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曾露面,一时无法平息军心动乱,已有几十人连夜逃走。虞将军命人追回,将他们斩首示众,结果还是不断有人逃走,还有的
投奔到了赵军营中!昨天傍晚,司马景趁我们军心不稳之际突袭,我军几乎不战而溃!”
江原面色一沉:“这种事,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是杜司马……”
江原想了想,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转头看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这离间之计,似乎是越来越精彩了。”
我鄙夷地道:“你又要怎样,干脆对司马景说你死了?”
燕骑士们听了全部脸色发青,江原却笑出来:“好主意,跟我想的一样!燕九,你负责传令:今日接我回营的燕骑士,绝不能透露我
伤势痊愈的消息!我们扮成斥候营的人,到了山下便分散开,不可同时回城。”
陡峭狭窄的山道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远远看去,向阳的石缝中,已经有茸茸的青草露出头来。走到山腰的时候,燕九打了一声唿
哨,一个脸上还带些稚气的燕骑士从旁边的山坳里走出来,喜道:“殿下回来了?”
燕九笑道:“不只殿下,凌祭酒与凭潮都回来了!燕飞,快把马牵过来。”
燕飞抬头看见我,目中还是带着些许的厌恶与轻视,只是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向江原屈膝行礼,然后命人牵过马匹。这里的山路已
经平缓许多,众人都上了马,燕飞带着几个人打头探路,燕九则带着大部分燕骑士在两旁护持。
天色渐晚,距离函谷关城也越来越近,有时拐过一处山角,甚至能望见城楼上招展的旗帜。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前面一座小山头挡住
视线,燕九勒住缰绳道:“殿下!这里虽看不见关城,但已离军营不远。我们要在这里散开么?”
江原举目望了望:“我们先停下。你到前面通知燕飞,叫他也停一停,等天完全黑了再走。”
我们来到前面时,燕飞已经找到了适合歇脚的地点,不但可以隐藏痕迹,旁边还有一道细细的山溪流过。江原下马吩咐道:“大家就
在此地歇息,天黑后在各自伍长带领下分头回营。”又特意转向燕飞,称赞道,“做得不错,以后行军探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燕飞激动得有些脸红:“多谢殿下!属下万死不辞!”
江原笑道:“多亏有你们护送凌祭酒上山,如今他身体已基本复原,本王回营后一定有赏。”
燕飞神情一僵,立刻推辞:“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并无特别功劳,实在不敢另受赏赐。”
江原正色道:“这是哪里话!凌祭酒与一百名燕骑军出使函谷关,本来便冒了极大的危险,可他为了避免牺牲更多人,只准十人随行
,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战果,自己却几乎丧命在赵军营中。函谷一战,没有他诱敌成功,我们牺牲的将士便不止现在十倍!能
得如此功臣,是本王之幸,魏军之幸!正因你们护送他安全上山,他伤势才得以痊愈,怎能不算功劳?”
燕飞表情复杂起来,他向我看了一眼,只得道:“谢过殿下赏赐,属下还要到前面侦查,暂且告退。”
江原挥手表示同意,看着他背影道:“凌悦,我只能点到为止了,要消除燕骑军的敌意,还得看你自己。”
我哼了一声:“反正有你在,我妖色惑人的罪名是洗不掉了。”
江原低笑:“我是被你迷住了,谁又能说什么!只是你就甘心自己被误解?”
我嗤道:“用不着激我,要出头你自己出。”咬牙拧开一只水袋,正要送到嘴边,却见一名燕骑士飞跑过来:“殿下,前方有敌情!
一队赵军正向这边行来!”
江原严肃起来:“这里靠近大军后方,难道是赵军偷袭?燕九!你去看看!”燕九在不远处答应,与那名燕骑士一同跃出山坳。
我将水袋往江原手中一塞,对凭潮道:“你保护殿下,我去探探情况!”说着跟在燕九后面。轻身跃起的时候,我听见江原在身后一
声干咳,忽然懊恼地想起:我非但出了头,连向他这主帅请命都忘了。
出了山坳,我一路来到燕飞等人旁边,顺着他们的目光张望,只见一个个青色人影在山脚丛林中时隐时现,正缓缓向这边移动,看数
量大约有几百人。我淡淡道:“这些人大约要从内部袭城。”
燕飞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是我,面色冷淡:“何以见得?”
我冷笑一声,盯着那些人影,突然起身踩上旁边的岩石。燕九急道:“凌祭酒!你去何处?”
“我去近处看看,你们谁随我去?”
燕九忙道:“凌祭酒,你留在这,让属下去!”
我已经顺着山岩跃下,笑道:“不必,你留下!”却回头看着燕飞,“燕飞,你敢不敢跟着我?”
燕飞扭头哼道:“就算去,我也不会跟着你这种人去送死!”
