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有趣,随手勾过裴潜的脖子,悄声道:“你看,像不像一只老狐狸后面跟着只小狐狸?”
裴潜顺着我目光看,“扑”地一笑,接着撇嘴道:“你叫我不可随便冒犯人,可是自己比我还损。”
我嘿嘿笑道:“私下里还是可以的。”
裴潜道:“可是我刚才看见燕王殿下向这边看了一眼。”
“再乱说抽你耳光。”我没好气地捏一下他的耳朵,拉着他回头面向阅武场,“要开始了。”
场中将进行两军模拟对抗,武佑绪与程雍已分别登上了南北两侧的云台,双方各领五千人马,三千步兵,两千骑兵,去掉了易伤人的
弓弩手。武佑绪一方纛旗为赤青两色,步兵在中,骑兵分布两翼,呈凹月形列阵。程雍一方为黑黄两色,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呈三
角形排列。
号角响后,两人同时挥旗,战鼓齐鸣,纛旗前指。三通鼓后,场中尘烟大起,只见程雍的黑色骑兵直直奔向武佑绪的赤旗步兵,顷刻
便像一柄尖刀插入一片赤色旗帜腹心。程雍令旗再挥,鼓声响起,骑兵们调转马头,瞬间分为四队,发起了第二次冲击。几波冲击过
后,武佑绪的步兵被硬生生分割成几个小兵团,面对程雍随后杀来的步兵方阵,已成以少对多之势。
裴潜看得惊呼:“锥形阵果真厉害,如此下去,武将军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我道:“不忙,你再看武佑绪的骑兵。”
裴潜被我一语提醒:“对了,他的骑兵一直等在周围没有动!” 我微微一笑。
此时云台上武佑绪手执令旗向身侧一劈,月形战阵两翼的骑兵飞快向中心围拢,步兵慢慢后退,渐渐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最内
侧的骑兵开始向步兵方阵冲击,外侧的骑兵则与程雍骑兵来回对冲。几个鼓点过后,双方几次变换阵型,程雍最初猛烈冲击所取得的
优势渐渐被削弱,武佑绪的包围初见成效,双方已是势均力敌,进入短兵相接状态。
既然是演武,主要在演示阵型变换之术,自然不能真刀真枪的劈砍,因此两方只是作势虚挥几下便告结束。鸣金收兵之后,我抬头看
观战台上,只见江原跟着江德站起,顺着另一面台阶下到了阅武场内。
江德站在场中,平伸右手,接过旁边侍从递来的一碗酒,朗声对众人道:“朕今日亲见诸位将士列阵操练,勇猛无匹,实为我魏国铮
铮栋梁!朕心中感佩之情无以言表,惟从宫中带来御酒千坛,聊表我心。我魏国自高祖立国之始,便常思河西故土,如今起兵百万,
旌麾西指,全我山河,指日可待!朕在此为即将出征的各位将士壮行,待杀敌归来,与诸君同乐!”
说罢一饮而尽,碗底朝天,回首道:“上酒!”话音落,便有粼粼车声响起,上百辆载满酒坛的马车依次列在场边。场内士卒齐声山
呼“万岁”,顿时群情激昂。
江德回身向场外走,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身后又是一片高声恭送之声。他此次没有让诸将送行,只是带了几名贴身侍卫,与江原并
肩向场外走来。我见他就要经过观战台下,便拉着裴潜闪在一旁。
江原面上却似乎没有笑意,低声问了江德一句什么。江德微笑着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们已离这边很近,我隐约听见江德道:“……正因为是精兵,才要他们做先锋,牺牲自然也是在所难免……”
江原声调略高了些:“即便如此,父皇也该先让我与诸位将军谨慎商议后再作定夺,这般突然决定,儿臣着实措手不及。”
江德摇摇头,仍是和声道:“原儿,有时作出判断只是一转念的事。有众人磋商固然是好,但你要记住,最后做决定的永远是你自己
,依靠不了任何人。虽然你是主帅,朕却不止要考虑用兵一件事。”他负手望了望幽冷的天空,深呼一口气,突然抬声道,“照我的
旨意去做!”
江原微微一怔,咬住了下唇:“遵旨!”
“还有,”江德脚步一顿,“听说你新制了不少精良兵器,准备装备全军?”
“是。”
“已装备哪几类?配了多少人?”
“长矟,弓弩,羽箭。长矟配了三万,弓弩羽箭五万。”
“已经配备齐全的就不要动了,你可以继续造,但暂时不要再用。”
江原又愣了一下:“父皇,这是?”
