辽国暗查军情?那不是……细作吗?”欧阳亦天瞪大眼睛。他一直都不知道蓝卓和蓝绣还有一个兄弟姐妹。这样一说,他突然想明白了好多事,难怪蓝卓和蓝绣住的地方中间有这么一个空院落!他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终于恍然大悟。
蓝绣不解地瞟了蓝卓一眼:“对啊!怎么?我大哥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欧阳亦天脸上竭力地维持着笑容,心里却在咬牙切齿。蓝卓什么都没说!
又凛然一惊:我干嘛这么生气?这些都是蓝卓的家事!他凭什么告诉我啊?我……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进门后,蓝卓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蓝绣茫然地看着欧阳亦天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中,也不再说话,接着清理东西。
欧阳亦天尴尬地笑了两声:“绣绣,你忙吧!我出去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蓝绣哦了一声。
还没有跑出几步,欧阳亦天就被人抓住了,不用回头,不用说话,他就知道是蓝卓。无奈地闭上眼睛,问道:“你干什么?”声音又干又哑。
他介意。
蓝卓把欧阳亦天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轻轻颤抖的睫毛,说;“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想对你隐瞒这些事,而是我答应枢密院北面房少监金大人,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我弟弟是金大人派到辽国去的,这是机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绣绣。”
可以问绣绣……就是不能问你吗?欧阳亦天冷冷地看着蓝卓,当初他也是这样保守着景宁郡主的秘密!!!
欧阳亦天越想越气,挥开蓝卓的手,跑回房间。两个人又冷战起来。
------------------------------------------
李云浩坐在马车里,疾奔府衙,他岳父终于同意审理蒙面人的案子了,他总算可以报仇了。
李云浩狠狠地垂了车厢壁一下。
想当初,他带着万丈雄心去辽国,却被跟在西南面拽剌萧兀纳身边的,同样是被叛大宋,却怕被他抢走权势的,蓝卓的弟弟蓝豪一再陷害,一点拳脚都没有施展开!
李云浩派人去刺杀蓝豪,没有成功,又被蓝豪反咬一口,污赖他刺杀萧大人,弄得他在辽国待不下去,匆匆回到宋国!
现在,他要一报还一报,毁了孜文堂!毁了蓝卓和蓝绣!
走着瞧吧!
李云浩细长的凤目里闪动着复仇的光。
------------------------------------------
蓝绣清好二哥送给她的东西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转身时看见一株枯萎的姜心蓝,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笑容变得很苦涩。
丧魂……他还没有说出真相……现在蓝绣已经不在乎真相了,她现在只觉得丧魂很可怜。
他年少轻率,误入歧途,陷进囫囵,身心俱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听曲捕头说,除了她,没有其他人去看望丧魂。丧魂的手下,在最近这几起命案里都死了……
蓝绣不知道是该恨丧魂还是该同情他……离开郑州的前一天,再去看他一次吧!最后一次……
48.表白
蓝卓看着欧阳亦天睡在床上的纤薄背影直叹气,解释了半天,欧阳亦天还是不理他。蓝豪的事他又不是顾意隐瞒,总觉得欧阳亦天对所有的人都很体贴,除了他之外。
马上就要回汴京了……以后的事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他很珍惜现在还能和欧阳亦天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蓝卓在床沿坐下,低声道:“明天的案子我们这边会有一个新证人!”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欧阳亦天,只怕他又要生气了。
欧阳亦天倏的掀被坐起,奇道:“什么新证人?”问完之后脸上发烫,暗怪自己沉不住气。
蓝卓想了想,说:“那天,我遇到的黑衣人其实还有一个没死……”
欧阳亦天兴奋地打断他的话:“那人呢?”有人证就可以查清命案的幕后主使人吧?
蓝卓看着他淡红色的脸颊,神采飞扬的眼睛,说:“在景宁郡主那里。”
闻言,欧阳亦天冷若冰霜地回看他一眼,脸上变得很苍白,又回身躺下。
景宁郡主!又是景宁郡主!什么都和她有关!这么能干的一个红颜知己,人证也交给她了!你还不去找她商量对策?
“怎么了?”蓝卓惊讶地看着他脸色的突变。
欧阳亦天压抑了半天才没骂人。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理蓝卓。
蓝卓突然轻轻咳嗽起来。
哼!装可怜呢?不理!欧阳亦天很想回头看看,却硬是狠下心来,咬牙闭上眼睛。
蓝卓的咳嗽却越来越猛,演技可够精湛的!常常装病唬弄先生的欧阳亦天越想越不对,这个咳法,连喉咙都会咳疼的,他听到蓝卓起身,走了几步,开箱子,找东西等一连串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了。
回身一看,蓝卓捂着嘴的指缝间好像渗出不少血,欧阳亦天吓了一跳,冲过去扶住蓝卓说:“你怎么了!?”
