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他再怎么为自己找理由,结果他对凉也还是残留着一种先下手为强,或者后来居上的败北感。
被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人的身体很温暖。连夏彦那种男人也以支撑对方的形式,寻求相互依靠的对象。没有人不想得到别人的支撑的。
对不起,凉也先生。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还是要先向你道歉。可是,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瑞贵在心中对不在场的人致歉。可是,他们的关系今后会被归类为哪一种却不得而知,这也是事实。
因为一直在深夜的路上观察过各式各样的人,夏彦和包容范围因而变得很广。对他来说,昨晚的事虽然是一大冲击,但是或许他也将之解释为友情的一部分。而且,瑞贵自己的性情也还拿捏不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和夏彦之间的关系目前并没有奇怪的变质。
瑞贵想起夏彦说出“朋友”这个字眼时的害羞表情,不禁露出苦笑。
不是忘记,而是不去想。
夏彦的说词对瑞贵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方便作法,就算语法有点怪异,心情上去除了更怪异的因素,这仍然是不争事实。
管他什么道德、自尊的。瑞贵有点自暴自弃地这样下了结论。
如果我在意这些事,我现在应该会心浮气躁地看着夏彦才对。
对凉也虽然满怀歉意,但是关于肉体情事方面已经不再想那么多了。瑞贵再度肯定自己这样的想法,决定把这件事从脑海中驱逐。
瑞贵甩甩头,让自己的思绪做个了结,他抬起头来,看到手舞足蹈之际,不小心踢到自己伤脚的小林发出惨叫声。
“啊——啊,今天就结束了吗?”
小林停下抚摸着脚踝的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说。“虽然是乱七八糟的休假,但是挺好玩的。”
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喘着气的川端也看着天花板说。
一伙人都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不知为何一起叹了口气。
“下次再来吧?”
终于放下汤匙的夏彦看着兀自嘟哝着的瑞贵。
“嗯……”
小林抓着还在痛的脚踝含糊地应了一声。川端望着天花板的木纹,魂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瑞贵将吸进去的气用力地吐出来,然后朝着夏彦笑了笑。
“啊~啊!我回去该怎么跟教练说呢?”
小林望着比来时两倍的绷带悲衷地说。
“有什么办法,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啊,哪有这种说法的?我可是拼命地想救回两条人命耶——”
“是!是!好伟大!好伟大!”
川端一边整理高梨馆为他们尽心准备的午餐饭盒,一边敷衍着小林的抗议。
搭上列车已经一个小时了。目前所坐的车厢除了他们之外别无他人。派出所的宫川警官要他们回去时顺路去坐坐,然后用巡逻车送他们到车站。
于是他们带着高梨家帮他们准备的豪华便当,和堆积如山的特产搭上了列车。
无论如何都要来送行的凉也,在护士和母亲的扶持下,站在月台的最旁边目送他们离去。即使人影成了小黑点也仍然不停地挥着手的凉也,让他们四个人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瑞贵帮手不方便的夏彦打开乌龙茶的拉环,递给夏彦的鼻前。川端看着夏彦的手,皱起眉头。
“那个男人最好不要被抓到……”
一伙人都默默地点点头。
夏彦手上的乌龙茶,是派出所的宫川警官送给他们的饯别礼物。
顺路到派出所去四个人跟警方确认了今后的住址,同时做了简单的说明。警官用温柔和语气问他们,为什么要自行追凉也而去,而不跟警方联络?
“没抓到犯人吗?”
很不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的四个人接过警官递过来的茶,警官微微地皱起眉头。
“嗯~是啊,包括你们在内,没有人看到那个嫌犯的长相。凉也也说当时天色很暗,又因为心情紧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也没看到他的长相吗?再加上在那种地方又不可能有其他的目击者……。你们真的没看到吗?”
宫川警官那和善的脸孔微微地变得严肃起来,顶着一张警官的脸看着他们四个人。
小林一脸困惑地把身体往前探。
“我们已经跟刑警先生讲过好几次了,我们藏身的地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且,也是从树缝间偷看到的。在漆黑的山上,再加上雨又下那么大,很抱歉我们自行跑出去,那是因为我们很急……”
宫川警官叹了一口气,交抱着手臂看着夏彦。
“你们几个人当中,你是在最近的距离内看到嫌犯的,怎么样?让得什么吗?”
“我一心只注意到快下滑去的凉也先生,对不起……”
宫川警官交互看着不停点头的川端和瑞贵,垮下了肩,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对你们发牢骚也没有,可是我们竟然没办法从被害人水品那边得到任何讯息。看来事件另有隐情,他一直不愿意开口。”
“哦……”
几个人差一点脱口说出那最好,于是赶紧把话吞了回去,猛点着头。
“可能是知道犯人的身份,害怕以后遭报复吧?”
