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谭将军!”祥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巧儿却是惊地险些跳起来。赶紧跑了两步伸开手臂拦住了祥云的去路:“公子,万万不可!”
见祥云不以为然地望着自己,巧儿解释道:“上次的事情皇上虽然未再追究,但眼下这种情况下若你们再见面,一定会有人借此生事的!”
祥云又何尝不明白,但他却非得见到谭启辉不可。
“巧儿,你让开,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祥云眼中的执着让巧儿也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却依然倔强地摇头:“巧儿不能见您铸成大错,公子,咱们回去吧!”
祥云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顾及面前的婢女,径自往前走去。
“公子、公子!”见主子根本不听自己的,巧儿干脆伸手抓住了祥云的胳膊,用力拉住他前进的步伐。
“您听奴婢说,如果您真想见谭将军奴婢去安排。但现在您先回凝雪居好不好?”余光瞥见周围经过的太监宫女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巧儿压低声音苦苦劝着。
其实被巧儿连番阻挡,祥云刚开始的那股怒火也已经熄了不少。理智一抬头,自然明白巧儿的顾虑不无道理。就在犹豫间,已经被巧儿拖着往凝雪居而去。
不知道巧儿是怎么办到的,但她聪明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将谭启辉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无法形容谭启辉此时的心情,他已经近乎半年没有这么近地端详面前这个纤瘦的飘逸身影了。有的只能是远远的渴望,却不曾敢有半分践越。虽然不知祥云因何会将自己唤到这个地方,但能够离他如此之近,也足已令他惊喜莫名。
“祥……”
“你有多久没见达图丽雅了?”还不待谭启辉呼唤出声,祥云冷着声音开口打断了他。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谭启辉有些失措,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很快镇定下来,试探地问道:“末将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还请公子明示。”
祥云只是紧紧盯谭启辉的眼睛,一言不发。直到面前的眸子中逐渐涌现出了慌乱,他才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不亚于天崩地裂的消息:“丽雅怀孕了。”
第二十三章
祥云并不是很高的声音却引的谭启辉健壮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本以为起码对方该说些什麽的,可谭启辉却就那麽沈默著,丝毫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谭将军,你不觉得该说点什麽吗?”祥云努力控制声音中的怒气。虽然达图丽雅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什麽,但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总是浑身上下洋溢著说不出的幸福,这是深宫中即少能接触到的东西。况且,每次两人相遇的场合,达图丽雅热情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栓在一个男人身上。即便所有的人都不甚在意这个地位特殊却并不受宠的贵人,但身为朋友的祥云注意到了。所以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答案简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谭启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仿佛再踌躇著怎样开口。但最终躬身道:“末将愚钝,不知公子为何跟启辉提起这些?”
“谭──启──辉!”祥云简直是在咬牙切齿了。一直以为面前的男人是个敢於担当的人,但不想在现下真正该负责任的时候他却畏缩了。
“你敢说你和丽雅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公子言重了。” 谭启辉垂下视线不与祥云相对,“金贵人何等身份,末将粗人出身,如何敢有非分之想?况且後宫规矩甚严,启辉再大胆也绝不敢越矩……”
“是吗?”祥云怒极反笑,谭启辉简单的话便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更加让他义愤填膺,“没想到你堂堂将军之尊,竟然也会做出这种逃避责任的推脱之事。看来我与丽雅都看错你了!”