“留些余地,无需准备太过。”江德淡淡道,“你若果真陷入困境,朕会立即发兵支援。”
“是。”江原口里应着,忽然眼皮一抬,看见我就在几个哨兵身后,责怪地使了个眼色。
也不知是我站得显眼,还是江德太过敏锐,就在他们要从我身边经过时,江德忽然站住,视线向我站着的方向扫来,停在我身上,神
情颇为震动,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过了一会,江德道:“原儿,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加注音
纛:dào
矟:shuò
鍪:móu
钲:zhēng
第四十六章 急夜行军
江原好像才发现我似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信口道:“回父皇,他叫凌悦,正在我府中任主簿。本来要随天御府大军出征,前几日
程将军说他军中缺人手,儿臣便下令让他明日跟随程将军一同前往驻地,调派文书刚刚发往河东。”
江德似乎还未回神,全没注意到他这番说辞详细太过。
江原又趁机对我斥道:“别愣着,还不见过皇上?”
我心里骂了一句,拉着裴潜作势下跪,却听见江德温言道:“军中不必拘礼,你过来。”
我重新抬头,见他目光温和,看去十分慈爱,虽然心中有些疑虑,还是依言向前走了几步。
江德微笑着看我:“你家在何处,有无功名?”
我垂下眼道:“回陛下,小臣是蜀川人,现在已是没有家了,自然更无功名。”
江德露出了然神色,紧跟着问:“父母家人尚在?”
江原抢着道:“父皇,他还有父兄,为了家产将他赶出来了,早已断了来往。”
我眼神瞟过他,抿了抿嘴。
江德微微点头,突然问我:“朕若收你在我身边,为你在六部安排个文职,你可愿意?”
我有些意外,见江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于是道:“陛下垂爱,小臣自然求之不得。”顿一顿又道:“可是小臣刚刚上任不久,自觉
资历尚浅,更愿意先在战场上多长见识。”江原扔过一道阴沉的视线。
江德眼神微动:“也罢,燕王的教令已发出,再追回又要废番周折。你真的喜欢出征随战,不妨在外历练几年。”
我正色道:“谢陛下。”
江德含笑看我,解下腰间一块玉佩:“匆忙相见,不及准备,这个你且收着,就当作见面礼罢。”
我有些迟疑地接过,惊讶之色流露在脸上。江德微笑道:“朕别无他意,只是你的眉眼神韵令朕想起一位故人,不由得便想与你亲近
。”
我心头微震,试探问道:“陛下说的故人是?”
江德轻声一叹:“他曾是我魏国大将,已去世二十多年了。”
我喉头像被哽住,半天才又道:“他……与我很像?”
江德叹道:“时间太久,朕也说不清了。你的名字我记下,若在战场上表现得好,朕还会亲自赏你。”我忙要下跪称谢,却被江德拦
住,他再看看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我低头看手中玉佩,抚摸着上面细腻的纹路,悄然在掌心握紧,仿佛有莹莹暖意从那里流入指尖。
裴潜走到我身边,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感叹道:“皇上看起来可比燕王殿下亲切多了。”
我看到裴潜神情,嘴角一翘,收起玉佩道:“何以见得?”
“还用说么?皇上对你印象很好啊,才第一次见就把随身玉佩送你了,我从没见过燕王殿下对你这样。”
我笑:“他要这么做,那一定是有什么诡计了。”
裴潜忽然仰头仔细看我:“皇上说你像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裴潜不相信道:“我看你的表情明明像有关系。”
“你懂什么?”我推他的脑袋,“徐将军来了,快练你的骑术去。”
裴潜不情愿地回头,立刻表情痛苦,挣扎道:“你说过要自己教我的。”
我眯眼道:“对,不过现在改主意了,我等着看你这几日会不会挨打。”
裴潜气得跳起来:“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不爱听的!”
“我喜欢报复,你不知道?”
徐卫满面乌云地向这边走来,略向我点头致意,便冷冷道:“裴潜,跟我来。”
裴潜只得跟在徐卫身后,临走向我挥了挥拳头,我冲他微笑挥手。看他又歪歪扭扭上了马,这才回身,却没想到早有人站在我身后。
江原手放在剑柄上,微微挑了挑眉:“你是蓄谋已久么?站那么显眼。”
我回道:“你不是早想让你父皇注意我么,怎么反而叫我躲开?”
“那你还真是遂我心。”江原哼了一声,逼近我面前,低声道,“父皇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骗你。”
“那你要怎样?”
“这句话该我问你罢?我倒没打算让父皇这么早看到你,是你自己跳出来乱我的分寸。”
“看也看到了,我能怎样?就算你们都觉得机会难得,那也无凭无据。”
江原一把拉起我,快步向校场门口走,恨恨然道:“也就只有你,这个时候还能嘴硬!”
我横眉道:“你怕我被你父皇先行控制,自己的打算落了空么?”
江原哼道:“我自然有打算,却不怕你被谁控制。只提醒你,我父皇虽然十分爱护姑母,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的血脉,可是目的却也
不单纯,你不要被他轻易感动。”
我恍然点头:“这好像说的是殿下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江原没说话,只是用力捏紧我的手腕,仿佛恨不得捏碎,直到看见我脸上的怒意,他才解恨般松开,凉凉地笑道:“凌主簿,别忘了
今晚。”
我摸着红痛的手腕,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江原扬起眉:“难道凌主簿要食言?”
