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尖锐却不很大的眼睛瞪得老大,好象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似地,充满男子气概的脸泛起了似红又青的复杂色彩——。
“哇——!”
夏彦发出惨叫声,一跃而起,一口气跳到房间的角落。
搞什么?是视觉神经和思考回路没有连接上吗?
被现状吓着,之后又以飞快的动作跑到房间角落去的夏彦,结实的腹肌让瑞贵大为叹服,他缓缓起身。
“为,为什么我们没穿衣服……!啊……!”
大概是昨晚的记忆复苏了吧?夏彦指着支起上半身的瑞贵身上散布着的红色瘀痕,发也连看到怪物也不可能发出的尖叫声,然后跌坐在地上。
看到夏彦狼狈的模样,瑞贵在还来不及该为共度一夜的对象有这种惊人的反应,感到愤怒或悲哀等自然感情涌上来之前,心中却先想着:要是我有这么惊讶的反应就好了。
“穿上衣服,要不就盖上毛毯。你那个样子坐在那边叫我怎么办?”
瑞贵一边说着一边把毛毯递给夏彦。自己则拿床单披在肩膀上。
“为、为什么?你、你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夏彦将接过来的毛毯围在腰间,不敢看瑞贵,急切地问道。
看来他是不敢正眼看瑞贵了。
“我已经惊讶过了。”
瑞贵一边叹气,一边缓缓地从棉被中爬出来。
惊讶是应该的,可是他们也不能老是这样。
本馆方面也该开始早晨的准备工作了,而分馆虽然和本馆不同栋,但也有几个警官驻守着。
最重要的是,昨晚住在医院里的小林和川端,或许随时都可能回来。
如果被任何人撞见这副景象,那就完了。瑞贵想要先穿上衣服,很慎重地伸直身体,抓住背包一把拉过来。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但是身体却像铅一般重。
“你……帮一下忙,我……我的腰没力气动了。”
从背对着他的夏彦那边传来声音,他似乎还没能掌握现状。
瑞贵很想告诉夏彦,腰没力气的是他,可是又怕说出来太露骨;最后还是背对着夏彦,开始换衣服。
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但并不会对行动造成障碍,这么一来小林他们应该就不会发现异状了吧?瑞贵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柔软度感到自豪?或者该感谢夏彦的技巧?
话说回来,让共度一晚的对象受到惊吓发出尖叫声,或是让他抱住你,在你额头上亲一下说:“早安,好棒的一晚”;这两种情况到底哪一种的冲击大一点呢?
瑞贵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赶紧装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必须面对的事,但是他又给自己理由,原谅自己现在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瑞贵一边想着一边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给扣起来。
他叹了一口大气,然后又深呼吸了几次,最后下定决心回过头来。
他的视线和盘坐在墙角的夏彦相遇。
锐利的眼底已经看不到先前的悸动。他穿上牛仔裤,但是衬衫的纽扣还没有扣起来,大概是暂时停止动作,一直在沉思吧?
很不可思议的是,当夏彦恢复正常之后,反而是瑞贵开始感到不平静了。
夏彦带着沉稳得可以的表情看着瑞贵,然后很自然地将浏海往上一拢,手上松开一半的绷带在半空中飘着,他叹了一口大气。
“我们真是太容易被气氛误导了。”
夏彦断然的语气,让原本摆好架势准备听夏彦发表高论的瑞贵顿时全身无力。
“问……问题在这里吗?”
夏彦很认真地点点头,瑞贵不禁觉得自己太凄惨了。
凄惨之余又觉得自己为此事烦恼、悸动实在有够愚蠢。
“如果不这样想,那又该怎么说明才好?”
说的也是。瑞贵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可是,与其说是气氛,不如说是当时的情势使然来得更正确。最重要的是,气氛这种东西下是应该更模糊、更有轻飘飘的感觉吗?
瑞贵拼命地企图将他的“气氛”这个字眼朦胧而柔和的印象,套用在昨晚的情事上。
他很难说明昨晚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身体更快兴奋起来,而身体在心情的牵引下也随之高涨。与其说是被夏彦的技巧所迷惑,不如说是对箕轮夏彦这个人感到兴奋。
当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瑞贵就晓得了。虽然有众多流言围绕在夏彦身边,而从他的言行举止看来,他似乎也有那方面的经验;然而,和同性做这种事,瑞贵大概是他第一个。
他对爱抚确实有一手,感觉上异性经验相当丰富,然而他似乎无法判断瑞贵的反应是快感或是别的感觉。
当瑞贵因为受不了爱抚而发出沙哑的叫声时,他就会立刻停止动作,带着询问的眼神俯视瑞贵。
夏彦如此体贴的爱抚让人感到焦躁,让人觉得挑明了要求爱抚实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但是,这样的方式反而形成了一种刺激,让人有一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瑞贵的脑海一角始终有一种是自己主动引诱对方的致命想法,或者该说是一种自觉,他不得不积极些。
可是,瑞贵也以他个人的洁癖来思考事情。那是一般人都会使用的理由和藉口。
以近似祈祷的心情,希望能在不拘任何形式的情况下触摸夏彦、近距离感觉他的人是我。
就算是互殴、聊天聊到厌烦、一边开玩笑一边互拍肩膀,或者一起从事某种运动直至精疲力尽……都好,有趣的方法多的是,而瑞贵却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这件事。
总之,在自己也没办法明确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他觉得,如果把责任归咎给不可思议的气氛的话,罪恶感可能会轻一点。
“就是这样吧?”