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祥云索性转身离开,不愿再看这个虚伪的男人一眼。自然,他也忽略了谭启辉望著自己背影所流露著痛苦与挣扎的眼神。
对谭启辉而言,达图丽雅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事实上他眼中、心中惦念的、牵挂的只是祥云一人而已。即使明知不该想也不能想更不应该想,却依然无法钳制自己的心。而达图丽雅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还一相情愿地把心交给了他。以他的职务来讲,接触到後宫是非常正常的,但他的确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只是男人有时候身体和真正的感情是不一致的,遇到诱惑的时,本能偶尔也会战胜理智。真的就只有那麽一次,他放纵了自己,沈浸在那个寂寞又充满热情的异族女子怀中。自那之後,他也知道铸成大错,一直刻意躲避。却没想到还是种下了无法挽回的後果。
祥云的话如同利刃一般扎进他的胸口,并非他胆小怕事,而是一个成年人的行为并非只关系到他自己。他也有家人,有贤良的妻子和一子一女。他们何其无辜,如何能让他们承担自己的过错呢。所以,似乎注定他要成为一个懦夫了。
巧儿见祥云面色难看地从假山後转了出来,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也看出来主子一定是生气了,而且气的很厉害。因为回到凝雪居後他便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咬著下唇陷入沈思,已经摸清主人脾气的巧儿隐约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严重的事情,所以进出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祥云。
傍晚时分,一道意想不到的旨意打破了凝雪居的寂静。
“传皇上口喻,宣祥云速至御书房。钦此──”尖细的嗓音拖著特有的长腔结束了所要传达的任务。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内臣总管若海面无表情到看了面前并没有跪地的祥云一眼,没有计较他失却礼仪的行为,只是一味催促道,“走吧,祥云主子,皇上那儿还等著呢。”
该来的总会来了。深吸了口气,祥云安抚般地对巧儿微微一笑,示意让她放心。便跟随若海踏出了门槛。并尽量忽视几名陌生的御林侍卫滴水不漏地围在自己身旁,象押解犯人一样将他带到了御书房外。
望著灯火通明的房间,祥云没有理会先一步上前开门的若海所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径自走了进去。
让他微微诧异的,是房间内并非只有李鸣一人。皇後与李鸣一起威襟正座在书桌後面。地上跪的,俨然是已经多日不见的达图丽雅。如今的她浑然不若以往的活泼靓丽,大概是由於大病初愈,明显消瘦的面庞苍白而失血,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红晕光泽。望向祥云的淡蓝色眸子里是祥云从未见过的慌乱与惊恐。
“祥云……”达图丽雅见到祥云仿佛见到亲人般,喃喃地唤著祥云的名字,一幅委屈又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
“丽雅,你怎麽瘦了这麽多,没有好好养伤吗?”祥云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单膝跪到达图丽雅身旁,上下打量著面前这个虽然比自己大,但却一向被她当作妹妹看待的女子。
确认达图丽雅并没有太严重的伤处後,祥云抬起头,无视谭蝶翩不以为然的目光,眼睛牢牢地对上李鸣的:“一定要这样吗?你明知道她受了那麽严重的伤,却还让她大冷天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祥云话语中的维护之意让一直沈著脸看他们旁若无人相互关切的李鸣脸色更加阴沈,手掌无意识地抓住了桌上的镇纸石紧紧握住。
离李鸣最近的谭蝶翩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侧头望了一下丈夫的脸色,又见祥云倔强地眼神,沈声开口:“祥云,不得放肆。”
不知道为什麽,祥云心底对谭蝶翩一直存有分敬意。即使她断绝了所有自己与三皇子的联系,而对自己百般刁难的美嘉公主又是她的亲生女儿。但不知道为什麽,祥云就是无法记恨她。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所流露出的包容和母性的气质让她不由自主产生的好感吧,所以她的话也一下点醒了他。是呵,自己面对的毕竟是一国之君,是整个天下自然也包括所有人性命都悬於其掌的帝王。收回了瞪视的目光,祥云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垂下了眼帘。
“金贵人、祥云,皇上今晚召你们过来,是有事要问你们。”谭蝶翩先做了铺垫,却久久不见身旁的人开口。余光中,李鸣铁青的脸色让她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自己问了。
“金贵人,你腹中小产的胎儿是谁的?”
