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桌上的菜,大多数都是青菜,最诱人的大概就是那一盆子的烧猪蹄了。祁境果然毫不客气,抄起筷子就挖起一块大骨头啃了起来。张玉陆陆续续把啤酒和饮料也摆在了桌上,李平对她说不成啊,今天是你生日,哪儿能让你这么忙?张玉柔声回了他一句,说名义上是她过生日,其实还不就找个机会他们哥们儿三个聚聚?……在来李平家的路上,祁境跟我说过他在北京最好的朋友大概就是李平和章叙两人了,虽然他们现在干的事儿根本没一点共同点,但朋友就是朋友,就这么回事儿。当时他们都在贵阳边上一县城大方里读书,章叙和李平家都穷,祁境当时还有几个小钱,所以就经常跟他们买几颗糖买几个丝娃娃什么的,他们的友谊就是通过祁境这样的小恩小惠给建立起来的。据他说李平和章叙的女朋友也都是他拜托小春在“我爱我家”里给他们介绍的,这几个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当时也着急,所以就跟了他们……但章叙他们现在已经混出来了,所以对她们也渐渐厌恶起来,很想把她们甩了,但又不好开口,几个人之间已经吵过好几次架了。
如果光凭李平和张玉现在的表象,我还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桩矛盾在里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果然就是如此。
21、
这顿饭是在一种很温馨的气氛里吃下的。我被他们灌了几大杯啤酒,头实在晕得厉害,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祁境过来拍着我的脑袋,让我跟他们一起吃蛋糕去,边扶着我起身,他边在我耳朵边上讲着话。他说章叙和李平都评价我是嫩牛吃老草,我承不承认?有气无力的推了他一下,我说这是不是有点扯了?我吃你?到底谁吃谁啊?……他笑着,把我搀到了饭厅里,桌子上摆着一个并不嫌大的五颜六色的蛋糕,看得我一阵子怀念。团子去年在我生日时也送过我一个蛋糕,据他说是花了几乎半个月打工的钱买来的。我们俩就在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一起跑到了江堤上,那天电视台说是有流星雨的,团子非拉着我去许愿。结果愿没许成,一个好好的蛋糕上倒是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而且奇迹一般的,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发现了我们班上另一对恋人。他们居然也在那里坐了一夜。
回家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我催着祁境快点上网,跟小貂把她要来的事儿弄清楚。祁境依言开了电脑,小貂果然就在线上。我自动闪到一边,打开电视看了起来。虽然祁境曾经说过让我看看他们的聊天也没什么,但我知道他那天只是一时逗乐,他们真正正经说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让我看见的。祁境打字的声音一点点穿进我的耳膜,我很急切的希望知道小貂的说法。如果她真的来了,也许会觉得尴尬的只有我一人而已,祁境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已经不想再去知道,他那种顾左右而言它的态度每每都让我缴械投降,几乎让我觉得他的这种生活态度就是天生的了。唐冬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给我发着短信,他说我逃课的事情已经闹得很大,据说系主任已经通报到了学校那里,还要开个会讨论什么的。我的心一边发凉,一边却在慢慢掂量。唐冬怒急之下干脆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他说不管怎么样,现在你必须做个选择……你到底是要继续上学,还是要跟那个男人住一起?捂住手机,我把自己关进厕所里,对着唐冬沉默了很久,我笑了一下,说又是二选一吗?非要从两者里面选一个答案?唐冬吭了一声,说其实这不叫二选一,你根本没得选择……你必须回学校,你明白吗?如果你真被退了学,你的父母会怎么想?我不想跟你讲些老生长谈,道理你都明白……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根本就没意识到你现在的行为对你的将来会造成什么影响,你懂吗?……
又沉默半天,安慰他了几句,我说唐冬,你其实也并不了解我。所有事情的结果我都已经仔细的想过,如果这件事情的后果我可以承担,并且有路可退,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去走。如果真的有所谓二选一,我相信做出任何一个结果我都有可能后悔,所以,我宁愿选择自己现在比较偏向的那一方。
——在学校或者说是父母,还有祁境之间,在现在的情况下,我绝对的,肯定的,决定跟随后者。
回到卧室里,祁境似乎已经结束了和小貂的聊天。坐在床边,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叹了口气,他直接爬过来坐在了我的腿上,双手环抱着我,他说小貂口风挺紧的,只说她最近可能要去趟香港买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笑了一下,说去香港吗?她还真够有钱的。祁境哼了一声,嘴中蛋糕残留的香甜气息直扑我的脸。他说天知道她到底是去干嘛的?说不定就是去会她那个香港的老男人去了。默了一下,我说祁境,你年轻时也是这样的么?他愣了一下,说哪样?我笑了一下,说就是对于所有的人,你都认为他们应该有无数的男人和女人啊。盯着我的眼睛想了很久,他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他说其实也不能这么讲,他最开始在贵阳搞乐队的时候有个鼓手,明明已经了女朋友,但还是天天出去找别的女人,他当时特别讨厌他,很不理解,但慢慢的也就想开了。苦涩一笑,我摸摸他的脸,说如果你现在还是那样,那有多好?他白我一眼,说我不早跟你说过吗?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对着一个人一张脸,成天也只能跟一个人上床,那活得不是太没意思了?我以前那种想法可不能说是好,那叫傻B,你明白吗?……小貂她本来就不是个为谁守节的人,再说了,和谁上床也不用想得那么正式,那只是一种纯粹的感官体验,一种刺激,你懂吗?