夏彦好象就此下了结论似地,充满自信地要求瑞贵的认同。
“唔……”
瑞贵无法这么轻易地认同,满脸犹豫地嘟哝着。
瑞贵为那原本无法超越的防线,在顷刻之间就落在遥远的后方一事感到愕然,夏彦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其实夏彦也很惊讶。
夏彦和虽然常常发呆,但与有自觉的瑞贵不一样,他在突然之间为气氛所动,最后还很积极地做了平常不可能做的事,因此在心理上他受到伤害或许比瑞贵更大。
醒来时,他因为瑞贵枕在自己肩上的脸如此贴近而感到奇怪,接着在发现自己的手臂住瑞贵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拥在怀里,奇怪的感觉变成了惊愕。
同时,昨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爆发开来,在他怀里和身体使得他从脚底发凉,最后上演了一段惨叫着一跃而起的丑态戏码。
夏彦看着背对着他,以迟钝的动作穿着衣服的瑞贵背影,很认真地思索着。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将七濑……?
夏彦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边自问自答。脑海中却一片混乱,最后他决定放弃思考了。
另一方面,瑞贵抬起头来,用严肃的表情看着盘腿坐着的夏彦。
一直拼命在思考事情的瑞贵脸颊潮红,几近支吾,似乎很难启齿。
“夏彦……那个!觉得很有舒服吗?”
“什么?”
夏彦惊讶地看着瑞贵。瑞贵不敢说出“我让你很不舒服吗?”这样的话来。
“你不排斥吗?”
“你呢?”
夏彦反问,瑞贵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夏彦很满意似地点点头,瑞贵见状,感到一种虚脱般的安心感;然而,他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沮丧。夏彦悄悄地靠过来。
或许是感受到瑞贵有了防御的态势吧?夏彦苦笑着在稍远处坐了下来。
“事后再说这种话或许太虚假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你。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夏彦断然说道,毫不羞涩地露出清爽的笑容。
或许是把长久以来郁积在心底的话倾吐出来,使得心情获得纾解的缘故吧?
“少胡说八道了……”
瑞贵则羞得不敢抬起头,他的脸红得好象把夏彦的份也一起包办了一样,他小声但没有恶意地骂了一句。
夏彦扬起嘴角看着瑞贵,他把视线移开,说道:“我并不觉得有罪恶感,也不感到讨厌或后悔。虽然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变成这样,但是我们姑且……怎么说……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吧!”
夏彦口齿不清地说‘朋友’两个字。令人惊讶的是,他脸红了起来,先前的平静模样瞬间消失不见了。
对夏彦来说,把瑞贵当朋友一事,似乎比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拥抱在一起,更让他感到羞涩似的。他这种像小孩般的反应让瑞贵看得呆住了,只好点点头。
红着脸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让视线四处乱飘了好一会儿的夏彦,可爱的羞涩模样让瑞贵轻轻地笑了起来。
夏彦很不悦地嘟起嘴来,眼睛瞪着瑞贵。
“夏彦,没想到你这么可爱。”
事实上瑞贵很想说,你从那个时候开始,脑袋几乎都没成长过嘛!可是又觉得这些话太直了,只好选择一些比较委婉的说法,没想到夏彦似乎还是不喜欢。
他恨恨地瞪着瑞贵,原本红着脸更红了,隔了一会儿,他扬起嘴角。
“你也一样。”
“啊?”
瑞贵心想不妙,身体不觉往后缩,夏彦跟着往前进了一步,将瑞贵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你……?”
“你是第一次跟男人做这种事吧?”
“——!”
“可是你好厉害啊!”
瑞贵脸红得快喷出火来了,轮到他瞪着夏彦看了。夏彦说的没错,可是,这种事需要当面说出来吗?
“夏……夏彦不也是第一次吗?竟然被男人一引诱说立刻上钩,看来你天生就有这种8癖好嘛!”
两口头约定“不再互提此事”,然后红着脸瞪着对方。他们同时注意到两人会话程度,已经落到小孩子吵架的地步了,不觉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我们对昨天的事情都不会感到不悦或不快。”
夏彦说道,瑞贵默默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别再去想了。”
“啊——?”