燕九道:“燕飞,你胡说什么!带上三个人随凌祭酒过去!保护好他!”燕飞不情愿地嘟囔一声,点了三个人,也飞身跃下山岩。
我带着他们悄无声息地在枯木碎石间穿梭,慢慢接近了那群轻装的赵军。他们已经停止行进,一个个潜伏在山石后注视着函谷关与关
外的魏军军营。其中有个身材特别挺拔出众的人,他衣饰与一般士兵无二,却并没有面向函谷,而是与身边几人商讨着什么。他五官
轮廓很深,面孔特别白晰,眼睛大而明亮,似乎带了些棕色的反光,嘴里说着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燕飞的眼睛越瞪越大,脱口道:“宇文——!”
我及时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到一块岩石后面。只这么一瞬,宇文灵殊警觉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气,仿佛饥饿的野兽闻
到了血腥一般。
燕飞震惊地用耳语道:“他居然潜伏到这里!一定要赶快通知军营!宇文家都是天生的恶魔,一旦袭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山下又隐隐传来怪声怪气的说话声,我眯起眼,淡淡一笑:“是么?我突然想会会他了。”
燕飞一时忘了对我的厌恶,急切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是鲜卑后裔,五胡乱华时,鲜卑人入主中原,宇文、慕容、拓跋、乙弗
这几个部落都曾自立为王,他们野蛮落后,生性残忍,所过之处白骨成山,终于被奋起反抗的中原百姓所灭。百年来,鲜卑部族全都
无迹可寻,却只有宇文氏一支靠着强大的军事力量留存下来。从现在他们又成了北赵朝廷的支柱,你就可以想见宇文灵殊是怎样的人
!”
我想了想,笑道:“依我看,是他们见风使舵的能力比较强罢。”
燕飞肃然道:“不管怎样,我们这区区二十几人无法与他对抗。还是赶快禀报殿下,然后越过底下的赵军给城中送信,教他们偷袭落
空。”
我按住腰间的流采剑,点点头,分别对燕飞与三名燕骑士道:“燕飞,你回去向殿下禀报;你们三人,潜回城中向杜司马与虞将军报
信,切记不可透露殿下已回的消息。”
“我们报信,你呢?”燕飞怀疑地问我,好像怕我偷懒似的。
我看着山下,浮起一丝笑:“我说过了,去下面会会宇文灵殊,试试他是恶魔还是绵羊!”
燕飞看疯子一样看我:“凌祭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会是听了我那天的话,赌气送死罢?”
我斜他一眼,跃出藏身之地,低语道:“趁我引开注意,快走!记住别让燕王露面!”
燕飞目光震慑地与三名燕骑士没入山坳,山下已经有人操着生硬的官话喊:“山上何人?”
我定睛向下看去,只见一丛弯刀在夕阳映照下闪烁着寒森森的光芒,宇文灵殊在刀丛里抬头,他眼角弯起,琥珀色的眼珠多了几分魅
惑:“你是谁?我还以为岩石后面藏着一头狡猾的灰狼,没想到却是一只优雅的梅花鹿。”
他的官话很流利,带着一点鲜卑语残留的口音。我冲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宇文将军,我可以下去么?”
宇文灵殊示意手下向后退了一步,我掀起衣摆轻轻一跃,落到他的面前。
夕阳西沉,吞没天际最后一丝光芒,宇文灵殊的眼中映起初升的月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抿唇一笑:“我叫江原。”
第五十九章 宇文灵殊
“江原!”
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赵军同声惊呼,人人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弯刀在他们手中握得更紧了。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惊慌。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竟然暴露在敌方眼皮底下,不禁意味着计划破灭,还意味着可能变成任
人宰割的猎物。只要想一想其中利害,怎会不觉得失措?
转眼注意到宇文灵殊并没有表现出过分惊讶,我又笑道:“宇文将军,这里已是魏国领地,希望您以后不论来做什么,都跟本王打个
招呼,也好为您准备接风盛宴。”
宇文灵殊愈加专注地看着我,浓密的眉毛抬了抬:“燕王大名震动关内,我早想一睹风采,今日才知闻名不如见面。但我听说燕王江
原重伤垂危,已经多日不在人前露面,难道是有意使诈么?”
我玩味地扫过他身后赵军,神秘一笑:“这不过是本王用来迷惑贵军的小小计策,不足挂齿。”
赵军眼中射出惶惑与怒意,宇文灵殊表情却依旧镇定:“请问燕王,您又如何知道了本将军在此埋伏的消息?”
我负手微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壁,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文将军只顾着捕蝉,可曾注意自己早被黄
雀盯上?本王得知将军要在今夜造访,特地带领一千燕骑军在此恭候,果然等来了您和您的部下。”
宇文灵殊抬头望了望山上,表情看上去像最危险的野兽,他慢慢道:“燕王既然带来了燕骑军,何不请他们出来与我宇文家的铁军见
上一面?他们可是对燕骑军慕名已久了。”
我大笑起来:“宇文将军难道以为本王是只身前来么?这样岂不是太不把河西宇文家放在眼里!”
宇文灵殊冷冷道:“燕王这么有恃无恐地站在我面前,又是把我宇文家置于何地?”