我当然懂。上次去人大找聂宁的时候,他跟我提到了他们学校公共的性社会学课,里面一个教授的观点很有意思。教授说,对于性和感情,男人可以完全把它们分开,而女人,则大多数都不可能。而基于祁境的观点来看,他似乎就真认为性和感情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情了。我为小貂感到不值,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俩都没什么事儿,他把DV镜头拍成照片放到了新浪二手市场上,留下了自己家的电话,署名“祁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么称呼自己我真觉得想笑。星期五,在去人大看演出的前一天,李平他们又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们在网上答题,居然得到了参加“开心辞典”的机会。开心辞典要求他们有个才艺演出,所以想让祁境这个音乐高人去指点指点。祁境笑说自己只是个破弹吉它的,高手算不上,顶多去帮他们选选歌而已。张玉会弹手风琴,据说上高中的时候还得过山东省的第一名,所以她和李平准备一起上阵,自弹自唱一首歌。我觉着祁境的这些朋友真挺意思的,在生活情趣方面比起祁境来也真是丝毫不差。星期六那天我睡得很晚,醒来的时候祁境已经先走了,他留话说要去人大先看看设备。跟聂宁打了个电话,我跟他说我大概下午五点的时候过去。聂宁自己也是人大青年志愿者协会里的,这次活动实际上也是由青协主办,他说如果我去的话可以帮我找个好点儿的座位,还大声说着一定要见见我现在的男人长什么样。拿他没什么办法,跟他多扯了几句,我就继续上网了。这几天遥缠我缠得很紧,她一再要求我多见见EVEN,跟她多说说好话,现在EVEN连她的电话都不肯接了。听着遥的话,我忽然之间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自己以前明明就是一叶障目,以为祁境那样的生活态度不可理解,可是对于身边的朋友,我倒真的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遥难道不是和祁境一样么?她自己在大连明明也有个同居了那么久的女朋友,也一直声称自己是爱她的,可她难道不也是一直对EVEN穷追不舍么?
22、
下午三点左右,我接到了祁境打来的一个电话。他说今天他们的演出恐怕泡汤了,人大那群孩子根本就是门外汉,找来的设备搞个流行歌的演出差不多……如果真要演摇滚,那恐怕音箱都得撑破几个。我愣了一下,心里很有些失望。他说没关系,如果你想来就来吧,可能前几个乐队会演出,但是他们和痛仰就说不定了。我恩了一声,心想着就算看不了演出,去和聂宁扯扯也好啊。坐上车,我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已经几乎没钱了。前几天爸妈寄来的生活费我买了100多的手机卡,后来又硬逼着祁境塞了300块钱给小春当那次进医院的费用。虽然祁境怎么也不肯,但最后还是收下了。身上翻来覆去也只找到一块五,肯定是坐不到人大了。犹豫了一会儿,我心想不如就学学向远飞得了。他最近跟聂宁有联系,实际上聂宁说到了北京之后,向远飞就一直有事儿没事儿的找他。向远飞和聂宁的关系如此之好可能还要归功于我,自从和聂宁认得之后,他就经常跑到我们班找我,久而久之,他和向远飞也混得熟了。向远飞一直相当欣赏聂宁,按他的说法,就是聂宁这么扯的一个人,最后怎么还会考上人大最好的金融学院?强者之间互相吸引,这是一直以来不容置疑的道理。
聂宁跟我说过,通常向远飞出门都是不带钱的,只管别人请他。如果遇到非有单独坐车的时候他照旧不买帐,人家售票员最后下车检票的时候,他也是实话实说自己没钱,售票员总不能抓着他送派出所吧,所以也就这么算了。我猜想向远飞对于钱的固执可能来源于他去年自己在央美进修的八个月时间,他跟我说过,那段日子他简直穷得快淌血,天天都买北京最便宜的土豆煮了吃。他家里以前是做期货的,家境很不错,但就在去年他父亲破产了,所以他也跟着沦落到了这个境地。起初我还对他坐车不买票的习惯感到不可思议,但看看祁境,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我也觉得人在没钱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情有可缘的。
