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对李鸣也是一样。不论他再怎麽小心掩饰,再怎麽努力跟以前一样温柔相待,祥云依旧能够从他强做欢笑的眼睛背後读到一丝迟疑。
祥云知道,信任已经不在的时候,即使彼此都假装若无其事,却也无法回到往日那种心无芥蒂,赤诚相待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麽,他一直没有说破德王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讲,李鸣的爱是他在这个皇宫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不敢想象若是失去了该怎麽办,如同无法想象一个人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要怎麽办一样。所以,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只是件代替品,却依然舍不得抛开所能汲取到的温暖。
事实上对祥云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因为每当那双眼睛温柔的望著自己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猜测,面前的眸中看到的究竟是自己,亦或是另外一个人……
但不论怎样,日子还是这种肠揪思结的生活中,平静地走过了。
“祥云,你怎麽了?为什麽都不理我?”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沈思的人。
“咳──抱歉,你刚刚讲到哪里了?”祥云好脾气地道歉。
“咦──不对呦?你有事情瞒著我对不对?”女子美丽而奇异的蓝色眼睛狡讦地眯了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快说!就知道你有心事!”
哭笑不得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庞,祥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如果在一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跟达图丽雅成为朋友,恐怕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但不知道怎的,半年多来,这个骄蛮任性却又洒脱没有心机的大金公主居然就真的跟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事实上,他不相信李鸣不知道达图丽雅经常来凝雪居的事情,但那个男人却从来没有说过什麽。甚至连门口的侍卫都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依然戒备森严的同时,却独独对大金公主不再阻拦。
“说嘛、说嘛……”
“我在想你身上这件新衫子是这个月第几件新衣裳了。”
“…………”说也奇怪,听了祥云的话,达图丽雅白皙出奇的面庞突然红了起来。讪讪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其实李鸣待达图丽雅可算异常的慷慨。大概是由於无法将感情交付的缘故,所以常常赏赐一些名贵的物品,衣食住行也无不随其心意。如果说以前她还曾介意过自己的丈夫从不与自己同寝,如今的她也已经毫不在意了,否则也不会与祥云如此亲近。这其中的缘故,向来敏感的祥云自是明白,却也不便点破。
“……那个,人家喜欢漂亮不可以吗?”仿佛想到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达图丽雅不服气地挺起胸脯。
祥云淡笑不语,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轻易碰触的。有些事情,当成不知情反倒好。
“对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达图丽雅转眼便忘记了刚刚若有若无的一丝尴尬,兴致满满地重新将面孔凑到祥云面前,“你有没有听说,永蛰九皇子要来因都呢!”
“永蛰九皇子……那又怎样?”一张带著丝邪气的俊美面孔涌入了祥云脑中。看著面前兴奋不已的达丽雅图,他不甚感兴趣地垂下眼帘,拿起了一颗新鲜桂圆在手,慢慢剥著。
但达图丽雅丝毫没有被祥云泄气的话影响,依然兴致饱满地说道:“听说永蛰这次来是为了跟皇上商谈边境贸易的事情,所以还顺便带来了一个本国的杂耍团呢……天!想起来就觉得好期待,因为永蛰的魔术杂耍可是最出名的呢。我5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永蛰使者出使大金,也是带了一个杂耍班子在皇宫表演。我偷偷躲在幔子後面看,哇!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看……”