我正色道:“本王之所以单独来见将军,只是为了表示魏国对您的尊重,不愿让刀剑破坏了气氛。”
宇文灵殊警觉不减:“请燕王明言。”
我淡淡一笑:“当今之世,有雄心者无不想据有天下。将军供职北赵多年,应该比本王还要清楚:赵国拥兵尚难自保,若想逐鹿有天
下更是远远不够资格。北魏攻赵,如同南越之灭蜀川,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阻挡。本王既在此地恭候将军,而又不肯与你兵戎相见,
此中深意,难道将军没有想过么?”
宇文灵殊看着我:“燕王之意,在下并不明白。我宇文家对赵国忠心耿耿,多年来立下战功无数,只知一切惟皇上马首是瞻!”
我嗤声笑道:“宇文家传承百年,侍奉过的君主数不胜数,平心而论,早已无忠贞可言。不论江山如何轮替,宇文家地位始终岿然不
动,除了军事实力,你宇文氏凭借的,无非是‘审时度势’四字!如今关中咽喉之地尽在我手,陈氏王朝气数已尽,将军不尽早为族
人打算,难道还要等着做阶下囚不成?”
“住口!”宇文灵殊嘴角微微牵动,按住刀柄道,“燕王,我敬你是个人物,这才以礼相持。你若是再当着我部属之面,行此卑鄙劝
降之事,休怪我弯刀无眼!”
山上突然响起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在寒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赵军全都情不自禁往上看,只见一具穿着赵军服饰的尸体
从山腰某处滚落,磕磕绊绊挂在一株枯树上。燕九从山坳里探出头来,高声道:“赵军听着,山下山上,轻举妄动者,就如此人!”
宇文灵殊眸子里像有血光在跳动:“燕王,你要威胁我?我宇文灵殊最恨被人胁迫,你有本事,就与我的军队真刀真枪决出胜负,看
能不能把我们挡住!”
我笑得十分欢畅:“宇文将军,本王是真心与您结交,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斜着眼睛望向他,“本王想单
独与将军较量一下武艺!你若是赢了,本王就放你和你的部下安然离开,魏军保证不会衔尾追击;输了么——”我勾起唇角,“本王
同样不会为难你的部下,只麻烦将军在我军营里留宿几日。你敢不敢接受?”
月光在山上投下浓浓淡淡的阴影,山风吹动石缝里的枯草与枝干,窸窸窣窣地响着,倒好像无数人潜伏在山石后的呼吸声。宇文灵殊
弯起眼睛,又露出初见我时那种神情:“我们部族中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只要看上喜欢的东西,就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抢夺,不管是人
还是财宝。尊敬的燕王殿下,我想我要把你抢回军营里去了。”
我暗哼了一声,朝他笑道:“那就试试吧!”说着翻身跃起,宇文灵殊紧随我身后,身形展动,两人几乎同时落在我方才藏身的岩石
之上。
宇文灵殊后退几步,忽道:“等等。”他对下面的部属说了几句鲜卑语,又对我道,“我刚才禁止他们擅自插手。来罢,让我领教一
下燕王的高招!”
我弹了弹手中的剑刃,笑道:“反正我听不懂,哪怕你叫他们一起上,本王也不在乎。”话音未落,长剑如风,向他左肋刺去。宇文
灵殊弯刀回挡,我立刻中途变招,顷刻之间,刀剑相交,迸出数点幽蓝的火花。
宇文灵殊喝道:“好剑!”弯刀一挥,直逼我胸前,又道,“只是内力不够!”
我冷冷看他一眼,沉着化去弯刀招式,却没有说话。方才兵器相接,我立时感到宇文灵殊内力强韧,自己武功刚刚复原,比拼内力注
定要吃亏。这般想着,我剑招一变,索性示弱,借力打力,与弯刀轨迹粘缠在一起。
刀如新月,剑如长虹,在夜空下幻化成一道道炫目的银光。宇文灵殊弯刀斩下,棕色的眸子在月光里闪烁出嗜血的光芒,我提身跃起
,快若闪电,长剑顺势反刺他咽喉。
血光一闪,宇文灵殊肩头中剑,他笑着舔去腮边血迹,弯刀勾向我脖颈。我急忙就地一滚,翻腿踢向他前胸,宇文灵殊侧身避过,手
中弯刀带起内力如海。我在他真气笼罩下飞速躲闪,同时运气于剑,反身直削。
刀剑再次相撞,发出沉重的金属钝响,一颗石子从刀面上斜飞出去。我压住体内翻涌的真气,突然发觉背上有些凉意,反手一摸,原
来后背衣衫已经在弯刀下片片碎裂。
宇文灵殊喷出一大口鲜血,冷冷道:“燕王,不想你卑鄙至此!”
我遗憾地收起长剑,瞥见不远处现身的江原,心想这话用在他身上倒也不算冤枉。
有个少年倏忽从上方山岩间跃下,迅速凝聚内力向宇文灵殊胸前要穴点去。宇文灵殊勉强举刀抵挡,口中低吼着鲜卑语,下面的赵军
骚乱起来,不少人试图上前营救,被半山突然杀出的十几名燕骑军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