“水品先生还好吗?”
“嗯,伤势和骨折都相当严重,暂时不能活动,但是脑波没有异常,再加上发现得早,不至于失血过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那搜查工作呢?”
小林若无其事地问道,但是眼底却闪着期待得到答案的光芒。其他三个人也心急地把身体往前探。宫川警官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一边找烟灰缸一边皱着眉头。
“这个嘛……可能没办法破案了……”
“什么意思?”
“老实说,搜查工作遇到瓶颈了。唯一的线索水品又不肯作证,高梨夫人和凉也也完全没个底,不好意思还让你们这样拼命。”
“请别放在心上。”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安抚为他们感到遗憾的宫川警官。
“总之,得一不到水品的协助,警方也没办法采取行动。”
“请问,警方解开密室诡计了吗?”
川端战战兢兢地窥探着警官的表情。听到密室两个字就一脸酸相的警官,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苦笑道:“这一点要是搞清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警方也很注意这一点,所以等水品一醒来就先问他这件事。结果他说他在货柜前面突然遭受袭击,他拼命逃进里面,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就昏死过去了。他不是有几处脱臼和骨折吗?他说是来这里的途中滑了脚,滚落山崖造成的。”
警官一边叼着烟一边做说明,他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肯定,完全没有怀疑水品的样子。瑞贵非常专注地确认此事,然后若有所感地用力点点头。一旁川端悄悄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气。
“搞什么?我以为会更戏剧性一些的。”
小林非常失望似地垮下了肩。宫川警官对着小林摇摇头,带着苦笑吐了一口烟。
“所谓的密室诡计都是虚构的,只会出现在小说和电视中。”
警官看着四个不自然地用力点着头的高中生,充满怜悯地皱起眉头。
“你们特地跑来渡假的,没想到竟然遇上这种事。”
“哪里!”
警官为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而道歉,几个人忙着摇摇头又摆摆手,最后以要赶火车为由,将话题告一段落。
“可是……水品先生的证词太不可思议了。他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夏彦仿佛突然宫川警官的话似地喃喃说道。小林漫不经心地丢给他一个答案。
“啊,箕轮当时正在给医生诊治吧?怎么,瑞贵?你没有告诉箕轮吗?”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当时状况不太适合说明。”
瑞贵被小林一看,赶紧低下头,随便敷衍几句。小林微微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转过头对夏彦说。
“昨天深夜,高梨夫人的妹妹,也说是水品先生的太太到这边来了,她一再告诫水品先生‘我知道你跟可疑的人共谋想对高梨家不利,如果不想丢更多的脸,就不要再插手高梨家的事’。水品太太还骂他,你要死在外面随你便,但是如果敢胡说八道而妨碍搜查工作的话,一切后果请自行负责。”
夏彦听得目瞪口呆,川端在一旁补充道:“结果,水品先生真的不知道是谁害他受伤的。他相信是那个男人的威吓手段,所以,他不想说出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事情。他瞎掰了一些什么货柜被摇晃的鬼话,其实他也不想搜查工作扩大。”
“就是这么回事。唉,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么纤细的凉也先生竟然会操控起重机,将货柜甩得团团转。而且,高梨夫人的妹妹还威胁水品先生,要是他敢把她的家人牵进去,在办离婚诉讼时,会把这件事提出来要求大笔的赡养费。”
张大嘴巴茫然地听着说明的夏彦不由得笑了起来。
“好厉害!他反而被威胁了!?真是好胆量啊!”
“她自己跑来跟我们当面说明,她长相跟真奈一模一样。”
大概是想像着夫人的妹妹,顶着一张和真奈神似的容貌破口大骂的样子吧?夏彦很愉快似地笑了一阵子。小林看着笑着的夏彦,突然一脸深思的表情。
“昨天晚上我的脚疼得睡不着,于是我试着把所有的事情再想一遍,结果有些地方一直没办法释然。”
其余三个人都看着小林,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瑞贵解开诡计固然令人拍案叫绝,可是你为什么会注意到凉也先生和真奈替换了?这一点你并没有说明。”
瑞贵原本开朗的表情倏地僵硬了。他不能说因为他发觉夏彦的样子有异。
“你在山上所做的推理令人钦佩,可是有些部分不是以那些说明就可以获得合理解释的。”
小林猛烈攻击瑞贵企图以当时情势硬闯过关,而没有说清楚的部分。
“听到那首歌时,你不也说那是凉也先生的声音吗?第二天确认不在场证明时,你又说了同样的话,不是吗?”