我大步走到门边,扯过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定了定神又轻松回头:“我知道殿下渴望得很,可是等着下官的姑娘实在不少,恐怕
今晚还轮不到殿下。”
江原刚刚跨上“乌弦”,听到这话,倏然僵硬。我见他眸中隐隐冒出血光,知道真的把他惹怒了,立刻一抽马鞭,撒蹄奔走。
就这么奔出几里地后,我腰间忽地一紧,身体接着脱离了马鞍,在半空停留片刻,重重撞进一个人怀里。我有些吃惊地看见本来一言
不发远远跟在后面的江原就在面前,正带着乌沉沉的眼神低头看我。
预感不好,我忙乱地挣动身子,却怎么也挣不起来。
江原收紧缠在我腰间的马鞭,将我按倒在马背上,有些嘶哑地狠狠道:“就没有一点不同么?”
“你放开!”我哪有心思理他的话,只顾用力挣扎。
江原三两下拆掉招式,牢牢掐紧我,略显猩红的眼眸定在我脸上:“我问你,是不是谁都一样?”
肩头传来巨痛,骨骼仿佛要碎裂般格格作响,我拧住眉,顿时怒火窜起:“什么一样不一样?你莫名其妙!”
江原冷笑:“你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明白告诉我,朝堂之上,我与父皇没区别,床帏之间,我与其他人没区别。对你来说,无论谁都一
样?”
我这才明白过来,听到他语带讥讽,勉强压住声音道:“江原,说话别忘了自持身份。你乱了计划,不要迁怒在我头上!难道你以为
我是故意引皇上注意?”
“我为这个迁怒你,”江原唇角勾起,却显得异常冰冷,“凌主簿,你这般自以为是也当真可笑。你想想自己方才的反应,若不是我
有所防备,你敢说没有要答应父皇的冲动?”
我全身微颤,一时竟忘记了挣扎,狠狠盯住他,忽地冷笑道:“是又怎样?皇上手中权势比你强上数倍,我为何不动心思?只是说下
官有所冲动却是错了,燕王殿下既然工于心计,也该明白什么叫欲擒故纵。今日婉拒皇上好意,他日寻机一举彻底脱离天御府,免得
成了你的棋子!”
江原双目充-血,忽然抬手挥在我脸上。一声脆响过后,我眼前金星乱冒,模糊觉得嘴角有股热流濡濡而下,不及抬手抹去,一个个凶
狠的吻便暴风雨般落在唇上。马上剧烈的颠簸更加重了力道,浑身难受得像溺水一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口中浓重的血腥味随着激
烈的缠搅四处散开,和着津液溢出下巴,狼狈流入颈间。
江原却似乎还嫌不够,他完全放开了马缰,只是不断夹击马腹,任由坐骑在寒风凛冽的田野中发狂奔跑。“哧”的一声,领口被粗暴
地扯开,裸露的肩头在寒风中瞬间冷透。不及我喘息过来,江原忽然放开我双唇,低头开始在我身上肆意侵掠,每一下都无比凶狠。
我胸膛剧烈起伏着,终于断断续续道:“停……停下!否则……我……我……”
江原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冷声道:“凌悦,我犯了傻才对你一味忍让,既然做什么都只换来你无情无义,那不如要了你的身体!你不
是说过要给我么?”他突然一声长喝,乌弦渐渐停止奔驰。双臂抱住我滚下马背,在衰草连天的田野中翻滚几下,压倒在我身上,眸
子愈发猩红。
我瞳孔骤然收缩:“光天化日,你敢!”
他抓住滑在我肘间的衣服,狠命向下拉扯:“你看我敢不敢!”
我使出浑身力气向旁边躲闪,挣扎中,手底忽然抓到还缠在腰间的马鞭,咬牙扯住,瞄准空隙猛力挥去。风声劲响,牛皮制的马鞭在
眼前划了一道弯弧。
江原突然停住动作,缓缓抬手摸向颈侧。一道狰狞的血痕自耳后蜿蜒而下,渐渐渗出鲜血。他表情愠怒,目光落下,一直移到我握着
马鞭的手上。
我的愤怒却只有比他更甚十倍,推开他站起来,颤声道:“江原,我做过最蠢的事,就是说服自己去试着接受你!”
江原飞快抬起头来,目中的血色淡了许多,表情中似乎带了一点懊恼,却没有开口。
“禽兽不如!”我将马鞭甩在他脚边,掩起凌乱的衣襟,踉跄跑向停在不远处的栗色马。上马前,无意中向后瞥了一眼,只见江原还
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狠抽马鞭,纵马踏过田埂,却似比江原方才还要发狂。
真是可笑之至。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也只能回天御府。
闯进弘文馆大门时,凭潮正在院子里炮制药材,看见我立刻瞪大了眼:“凌主簿?你遇到劫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