下车的时候我抵挡着车上人众目睽睽的目光和售票员的嘀咕,逃一般的下了车。通红着脸走到人大门口,跟小胡打了个招呼,我就径直向聂宁走去。他果然就挂着一个小牌儿,站在警卫旁边一脸不耐烦的发着类似传单的东西。一看见我,他喜了一下,就吼道你他妈的终于来了!……老子在这儿发什么演出的票发得头发都快掉光了……笑看着他,我说你不说自己挺纯情的吗,为学校做做贡献你也这么多抱怨?前后看了几眼,他小声说着你就别跟我扯了,我们现在就溜进去吧……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还想快点儿看看你男人呢……
在人大七弯八拐,转得我头晕得厉害,他才终于把我带到了八百人礼堂旁边。已经六点多了,天色已暗,寒气一阵一阵逼着人。我遵从着祁境的规定,大冬天只许穿一件T恤和一件大衣,否则就会影响形象。八百人礼堂的小门前挤着很多人,我定睛观察着,发现其中果然有许多打扮前卫的、一看就知道是当了长时间摇滚歌迷的人。聂宁嘿嘿笑着,说其实今天来的人大多数都是校外的,真正的人大学生倒真的不多。又指指礼堂右面那栋大楼,他说那里都是通宵自习室,里面的人已经快满了,等下演出的时候那些学生肯定被吵死。拍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别废话了,我还要进去找人呢。他恩了一声,推开门口站着的几个检票的学生就拉着我进去了。边拽着我走他边说其实今天真是要票的,不过你是我朋友,就免了。推他一把,我斥道你他妈还就是不肯吃亏啊……是你说要看我男人的,要不我才懒得过来看这演出呢……回头白我一眼,聂宁笑得诡异,他说瞧你这样儿,一进来就四处瞟跟个苍蝇似的,到底是谁想见你男人哪?
演出还没开始,礼堂里空空荡荡的,观众都还没被允许进场。远远就瞥见了祁境戴着帽子的那颗脑袋,我对聂宁做了个手势就急匆匆的向他走去。他和几个乐队的人坐在一起,我从后面一拍他,他回头就对我笑了笑。站起身,他把我拉到一边,嘴贴着我的耳朵说林墨,今天痛仰的人也过来了……他们跟小貂熟,所以等会儿他们在的时候你别老过来找我。僵硬的点点头,我回身就往一直向这边望着的聂宁走去。他抓着我的肩膀,一脸的兴奋,说林墨你行啊,你这个新男人真挺帅的!我哼了一声,掏出烟就靠墙抽了起来。我说帅怎么了?他他妈就混蛋一个……聂宁摇头叹了叹气,说林墨,你要求别太高行不行?你瞧瞧人大这些人,他妈的一个比一个长得违章,蹲在走道上看一夜都找不到一个稍微入点眼的……我对着他喷了口烟,笑说你观察得还挺仔细,怎么了,想开始自己第一个春天了?脸红了红,他顾左右而言它。他说等下演出的时候你可别抽烟,青协里的人厉害着哪,再说了,我这么一个优等生和你在一起,你这么大摇大摆的抽烟也太毁我形象了……看着他一副得意的模样,我哭笑不得,我说你优秀、你纯情成了吧?……你他妈再优秀怎么不把这次演出的设备弄好点儿,搞得这次断层和痛仰都没法儿演出?聂宁愣了一下,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这情况。打了我一下,他说你先坐坐,我去后台问问咱们青协的会长去……
我看着演出台,地方不大,整个会场的布置也显得太正式,根本没有一点儿摇滚的气氛。祁境站起了身子,回头对我笑笑就向我走了过来。痛仰的人已经去了后台,他大概也已经无所顾忌。把我从墙上拽下来,他说你以后抽烟的时候可不可以笑笑?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就跟躲着吸毒似的。淡淡一笑,我说怎么了,你也怕我坏了你的形象?皱着眉毛着掐我一下,他说你怎么了,跟我还说这个?对着他哼了一声,我也没再说话。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看看表也已经七点过了,门口的几个学生终于陆陆续续把观众放了进来。祁境站起身子,说他要到处走走去,我应了一声,没搭理他。