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一部 台湾篇（出书版）上 BY 左翎

刚好。

「歙，你不是那个……那个……啊！吴槊乐嘛！」

就在如此凑巧的时机下，活动的主办人注意到了大槊的存在，他随即大喊着大槊的名字，弄得全场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骑虎难下的大

槊只好硬生生地转头对其他人笑脸示意：「嗨，你们好……」他僵硬着身躯不自然地说着，眼睛则直直看着主办人朝他这边走来。

「太好了，我还在想说你会不会来呢？」主办人风度翩翩的敞怀说道，一瞬间，全场焦点都放在他们身上，巨大的转变让大槊的胸口一

闷，几乎要不能喘息。

「呃……啊，对了……大成呢？我好像没看到他。」大槊转移话题地说着，试图分散一些尴尬的气氛。

主办人只答：「喔，他说他有案子要忙所以就不来了。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我记得你们不是满要好的。」

「我……我没有问他……」大槊低着头回答，他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来错了。

眼见话题就这么停顿在大槊身上，主办人这下子也伤脑筋了，幸好他反应快速，急忙地找了新话题说着：「对了，你知道吗，我现在跟

大成是同家公司的同事喔。雷金建设公司，也就是我们公司啦，可是业界第二大的公司喔。还有还有，我是协理助手，大成是我底下的

员工。」

「好厉害……你们不是同时期进去的吗？能坐上那个位子一定不简单吧……」顺应着对方的话，大槊腼腆的说着。

「还好啦，实力问题嘛！」主办人嘴上说着客套话，但动作已泄漏了他自得意满的韵味。

他们早就知道大槊是个当听众的料，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只要你跟他聊天，他总会顺应着你的期望回答。

这么想的人同时也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旁观者清」。大槊其实相当清楚，眼前的人是个有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即便他是个不常过

问班上事务的人，了解这个班级有谁的程度高、谁的程度低，与对方相比，四年都在前三名流转的大成怎么可能能力会输给四年都在忙

于游乐的浪荡子？

社会不就是这么回事，有钱的人就有门路，靠钱打通关系、然后把儿子送上高位，世界到处都在玩着这种把戏，连他这个井底之蛙都明

白，更何况是在场其他人呢？眼前他所看到的，净是一些想要靠裙带关系挤上高阶职位的人，拼死的就想把人脉搞好。

想到这里，也不难明白这场同学会的目的了。

他真是太天真了，早该猜想到就业后的大家所举办的同学会已经不可能单纯只是同学聚会而已，公司内的地位、公司在世界的排名、在

社会上的人脉都已经是这场聚会的主要焦点了。

或许大成比他更清楚这场同学会背后的真正目的，所以才不愿意来吧。

呵呵……他还是没变，来北部工作之后个性也没有改变，思想依旧单纯得可以。大槊在心中苦笑着。

「吴槊乐？」没听到大槊把话接下去，主办人狐疑地看着他。

「啊……没事……没事……」大槊猛然地抬起头，双手左右挥舞着，颇为狼狈的样貌也让其他人笑了出来。

话锋一转，主办人毫不突兀地带出了正题，询问大槊毕业之后都在做些什么；大槊微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现在在菲蒂亚上班。

主办人闻言，侧头思考，问：「菲蒂亚？那是什么公司啊？」

这时，旁边的人恍然大悟的说着：「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嘛！日本第三大的美容集团菲蒂亚啊！」

听到有人这么说，在场所有人也开始若有其事的点头附和，也不知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虽然说是日本第三大，不过它的营业额已经可以与第一大相提并论了昵！

我记得菲蒂亚正式在台发售产品好像是四、五年前的事，营业额就已经年年创新向，市占率也逐渐攀升中。」有知道详情的人开始说给

其他人听。

听到此，就算再怎么不了解菲蒂亚的主办人也知道了菲蒂亚的规模不可小觑，而能进入这家公司上班的大槊更是不容得他小看。「真有

你的呢，吴槊乐，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进去这种世界级的公司上班。来来来「跟我们说嘛，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我……我只是意外地认识公司的经理而已……」

用手肘轻撞一下大槊，主办人调侃着：「哇塞！你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居然去结识到经理，看来改天我可要托你好好关照一下啦！」

「不……没有……我谈不上这么厉害……」发现事情似乎越走越远、愈来愈偏离事实时，大槊不由得慌了起来。

「你干嘛要这么谦虚啊，老实跟我们说吧，你认识的那个经理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位子？」在主办人的起头下，在场其他人也跟着好奇