夏彦说得云淡风清,瑞贵惊讶地看着他。夏彦对带着孩子气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瑞贵点点头,继续说道:“在感情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于事后再找千百种理由来辩解也得不到什么好答案哪!”
“嗯……”
瑞贵的答复很犹豫,夏彦不禁焦躁了起来,刻意拉近距离看着瑞贵。
“我说错了吗?”
“不,不是说不说错的问题……”
问题不在这里瑞贵把这句话又硬生生给吞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万一夏彦又问“那么问题在哪里”的话,自己就答不出来了。
他实在没办法说出,问题在于自己对夏彦的感情。他一直忘不了在“好感”这种东西尚未分化的年幼时期遇见夏彦,那种稚嫩的憧憬一直在身体时孕育着,直到现在。
将单纯的憧憬变成不成熟而真挚的初恋的是自己。即便是昨晚的事,或许也是夏彦被他的感情所牵引而造成的。
“没错吧?”
夏彦焦躁地向默不作声的瑞贵确认。
“是、是的……”
瑞贵脸色不佳地点点头,垂下了眼睛。夏彦径自把他这种反应认为是默认。
夏彦一副说明就到此为止的态势,立刻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别再提起此事了。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帮我重新绑好绷带?受伤的是我惯用的右手,我自己没办法绑好。”
夏彦好象把这件事当成目前最重要的事一样,把往前一伸。瑞贵在紧要关头忍住,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紧咬住夏彦追问。
他放松了僵硬的肩膀,伸手去拉松了一半绷带。
“呼……”
瑞贵开始绑着绷带,背着夏彦偷偷地吐了口气。
这样好吗?瑞贵偷眼瞧着已经完全恢复平静的夏彦,在心中悄悄地问道。
你就这样丢下我好吗?我们有同样的罪愆,可以只背负一半责任吗?
你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这样接受我吗?
瑞贵想问的问题多如牛毛。
心情异常地沉重,然而,心脏却以倍于平时的速度敲打着胸口。
夏彦以那仿佛顿悟的修业和尚般坚定的眼神看着瑞贵,瑞贵觉得好遗憾、好难为情;然而,心中却缓缓地暧发起来。
身体虽然感到慵懒,但是他完全没有扮演被害人的念头。从某方面来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心理上的加害者。以犯罪来说,自己应该是主犯,而夏彦则是事后共犯吧?
总之,在身心完全颠覆的复杂情况中,瑞贵深刻地自觉到每次身体一动,就感到疼痛和莫名的炙热酥麻感都来自己于夏彦。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像生气、像悲哀又像羞耻般的感觉……。
瑞贵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是沮丧还是兴奋的自己,一边帮夏彦绑着绷带。他看到那结实的手臂上,长长的伤痛和刚刚缝过的痕迹,不禁皱起了眉头。
刚刚一心只在意自己的事情,其实夏彦受伤也不过是昨天的事而已。
当瑞贵看着那些让人不敢多问的伤口时,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抬起头来,正好和严肃地看着他的夏彦的眼神对望。
“夏彦?”
瑞贵自然的呼唤使得那对瞪人没什么两样的眼神,突然松弛了下来。
夏彦缓缓举起绑着绷带的手,慢慢地拢着瑞贵那睡乱了的头发。
“这么一来,你就没办法冠冕堂皇地反驳小林的玩笑了。”
夹杂着苦笑的声音跟昨晚在橘色灯光下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瑞贵顿时动弹不得。夏彦微微地皱起眉头,用疼痛的右手抓住瑞贵的下巴。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瑞贵不悦地瞪着夏彦,夏彦眯细眼睛看着他,缓缓地扬起嘴角。
“我不懂得怎么去讨好人,但是请你仔细听着,当成我很认真地在讨好你。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感到莫名的安心,而且你的反应很有趣。所以……事情虽然演变这样,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们能不能先暂时不去想?”
“不去想?”
瑞贵不懂夏彦的意思,皱起了眉头。刚刚夏彦也说过同样的话。
“啊,我不是说把这件事忘了,而是不去想。如果我们为了这件事而心存疙瘩说不好了,我绝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你讨厌跟我碰面。”
这家伙果真如传闻所言,是个情场高手?瑞贵就着下巴被抓着的姿势,一边看着近在眼前的夏彦的脸,一边茫然地想着。
说什么不要忘记,只是不去想,简直是胡说八道,然而那低沉的声音在近距离下听来,却有着奇怪的说服力。
“夏彦,你变得真快啊!”
瑞贵不愿就此被哄骗,再加上又觉得难为情,他一把甩开夏彦抓住他下巴的手,口中嘟哝着。夏彦笑着,又不怕死地企图抓住瑞贵的下巴。
“啊,这么一来,憋得住的人就赢了。说起来到这里的那一天,你就提到那方面的事情,要说开头,那还真是开头。“
“那是小林提起的耶!而且,你自己也一样流言四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