祥云微笑著听著耳边喋喋不休的叙说,并没有打断,却也没有插话。面前这个单纯到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女孩子是这个宫殿中唯一可以让他觉得如此放松的人,她象团火焰一般,让每个靠近的人不自觉地感觉到温暖。
当背後那个熟悉的胸膛偎上来的时候,祥云便已经了解来人是谁了。放松地靠了进去,习惯性地在那暖暖的体温中汲取热量。不知道为什麽,最的自己越来越怕冷了。
“在想什麽呢?”低沈的嗓音心不在焉地问道。
耳朵痒痒的,因为有双唇在那里轻轻啃噬。
“没想什麽,只是无聊而已。”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却被那人揽得更紧。
“朕知道你闷坏了。好在过几天永蛰王子要来,还带了个杂耍班子,到时候朕陪你去看,顺便散散心。”
“好呀。”没什麽兴致地应著,背後的温度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了他的心神恍惚,耳朵上原本只是吮吸的唇惩罚性地加重了力道。直到听到他的呼痛,才满意地轻舔了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开。
“为什麽朕总觉得最近你又瘦了呢?”手中的触感让李鸣扳过怀中的身体,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
“哪有,我吃的很多了。”祥云有些好笑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抚上面前英俊的面庞,“干什麽老皱著眉头,会生皱纹的。”
张口将白皙的指尖含入口中,暧昧地用舌间吮吸著。
“敛……不要……”酥麻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令他自己都有些脸红的呻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但随之压下的唇吞下了他所有的声音。
夜色浓浓,连风都不忍打断室内的春光,静静地飘著,吹拂著满园的玉兰花苞,象是轻轻唱著催眠曲,不断低吟著。
几日後,永蛰九皇子及其随从浩浩荡荡进了因都。没有人能从九皇子俊美异常的脸上读出任何东西,也没人能看透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到底蜷匿藏著怎样的黑暗。除了那双泛者桃花的长眸中偶尔掠过的一缕精光,更多的时候,他看起来文雅而无害。除了那个属於他影子中的人,没有人知道这无害的面具下其实藏著一头随时可以将敌人撕裂的猛兽。
当一个人将真正的本性掩饰的很好,而且照所有人喜欢的模样为自己重新打造了一副全新的外壳,尤其是他还带来了丰厚的礼品与永蛰最声誉卓著的杂耍团。那麽,上至大殷的皇帝、皇後,下到文武百官,都对戈瑶的到来欢迎备至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子,您快看看最喜欢哪一件呢?”巧儿忙碌地将皇上特意著人定做的几件华丽衣衫提在手中,等待著祥云挑选。
只是正主却并没有感染她的兴奋,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手中的书,只是无所谓地抛出一句:“随便哪件都好。”
“公子!”巧儿走到祥云身边,不满地将挂满衣物的手臂伸到主子眼皮下,也顺便遮住了那本似乎很吸引人的书卷。
轻叹了口气,祥云无可奈何地抬起头。
“就这件吧。”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件绣工精美的白色锦衫,应付般地言道。”
“这件呀……好吧,那公子赶紧换下来,时间要来不及了呢。”手忙脚乱地收起其他的衣服,巧儿将祥云选中的衫子放到床上,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句,“公子要赶紧更衣呀。”
见祥云不耐的表情,才一步三回头地转出了屏风。
好不容易室内才算安静下来。祥云怔怔地望著床上的白色衣衫,心底有股莫名的涩然滑过。华丽又怎样,名贵又怎样,巧夺天工又怎样?一切都只是照著另一个人的喜好去打造,却框住了一颗原本自由的心。
直到屏风外传来巧儿催促的嗓音,祥云才蓦然回神,动手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公子,咱们得快点了,不然要赶不上一会儿的节目了……”得到允许的巧儿碎步踏进了内室,见到换完衣服的祥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连下面的话都忘记了。即使已经在这人儿身边伺候了这麽久,却依然会被他浑身散发的光芒所迷惑。
“怎麽,不好看吗?”见到巧儿的表情,祥云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试图找出什麽奇怪的地方。