起来。

瞧着大家期待的神情，大槊开始害怕，心中也动摇着。

到底要不要说自己其实只是个清洁工而已呢？

「吴槊乐，快点说嘛，别吊大家的胃口了！」有忍不住的人这么喊着，其他人也附和着。

唾液滑落喉咙所发出的咕噜声在此时被大槊听得仔细，额头上的冷汗也涔涔滴落。

对不起……

凌晨一点钟，正好是闹区要歇息的时间，在住宅区附近的商圈开始穆静，还给了有心人一份安宁。

铺着深海蓝床单的单人床让大槊给占据了全部的空间，他缩得犹如蜗牛，深陷在这蔚蓝的迷思当中，就在这时，床边书桌上的手机响起

一阵铃声，大槊没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往后拿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后才知道打来的人是今天一直没出现的大成，随便擦拭脸上的泪水后他便赶紧接通。「喂，大成吗？」

「终于肯接啦，诚实青年。」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带有着疲倦和困意，看来今天主办人对他说的话没有错。

听到了久违的声音，大槊破涕而笑。「你在说什么啊？谁是诚实青年？」

「哈。听说你今天勇气十足的参加这场同学会啊？」大成笑而不答，改谈别的话题。

光是听着耳边传来老朋友熟悉的声音，大槊的心便已平静不少。「嗯……本来我猜你应该会参加，就没有先问你，没想到你今天要加班

……」

「我的确是有加班，不过那是故意的，我特地把昨天没做完的工作留到今天，为的就是不参加这场虚伪的同学会。」

「嗯……」虚伪的同学会吗？大成果然知道这场聚会的真正用意。

「大约就在一个小时前，那家伙打电话给我，说什么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这么落魄、沦落到去当个清洁工……我想……你现在应该……嗯

……又跑进你自己的迷宫里了，所以才特地打给你。怎样？还好吗？」

身为吴槊乐唯一的好友，大成很清楚大槊现在的心情，尽管现在自己这样是在伤口上洒盐他也顾不得了，他们又不像往昔一样可以天天

见面，有话还是在电话说白的好。

「你都知道啦……」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情形，大槊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热泪也迸发了出来。

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哽咽声，大成本来想说的话也这么吞了回去。

「你这笨蛋，干嘛不随便编个理由，就算谎报个职业也好啊……」大成表情略微扭曲，苦闷得就像是自己遭遇到一样的事。「……不过

这也是你的优点啦……」

打从国中时代认识大槊，大成就常常被朋友的天真搞得哭笑不得，他知道大槊是很单纯，为人无私，若是当朋友，大槊绝对是个让人推

心置腹的知己，相对地，这种人出了社会也是个绝佳的利用人才，这一点，大成始终没有对大槊提过，就算跟他说了，他也会笑笑的说

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另外……出于私心，站在知己的立场来看，他不希望大槊这项优点被现实的社会给抹杀。

「过一阵子我手边的案子应该可以结束，我那时再去找你。」

「你……」大槊哽咽，过一会几才说：「你很忙不是吗？事业才刚起步……专心工作……不要分心……过几天我就没事了。

「大槊……」

「没事的……我没事的……」

他不会有事的……只要大成认同他…这样就够了……

在独立成一间经理办公室的小房间内，孟鹏翰仔细地嗅着摆在他眼前的一排试管，闻完后便交由站在他对面的高挑美女，趁对方闻完这

些味道前的一点时间，他一边回想着刚才的味道一边在心底作出评论。

「如何？」见得力助手交叉着双手思考，孟鹏翰能猜见她已经把所有的香味嗅完，而且也有了一番评论。

「不行，这跟我的企划搭不上线。不然就这么办，倘若总公司坚持要这款香水，那么就重新拟定行销企划；要不就请他们重新再调制新

的香水。」为了这个企划，孟鹏翰与她都做了许多让步，可无论他们如何跟对方沟通，得到的都是这些平庸的香味。

「嗯，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非常看好你这次的企划，也没有让步的打算，所以……只好请他们重新做了。」孟鹏翰苦笑道。

「这我赞成……事实上，比起与他们沟通，我更想撤换一班人员，我老觉得我跟他们磁场不合，不然怎么就没有一个可用的香水呢。」

堪称倾城绝色的女人挑着眉，挖苦般地说，其中也夹杂着一些火药味。

真不愧是我的搭档，孟鹏翰先是大笑后说道，看来自己与她的心意不谋而合。「那么我等一下就把结果传达给总公司知道，你先回去处

理其他事，我到顶楼透透气一下。」

「还好吧？是闻太多味道的关系吗？」

「算是吧。要再不开门，明天会不会有传言说我们搞了见不得人的事呢？这间公司倒还满喜欢传些流言蜚语的。」孟鹏翰做了个鬼脸打

趣着说，得来女人铃铛般的呵笑。

离开了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孟鹏翰踩着逃生口后面的楼梯往上，推开顶楼的铁门，他立即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自由舒适的感觉让他精