“…………”皇後冷冷的问话让伏在地上的达图丽雅不禁打了个寒战,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无助地抖著身子。
一旁的祥云也瞬间明白了今夜找自己过来的原由,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但那个男人的眸中却没有了他熟悉的温度。
“你是大金公主,理应明白做出这等事情会有何後果,这决非不说话可以解决的。”谭蝶翩望著显然被吓住的达图丽雅,依然面无表情地诉说著,“皇上今晚会在御书房找你们问话,便是考虑著你身为大金公主的身份。再说,这毕竟是皇室内的丑闻,不想流传於外,徒惹笑话。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难道你还不晓得吗?”
“丽雅知罪……求皇上……开恩……”达图丽雅捣蒜般地磕著头,絮絮地只是告罪。
谭蝶翩不再将目标集中在达图丽雅身上,转移目光落到了祥云身上:“祥云,听说金贵人一向与你交往甚密,可是实情?”
祥云努力压下不停想要突破防线的起伏心绪,尽量平静地开口回答:“是的,祥云的确与金贵人是朋友。但止乎於情、发乎於礼,从未有践越的行为。”
那一瞬间,李鸣的眼帘不为人知地颤动了一下,却依然一言不发。
“是吗。”谭蝶翩似乎并不意外祥云的否认,却也显然并不打算相信。只是她聪明地没有否决祥云的话,话锋一转,倏然一个问题让祥云有些措手不及,“既然你们是朋友又过往甚密,那麽金贵人与其他什麽男子来往密切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喽?”
祥云一怔。事实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达图丽雅爱上的男人是谁,但是……
蓦然间,达图丽雅猛地抬起了头,惊恐的眸子直直望向祥云,仿佛是向他哀求著什麽。而祥云如何会不明白她恐惧的是什麽。
说?还是不说?想起谭启辉绝情的样子,有那麽一刹那祥云真想将真相说出来。但面前这双蕴满乞求与期盼的眸子却最终让他咽下了已经涌到喉间的话。更重要的,还是李鸣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信任──已然不在了吗?祥云苦笑了一下,反倒有些自我放逐般地开口:
“与金贵人交往最密切的男人只有祥云一人。皇後想问的不过是这个,不是吗?如果祥云说不知道金贵人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皇後也一定不会相信吧。”装似轻松地笑了笑,祥云嘲讽般道,“皇後认为怎样就怎样吧,祥云没有异议。但所有责任祥云来担,金贵人为人单纯,是祥云诱惑她在先,所以请皇上、皇後开恩饶过她吧。”
祥云语气平淡地诉说著,如同说的只是云淡风清的小事情而已。仿佛丝毫没有看到达图丽雅蓝眸中的不敢置信,也仿佛没有看到李鸣阴云密布的表情。
“祥云……”达图丽雅扯著祥云的衣袖,不停地摇头,象是想止住他的话,却丝毫没有效力。
就连谭蝶翩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没有想到祥云如此痛快便承认了。但因为这个结果几乎是所有人原本便料想到的,所以她很快恢复了镇定,转脸望著李鸣等他发话。
没有人能了解此刻李鸣心中翻腾汹涌波涛般的情绪,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也远远不及听祥云亲口承认来得震动要大。仅有的那一点点残存的信任似乎也被扯碎了。
“祥云……朕再问你一遍──这是真的吗?”因为苦涩而变的有些暗哑的嗓音,几乎每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祥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避那个男人灼热的视线:“就算我说是不是你又会信吗?既然如此,是真是假又有什麽关系呢,反正在你们心里早就给我定罪了。”
“你……”祥云的话让李鸣险些失控。
“皇上──”谭蝶翩适时地握住了李鸣收拢的拳头。暗示性地稍稍用力。
“来人呀。”谭蝶翩了解丈夫的怒火因何而来,看著倔强挺立的祥云和显然是气急失望的李鸣,她连忙出声唤门外伺候的太监内侍进来,“你们将金贵人和祥云送回他们各自的寝宫,等候皇上发落。”
侍卫应声行动,迅速将地上的两个人带了出去。达图丽雅已经吓的不能说话,几乎是被人搀出去的。而祥云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只有临出门的时候,冷冷的眸子扫了一眼僵立在书桌後的李鸣。
那一眼让李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捶似的,彻底僵住了。从没有想过会在祥云眼中看到那种神情,是失望亦或绝望,他猜不出也没有力气去猜了。信任就如同蛋壳一般层层剥落,每剥掉一层便更加无法复原。不是不知道他跟达图丽雅的关系,但一直以为他只是是因为寂寞,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女人身上的热情。一直以为自己的宠爱能添满他心中所有缝隙的,所以不仅没有干涉,还在听到嫔妃有意无意的话语时嗤笑不理。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其实无论别人说什麽,在李鸣心中都一直存有一丝疑虑,直到──从祥云口中得到证实。是呵,还有什麽可怀疑的呢?他背叛了你,而且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但为什麽,会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如此心痛呢?谁来告诉他?