这可不是欧阳亦天第一次看见蓝卓吐血了!他该不会是有肺痨吧?
蓝卓看着欧阳亦天脸上的隐隐忧色,说:“没,没关系!我吃了药就没事了!”边说边举起一个小瓷瓶。
欧阳亦天一把拿过一个小瓷瓶,给他倒了杯温水,问:“一次吃几颗?”
“一颗。”蓝卓惊讶地看着欧阳亦天帮他取药,喂给他吃,又把水杯送到他嘴边。
欧阳亦天被他盯得不自在,红着脸解释说:“你是病人!快坐下!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没有我身体健康,却看着病人自己动手拿药拿水的理!”
蓝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乖乖地让欧阳亦天扶他坐下。
欧阳亦天看了看那个小瓷瓶,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仙药啊?吃一颗就能治肺痨?”说完还放到鼻下嗅了嗅,只觉得味很清淡。
蓝卓皱眉道:“谁有肺痨啊?你少咒我!”
欧阳亦天随口问道:“那你得的是什么病?”说得好似漫不经心,心里却捏了一把冷汗。
“以前练内功筋脉错乱逆行留下来的病症。” 蓝卓淡淡地道。
内功?筋脉错乱逆行?
欧阳亦天对此一窍不通:“那这药是……?”
“—钩吻制作的止痛药。” 蓝卓边说边把欧阳亦天手里的瓷瓶拿过来。
欧阳亦天惊道:“—钩吻不是有剧毒吗?我听说它是可以用作止痛药,但要佐以其他药物,常服对身体有害啊!民间是有这样的处方,很多无知的百姓重病缠身,不去医治,却信赖这些偏方!弄得小病成大病!这些药也慢慢地成了禁药!你应该知道这药的坏处啊!”
蓝卓没想到欧阳亦天竟知道—钩吻,后悔一时未察照实直言,这时候再想兜回来就难了!脸色不由地又青又白。
欧阳亦天严肃地伸出手,说:“把药给我!”抢他是抢不过蓝卓的,只能直接要。
蓝卓看他脸罩寒霜,心中犹豫,天人交战,最后还是顺从欧阳亦天的意思,把药递给他。
欧阳亦天倒出瓷瓶内的所有药丸,全部丢入洗脸盆中,等药化开,泼到门外。然后庄容对蓝卓说:“以后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去看大夫,不可再吃这好总对身体有损无益的禁药。”
蓝卓迟疑了半天,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说不。欧阳亦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勉强说:“好吧!”欧阳亦天不懂内功,蓝卓苦笑了一下,该怎么向他解释呢?他的病无药可救,也不是一般大夫能诊断的,每次发作都只能吃些止痛药抑住身体里七筋八脉搅动的疼痛和吐血症状。
欧阳亦天又怎么会看不出蓝卓明显的迟疑?他走过去用力地拍了一下蓝卓的肩膀,在蓝卓面前蹲下,说:“以后,你要是觉得疼,就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对抗你的病症!”
以后吗?
蓝卓看了欧阳亦天两眼,眸子一瞬间变得熠熠生辉,但马上暗淡下来。这个以后能有多久呢?也就是回汴京的前几天吧!
看到蓝卓突然眼中绚烂的光芒,欧阳亦天也开心起来,可那光芒没有闪亮多久,就像一闪而逝的流星,划过天空,马上就带着最璀璨的痕迹陨落。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欧阳亦天垂下眼睑,缓慢而认真的说:“你相信我!我的承诺不是一两天!我喜欢印书,也喜欢时文,我想继续经营孜文堂……”
欧阳亦天抬起头,蓝卓的脸上又恢复了光彩,他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说:“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怔住的不止是蓝卓一个人而已,欧阳亦天自己也惊讶得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我喜欢蓝卓……!?我疯了吗?
我们都是男的啊!
可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绝对是诚心诚意的,我不想敷衍他,我是真的想陪他一起度过生病的日子!我是真的想留在孜文堂……
蓝卓突然开心地叫了起来,把欧阳亦天紧紧地拥入怀中,叹道:“我不管你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是同情我,或是触景生情,我只知道现在……”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欧阳亦天靠在他怀里,一时掩不住自己心里的惊诧,不停地反思:我真的喜欢蓝卓吗?
是啊!不喜欢,怎么会自愿留下?不喜欢,怎么会因为景宁郡主的事一再生气?不喜欢,怎么会主动牵蓝卓的手?