“跟真奈谈过话之后我才发现的。”
夏彦看着小林和川端,还来不及开口,瑞贵就故意打断他似地把身体往前探。
“跟真奈?说起来她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瑞贵对着喃喃自语的川端很得意地笑着说:“没错。真奈不是从亲戚家打电话回来吗?听到她的声音时我才想到。结果我发现他们的笑声和语气非常相似。”
“原来如此……他们的长相和性别虽然不同,但或许声音是一样的。”
“嗯,于是我把觉得可疑的地方重新思考了一遍,结果想起真奈告诉过我,凉也先生会开起重机的事,之后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真正的线索既不是推理也不是其他什么事。瑞贵只觉得夏彦看凉也的样子很奇怪,但是,为了夏彦,也为了他自己,他不想被外人知道。
“什么嘛!原来从一开始你的情报量就比我们多啊!好狡猾!那时候我真的好佩服你耶!”
瑞贵轻轻地戮戮小林,发出开朗的笑声。
“别说得那么简单!其实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可以解开密室之谜啊!就算不知道犯人是谁,只要注意到货柜上方所开的洞和起重机的位置,就知道诡计从何而来了。你没发现而我发现了,我想我还是值得你尊敬的吧?”
“可是……瑞贵的名推理结果只有我们知道。”
川端的表情变得好复杂。瑞贵对为他感到遗憾的川端笑了笑。
“我们已经拿到该得的报酬了,而且也有了名声。”
“报酬?”
其他三个人皱起眉头相对而视,然后又一脸焦躁地看着喝着乌龙茶的瑞贵。
“你说午餐便当和特产?”
“讲什么鬼话!你们有谁付了住宿费了?”
“啊——!!”
终于对焦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
“终于发现了啊?你们听着,一晚的单价乘上住宿日数再乘上人数,再加上饮料伙食费和服务费、营业税,这些费用都免了耶!”
按照瑞贵罗列出来的计算式子在脑海里快速地核算之后,川端为得到的答案叹了一口气。
“免费……”
“我可吃了不少哩!”
茫然地喃喃说着的是那个除非有人交代,否则从来没有注意到要拿出荷包的夏彦。
“太好了!这么一来旅费就完全省下来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大采购吧!?”
讲这句话是最先重新振作起精神的小林。瑞贵觉得有趣地看着这三个人有不同反应的人。
突然轰地一声,四周变暗了,将某个人正要发出的声音给遮盖了过去。
是隧道。带着寒意的风从洞开的窗口吹进。短短的隧道让他们连想事情的时间都没有,顿时又中断了。
因为隧道中的轰然巨响而吓了一跳的四个人,看到突然间豁然开朗的风景,不禁又倒吸了口气。
灿亮的阳光、盈盈的绿意再度跃入眼帘。
“啊——”
有人叹了一口气。
“真好玩……”
瑞贵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样的话。
小林没有回答他,把身体从窗口探出去,对着即将接近的几个隧道拉开了喉咙大叫。
“国境的——”
“这个笨蛋!”
“隧道……”
川端咋着舌,从后面撑着因为脚踝缠着绷带,而导致重心不稳的小林上半身。
“穿~越~而~过!”
叫了一半,列车就进入了隧道。列车规则和律动混杂在小林开朗的声音当中。这一次的隧道相当长,对列车的快速震动和小林的大叫已经受不了的川端,就着抱住小要的姿势,整个人虚脱了。
过了一会儿,从列车上可以看到远处的红色的铁桥。每过一座隧道,就可以看到裸露的山壁变得越来越平缓。再过一个小时就到转乘的车站了。
普通列车每站都停,渐渐地将他们带回来以往的生活中。
“觉得好像做了一次漫长的旅行……”
川端低声嘟哝着,夏彦无言地点点头,把视线移向接近中的铁桥。
这时,绷起脸的瑞贵一把推开夏彦,把身体挤到窗边来。
“七濑?”
瑞贵看也不看腾出空间给他的夏彦,任风吹拂着头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月~之~”
刚刚大声吆喝完,终于暂时静下心来的小闻声跳了起来。
“沙漠——”
瑞贵那明亮的声音以狂叫的调子响彻四周。
“遥——远~”
不认输的小林把身体探出去,看着瑞贵,无言地询问接下来的歌词。
“就是这样,记得了!”
瑞贵看着小林,他所唱出的歌词是王子和他的伴侣坐在鞍上,用绳子系住彼此的鞍,正是夏彦十分怀念而痛心的歌词——。
夏彦抬起头来,带着奇特的表情凝视着瑞贵那探出窗外的背影。
其他两人被瑞贵的奇特行动攫去注意力,并没有发现到他那像小孩子般又哭又笑的表情。
把身体探出车窗,心情很愉快似地唱着歌的瑞贵,发现背后伸过来的手拢着他的头发,依然不回头,只是温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