第 二 十 四 章
两日後,皇宫内传出一条流言,金贵人因行为不检原本应该赐死,但碍於其大金公主的身份,为了不引起两国间的纷争,所以从轻发落被打入冷宫。皇上唯一的男宠祥云因与金贵人私通并珠胎暗结,实属欺君枉上、秽乱宫廷。按律也应处死,但皇上宽仁为怀,免其死罪,命其限日出家,终身诵佛以赎自身罪恶。
“看来皇上对那个男孩还是旧情未了,否则这等有辱宫廷的恶行怎麽可能如此简单地罚他出家就算了?”
“就是说,这处罚的也太轻了……”
两名上朝的大臣小声议论著从宣德宫前走过,丝毫没有留意到门廊阴影下一双瞬间变的震惊莫名的虎目。
“谭启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李鸣冷冷地开口。因刚刚谭启辉的话所带来的震惊被他不落痕迹地掩饰在威严的面具之後。
“回禀陛下,一切都是末将的错,祥云公子是无辜的,望陛下明查!”终於还是说出了真相。谭启辉并没有想到祥云竟然替自己承担了这个恶果。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事实上,祥云是他唯最不愿伤害的人。所以,几番挣扎犹豫,他还是来到皇上面前请罪。
大殷帝王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谭启辉,你可明白自己犯的是怎样的罪过?”
“罪臣明白,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皇上放了祥云公子。”谭启辉的额头已经出血,但依然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用力磕著。
面前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从小看著长大的妻甥如此明显的袒护,让李鸣心头掠过一丝不悦。事实上,他也不了解为什麽祥云居然宁可让自己误会也不肯说出真相。还有面前明显一副以命抵命架势的谭启辉,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李鸣无法不皱紧了眉头。
已经有多半个月未曾踏进这个院子了,不知何时,院中含苞的玉兰已经尽相绽放。让人在院外就仿佛能感受到满园的芬芳。示意院外的侍卫不要声张,李鸣独自一人踏入园中。没有走多远,便远远望见了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盈一握的腰枝就那麽轻轻地靠在一株玉兰上,手里把玩著一朵雪白的玉兰花朵。悄悄走近了一点,贪婪地凝望著那人儿阳光下近乎透明的面颊;那卷长的睫毛在眼睑下透下的一排阴影;甚至是到那微微颤动的眼帘。
大概是被灼热的视线惊扰了,玉兰旁的人人儿突然抬起了头。布满湿气的黑眸中盛满的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埋怨,两人的视线就那麽胶著到了一起,久久的,谁都不肯移开。直到那双细长的眸子里渐渐被一层雾气弥漫。
“祥云──”随著一股强大的力量,祥云蓦然察觉自己被圈到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中。熟悉的叹息在祥云耳畔回响。温暖塌实的感觉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尤在梦中。
“是朕让你受委屈了。”李鸣轻声哄著,温柔地用指尖抹去祥云眼角的泪水。却引得更多晶莹的泪滴瑟瑟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