我真的喜欢他。
欧阳亦天闭上眼睛,第一次享受到两情相悦的快乐,反臂抱住蓝卓。
以前的我,总把对房三表姐的好感当作刻骨铭心的爱,其实那和真正的爱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我真的爱她,就会想拥有她,绝不会有耐心,静静地等到二十岁,再托父母去求亲。我也不会看着她和王希孟站在一起,心里只想着成全……
---------------------------------------
阳光,好温暖,好刺眼……像记忆里娘温暖的怀抱……
我疯了吗?这里不可能有阳光的!是的!他们都说我疯了!那些人都这么说!
丧魂睁开朦胧的眼睛,发现他还在监牢里,身下垫着厚而潮湿的稻草,一股霉味直往鼻子里冲。
那一团阳光却是一个小灯笼,拎着灯笼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妇。她又来了。孜文堂的蓝绣……
丧魂顾意转过头,不理她,眼角却在瞧瞧地打量她的动静。
心道:她又带菜来了,我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菜,只能闻着香味,猜想很好吃……
我被人割去舌头的时候,并不是吃了有毒的饭菜,而是中了迷香。我一开始就惊觉有人往牢房里放迷香,暗暗地屏住了呼吸。那个放迷香的人很小心,一时等迷香充斥满整个牢房才进来,我还是撑着在昏倒的最后一刻,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微黑艳丽的脸,非常精致……这个人很恐怖。我知道他很危险,可是为了让从村里逃出来的人可以有自己的房子,安居乐业,我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带人去孜文堂捣乱,抓走方伯,等着蓝卓带八十两黄金去交换人质,事成之后,那个人也会给我八十两黄金。有了这笔钱,所有村民的日子都会好起来,他们可以买房买铺子,我和兄弟们也不用再去收保护费,等我们以后赚了钱可以把那八十两黄金还给孜文堂。
可是,在积翠峰仙人台上的时候,蓝卓太过分了!他竟然先出手伤人!蓝卓把一根带火的木桩投到小兵的身上。害小兵一张脸烧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气得失去理智!不会做得那么绝!不会点燃石油放火!
事情失败了,孜文堂的人永远都是那么硬气,蓝卓没有把八十两赎金交出来。
那个人说等我杀了方伯,就给我八十两黄金。我没有同意,人命关天,我悄悄把方伯放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得罪了那个人,也许那个人不想让我说出真相,所以才会毁了我,让我永远也开不了口。
蓝绣倒了一杯酒,想递给丧魂,又很迟疑。并不是怕被他泼酒,而是丧魂眼睛里的光芒越变越骇人,他又像刚被割去舌头时那样,既愤怒又疯狂……
49.审案
丧魂看了她一眼,在灯光下仍显得细白的小脸,弯弯的柳叶眉,清澈如水的眼睛,温柔,纯净,锐利,灵活,好像能直视到他内心深处。
丧魂下意识地有些躲闪,垂下头,隐藏住暮色的眼睛。
蓝绣见丧魂渐渐平静下来了,说:“这次我最后一次来……”
最后一次……
丧魂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未露一丝动容的表情。他很明白,谁也不会对探寻不到结果的事一直有耐心。
蓝绣接着说:“我要去汴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丧魂说这么多,原本只是来问最后一次,幕后主使人是谁,不管有没有结果,都算了……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地想解释一下不再来的原因。
其实丧魂根本就不在乎她还会不会来,蓝绣只是想明白地告诉他:以后不用再等她了。
转念一想,也许他从来没有等过。
自信的她,总认为别人会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想想,也许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无聊的自负。
蓝绣放下酒杯,容色端庄,潋滟而持重的说:“希望你不要老记着仇恨。前段时间,想起你对孜文堂,对田伯做过的事,我不是没有恨的。那几天我的心情很压抑,很沉重,非常不开心。后来我知道你出了事,我放下了你和孜文堂的一切纠葛仇恨,劝你说出真相。心情竟好了很多,觉得海阔天空,神清气爽。原来人老是记着恨,痛苦的是自己。所以……希望你把该忘的也忘了,重新生活……好自为之。”
她站起身,“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得进去在你。”说完,看了丧魂一眼,缓缓地走了。
丧魂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不懂这个美丽的少妇。忘记仇恨吗?他拿起她斟满的那一杯酒,一口饮尽。
也许她巧言令色,只是想要我的命吧!这样才能报仇。好吧!我就把这条命交给你!
酒喝完之后,在嘴里留下甘醇的清香。丧魂觉得身体并无异常,他拿起镂花银筷,加了一片竹笋。听说有些毒药,用银筷子也试不出来。将那片竹笋放进嘴里,他没有舌头,尝不出任何味道,默默地所有的酒菜全部扫食一空,然在平躺在草垫上,闭目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