神为之一振。

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味道比得过大自然的香味啊，孟鹏翰伸个懒腰，惬意地笑着。

良久，他便注意到有个人正跟他分享着这里的好空气，那人便是大槊。

这个名字孟鹏翰想了很久，他一直觉得熟悉，又喊不出名字，是一直在左思右想下才让他的脑袋逼出了这个名字。

只见大槊坐在顶楼的水泥地上，背后靠着要攀到水塔上的楼梯吹着风，明明是该有舒服的神情，却见他一脸忧郁的看着手机，那郁闷的

气息比之前孟鹏翰所感受到的更为严重，想起之前要自杀的大槊，孟鹏翰不禁又替他担心了起来。

他有个预感，大槊闷闷不乐的原因应该就在于工作，基于职业病的关系，孟鹏翰又驳斥了这个想法，这毫无根据的预感根本没来由，也

没有半点逻辑可言，偏偏这念头又强烈得很，实在让他相当矛盾。

事业相当繁忙的他偶尔会注意一下大槊，毕竟人是他带进来的，又是唯一一个，因而大槊在工作的举止表现孟鹏翰大都是知情的，再加

上他被派到的清洁区域就在自己工作的楼层，这让他更是能检验大槊的做事态度。

几个月的观察下来，孟鹏翰可以笃定的说大槊是个负责任的人，他乐于工作，即便是微不足道或是没有人愿意做的事情他都能乐意接受

，还有一点，大槊是个细心的人，他并不会搞什么美化盥洗室的动作，但是他会自掏腰包的买几盆小株的植物摆放在洗手台边，让如厕

完的人在洗手时能注意到它，小盆栽看似不起眼，其实却能抚慰因工作而疲倦的心灵，最起码孟鹏翰自认自己就是那个人。

其他的细节譬如洗手台下的污渍、厕所内的死角、地板的湿滑等小问题都被他给处理干净。这样在工作上的专注和毅力并非常人能有，

那一定是要有份热爱自己的工作的人才能做到，对于这样的人，孟鹏翰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还认为大槊的不快乐与他的工作有关。

思考了许久，孟鹏翰迈出步伐，他走到大槊旁边对他问道：「我能坐你旁边的位子吗？」

大槊斜斜地抬头，本来打算看～眼就好，没想到问他的人居然是盂鹏翰，吓得他整个人犹如要跳起来一般。「经、经……经理……啊啊

，这个位子……请坐……」

孟鹏翰道了声谢，俐落地坐在大槊旁边，他仰望着青色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沉默片刻。

「今天天气不错，难得北部会有这么清澈的天空，不看可惜喔。」

「咦……嗯……」大槊朝着孟鹏翰的视线看去，今天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假如没人提醒他他还真的没注意。

要是自己的心情也能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就好了……

「大槊，你在想什么昵？」不想拐弯抹角说话的孟鹏翰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他认为现在的大槊应该需要一个能跟他谈心事的人，虽然

他受到西方教育影响，成为一个对别人内心世界没有好奇心的人，不过根深蒂固的东方人思想却让他直觉地想要解开大槊的心结。

「我……」张口说了个我字却不再接下去说的大禁不晓得该如何把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有时他觉得老把心事跟别人说是在彰显自己的

脆弱，不说，内心又空虚暗黑，他是个矛盾的人，也是个无力改变这份矛盾的弱者。

「做现在这份工作做得如何？能接受吗？」既然大槊逃避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么旁敲侧击也是个知道答案的好方法。

「嗯，日子过得很充实，工作也不会困难到哪去。真的很感谢经理当初的推荐。」大槊老实地回答，句末还不忘对孟鹏翰道声谢。

「哪里，我的职责也只是把你带入公司而已，成败还是看你个人的表现。」就像兄长对待亲弟弟那般，孟鹏翰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种心

情。

盂鹏翰语气平淡又不失对自己期望的态度让大槊停顿了一会儿，他回以肯定的回答：「是，我一定不会让经理失望的。」

大槊的这个回答，孟鹏翰觉得既遥远又熟悉，现在的年轻人应该不会这么说吧，至少不会是发自内心的说这句话，单凭这句话，孟鹏翰

认定大槊是个有家教的人，举止礼仪不唐突也不让人有生份的感觉。

「把你引荐进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不仅如此，我还佩服你能努力做着这份上作的心情，不马虎的做事态度我很欣赏。」望着天空，男

人露出一个舒服的神情，他的声音夹杂在风中，暖暖地又和煦地传送给大槊知道。

清洁工是被很多人所排斥的职业，当初查到公司内有清洁工的空缺，孟鹏翰也想过会不会被大槊给回绝，然而大槊听完后，却一口气答

应了，接下工作后的表现也让人赞赏，对这样子的人，孟鹏翰从吝于赞美。

转头看着浪子气息浓厚的男人，大槊有几秒钟的时间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真的被夸奖了吗？

比较前几天大学同学的嘲讽和现在孟鹏翰的回答，真的相差太远，同样愚人，对待一份职业的看法竟是如此不同，大槊知道这是常识，

是一般人都懂的事，仍不免对这个结果感到心寒。

沉默一分多钟，大槊缓缓地问着：「经理……我……当一个清洁工……真的有那么地……那么……可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