聂宁已经从后台窜了出来,他说今天的设备的确有点儿问题,你就将就着看吧。把我拉到前排坐下,他开始对着台上已经开始报幕的女孩儿开始指指点点。他说这女孩儿平时一副拽样儿,妈的就是个贱货。早就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我也只是笑着由他说。不过渐渐的,我越看,也越觉得这女孩儿说话也实在不顾场合,虽然是个慈善演出,虽然地点是在人大,但是她说话的语调根本就像是个傲气无比的优等生在作报告,语气居高临下,没有一点儿亲切的意味。碰碰聂宁,我说你们学校的人难道都这样儿?他哼了一声,说虽然不是全部,但大多数也就这德行吧……我到了北京,才发现老家那些同学心胸多开阔,我跟这帮人根本合不来啊。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凝神看着台上唧唧歪歪的那些人,心想自己最近好象真对这种故作正式的东西突然起了些厌恶的感觉。也许是有种抗拒感吧,一看见这些规规矩矩自认为混得不错的学生,我心就一阵子刺痛。毕竟在我看来,我虽然并不在乎有个“好学生”的名号,但我也知道,自己是永远回不到那种生活的了。我永远回不去了。
默了一会儿,聂宁突然拍了我一下。回头,他正讪笑着对我摇着手里一叠没发出去的票。他说林墨,反正他们在台上还要废话半天,有这么多票没弄出去,咱们不如……到外面去倒卖倒卖吧?
23、
看着聂宁,我觉得他这孩子还真挺神的,这么个馊主意他也想得出来?礼堂里因为人多,空气也闷,我想着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就答应了。他拜托他的同学把我们的大衣都拿上了,就和我一起穿过层层叠叠的凳子出了门。门口还是挤着很多人,似乎都是没票进去的。聂宁笑着,扬起手就开始招呼,说这儿还有票,谁还要的哪?……吐血拍卖,价格绝对公道……他嚷嚷了几声,果然有几个年纪约莫在30左右的男人凑了上来,问他一张票多少钱。他看着我,似乎想让我给个说法。我一出礼堂就觉得冷了起来,正忙着对付身上的鸡皮疙瘩,看着他一脸兴奋的表情,我只是笑着使了使眼色。他顺着我眼光看去,发现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对着他怒气冲冲的走来,对我吐吐舌头,他嗖的一下就拽我又回到了礼堂里面。拍着胸口,他说想干点小买卖都这么麻烦……这学校还真他妈的难混……我笑着,说你玩儿够了吧?玩儿够了咱们听歌去?他哼了一声,很无奈的跟着我向我们的座位走去。远远我就看见祁境已经坐到了我们边上一个空着的椅子上,心想着他肯定是没事儿干了,不然也不会撑着脑袋就这么呆呆坐着。走过去我拍拍他的肩膀,他的眼睛一亮,说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呢。舞台上的讲话已经完毕,一个叫乒什么乓的乐队开始演出了。他们乐队的名字挺难记,我也懒得去搞清楚。音响效果果然很差,主唱的声音传出来就跟撑破了似的。我跟祁境介绍说聂宁是我的同学,祁境笑着对他打打招呼,然后就和他攀谈了起来。讲的话题多数是关于我的,聂宁管也不管我就坐在他们俩中间,就这么把我高中时一些他知道的糗事全说了出来,祁境边听边呵呵的笑。他在嘈杂的声音中问聂宁,说我的成绩不是不挺好的,聂宁恩了一声,说我在高二时成绩比他还好得多,只是后来堕落了,天天乱玩什么的……我心里把聂宁已经骂了半死,只求他千万别把团子的事情说出来。祁境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饶有兴致的问他说,听说你们人大前几天有个学生跳了楼?聂宁恩了一声,说是啊,不过是穿着衣服跳的,太可惜了……狠瞪了聂宁一眼,我说你还想怎么着?看人家裸着的尸体啊?祁境捏住我的脖子,说你别瞎扯了……他为什么跳楼,聂宁你知道么?聂宁歪头想了一会儿,对着祁境做出一个仿佛是崇拜的表情,他说具体情形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就是学习压力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