巧儿腾然回神,红云也袭上了秀美的脸颊。掩饰般地赶紧低头上前帮著打理。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香囊、玉佩等饰品一件件挂到祥云腰间,最後,巧儿的视线落到了祥云修长纤细却空无一物的手指上。
“好象还少了一样东西……”皱了皱眉头,巧儿思索著说道。突然,好象想起什麽,她转身走到衣柜旁,拉开了最底下的抽屉,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个镶满宝石的象牙首饰盒。
那是李鸣送的,里面有许多珍贵的宝石美玉和一些祥云平日嫌麻烦碰都不肯碰的昂贵饰物。翻拣了一下,巧儿从里面取出一枚男用戒指。
“我就说,总觉得少了什麽,这样看起来就更好了!”将戒指套上祥云中指,惊喜地看著光彩夺目的主子,巧儿满意地感叹著。
没有理会巧儿的赞美,祥云的视线完全被手上的戒指吸引住了。烛光下,墨绿色的宝石中隐隐有丝血红的东西在流动,仿佛是滴鲜血一般。很多记忆随著这枚戒指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巧儿,这枚戒指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记得自己明明收在抽屉的隐蔽处,本都几乎忘却了,如今却被巧儿重新戴到自己手上。
“这个吗?”不以为意地望了一眼祥云手上的戒指,巧儿随口答道,“奥,这是上次打扫柜子的时候在角落里看到的,差点被我不小心夹在旧衫子里丢掉了。一定又是公子随手放的。不是巧儿多嘴,您也太不把这些宝贝放在眼里了,老是随手便放在一边,要知道这随意哪件可都价值连城呢……”
没有将巧儿的话听进耳中,祥云只是突然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笼罩起来。
“怎麽了公子?”察觉了主子的情绪变化,巧儿体贴地问道,“是不是您不喜欢这枚戒指?那巧儿去换一个……”
“不必了。”祥云摇了摇头,想甩掉心头莫名的感觉,有些好笑自己的敏感。并没有摘下戒指,虽然仍是不习惯配带这些烦琐的饰物,但他知道,那个男人却是喜欢看自己打扮後的样子。
表演节目的场所设在御花园的空地上,周围搭起了高台,便於观看。等祥云到的时候大部分嫔妃和大臣们都已经到了。没有意外的,祥云的位子被安排在李鸣身旁。谭蝶翩因为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而没有出席,原本皇後的位置上坐著後宫除皇後外最有地位的人──萧妃。
祥云的出现立刻牵引了李鸣全部的注意,细心地将那双冰冷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掌包了起来。
“明明已经穿的不少了,怎的手还是这麽凉。”低声念著,李鸣回头吩咐身旁的贴身太监去取护手的暖炉。
对於这种温柔的对待,祥云只是微微一笑,垂下了眼帘,并没有说什麽。
只是这般情形看在一旁的萧妃眼中却成了种别有用心的欲应还拒。心底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精心装点的面庞上依然维持著一贯的高雅。虽然早知道这个卑贱男宠会来,却还是瞧不得他那副狐媚的样子。半年前御花园的事情,本以为可以一举除掉这个祸害,却不想皇上中了什麽蛊,竟然毫不计较他的行为,依然对他宠爱有加。
不错,是她故意告诉祥云谭启辉是德王至交好友的事情。又在派去监视的人告知他们二人在御花园密处相见後,不落痕迹地邀请刁蛮又缺少心机的美嘉公主散步,然後“刚巧”撞到。她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何见面,但美嘉并不知道,事实上,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李鸣。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淫乱是条怎样要命的罪名。但这也正是她的目的──让这个碍眼的人从自己视线中消失,然後重新夺回皇上的视线。
只是令她失望的是,李鸣居然不可思议地原谅了这一切。并严令任何人提起,就连本该遭池鱼之灾的谭启辉都丝毫没有受到波及──本以为一并可以打压一下皇後娘家嚣张的气焰,却莫名其妙地失败了。心底的愤怒与妒火炽热地燃烧著,酸涩的感觉让她保养良好的玉指狠狠攥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公子别来无恙呀。”磁性的嗓音从一旁传来,却让祥云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转过头,祥云这才看到自己左边下方的席位上坐著一个年轻的异国男子。即使仅仅只是一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却怎麽也忘不了迎面的这双让他备感不安的眸子。
察觉到祥云的异样,李鸣以为他是不习惯见到生人的缘故。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握住的纤掌,笑著提醒道:“祥云,这是永蛰国的九皇子,你们以前见过的。”
下意识地在戈瑶身後寻找了一下,却只看到了几张陌生的侍从面孔。压下了心底淡淡的失落,祥云礼节性地微笑著冲对方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麽。不知道为什麽,面前这个戈瑶总是带给他一种压迫十足的感觉。
没有忽略祥云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戈瑶暗自冷笑了一声。怎会不知让祥云失望的是什麽,但他此次却是故意没将绝欢带在身边。即使对方曾经救过那个人儿,但他偏偏就是看不惯他们二人之间仿佛拥有什麽共同秘密般的眼神交汇。
就在这个时候,带有异族情调的鼓乐响起,舞台中央,几个穿著永蛰服饰衣著豔丽的演员登场,昭示著表演正式开场。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被场中央吸引住了。
闻名已久的永蛰艺人的确不是徒有虚名。表演非常精彩,其间有个节目是一名小巧秀丽的女孩子拿著一根长长的横杆,竟然就那麽悠然地从高空架起的绳子上横步而过。惊险的场面让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直到她安然到达对面微笑著对所有人致意时,大家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祥云也都看的全神贯注。手心里甚至紧张地渗出了汗水。
祥云还第一次看到了一种奇怪的动物,高大的身体有些象马,却比马大了许多,而且浑身长满长毛。更奇异的是,那种动物背脊上居然有两座小山峰般的突起。走起来慢吞吞的,嘴巴还不停地咀嚼。可就是看起来如此笨拙的动物却可以在艺人的指引下很灵巧地穿越火圈,甚至听话地做著各种动作……
全神贯注观看节目的祥云,细长的眼睛专注地随著高潮迭起的表演时而兴奋、时而紧张。李鸣好久没有见到他如此有生气的模样,眷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常常转而放到身旁人儿的脸上。
主人席上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戈瑶洞悉一切的眼中。却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冷眼旁观著。突然,那双一直显得庸懒的眸子倏地冷硬了起来,阴沈的视线牢牢锁住了祥云捧著暖炉的纤长手指。直到一旁的萧妃察觉到了异样,狐疑地望了过来,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只是眸中的神情却越来越冷冽,风暴的气息在里面逐渐凝聚了起来……
永蛰使者在因都住了下来。对於永蛰使者来访最高兴的,莫过於达图丽雅了。一连三天晚上的演出让她大饱眼福,而且更是缠住了那几个来自杂耍团中的女孩子,学习东蛮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每天都忙的不亦乐乎,已经有两三日没有时间在凝雪居打发时间了。
一直被只黄鹂鸟般的丫头缠著,虽说是有些吵人,但真的几天不见,祥云反倒觉得有些寂寞。所以当那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祥云的嘴角不由抿了起来。
“祥云、祥云……”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还没落地,一身骑装的达图丽雅就气吁吁地冲了进来。
“奴婢见过金贵人。”在书桌前替祥云研磨的巧儿赶紧给来人行礼。即便清楚眼前这个大金公主不拘小节的个性,但做奴婢的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忘的。
随便挥了挥手示意巧儿起身,达图丽雅直接走到书桌後面抓起祥云的胳膊便往外拉:“快走啦,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还不待祥云回神,已经拽了人往外走去。
已经习惯了这位大金公主说风便是雨的卤莽性情,祥云只得苦笑著跟上。直到被拖到御花园,祥云立刻被面前两头高大奇特的动物惊呆了。
“他们东蛮人管这种动物叫挞内,别看它们长的挺吓人,但脾气却是顶好的呢。”达图丽雅给祥云介绍著,说罢还走到其中一头挞内旁边,伸手抚摸著它鼻子旁的绒毛,仿佛在抚摸一匹马儿一般。
“小心呀,丽雅!”见那只奇怪的家夥居然冲达图丽雅的手掀开了嘴巴,惊的祥云失色地出声警示。
听出祥云的惊慌,达图丽雅低头看了看,笑著说:“没关系啦,它们不会咬人的。对不对,哈撒?”
这後半句却是向著一旁看起来象是放养人的一个东蛮少女问道。
“是呀,挞内虽然长的高大,但它们性格温顺,不会攻击人的。在我们东蛮,它们可是不可缺少的朋友和帮手呢。”少女微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