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微臣没本事……」
「当官不需要有本事,够眼力就好。」淑妃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这春药是你家祖传的,药性你不会不熟。你给我再开个方子,日
后,我保你是太医院里头的第一人。」
张云风心窝突突一跳。
他已直觉地感到,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
张云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分外压低了声音,「不知娘娘要微臣开什么方子?」
「有人已经吃过你家那祖传秘药了,我要你,再给他额外开一个专门的药方。」
张云风猜到两分,心里狂打鼓,声音越发低了,屏息问:「这……微臣愚钝,请娘娘明示,要何种疗效的药方?治的是什么病?」
淑妃笑得冷艳之极,不层地瞥他一眼,「我在这宫里待了快二十年,拉拔了两个皇子长大,就凭你,也能在我面前装傻?」
张云风见她如此犀利,也不敢再掖着,点头附道:「是是,太子年轻不经事,被人蛊惑了。娘娘心疼太子,自然是生气的,少不了要悄
悄帮太子料理一下。」
「我要谁也查不出来,他是怎么死的。」淑妃浅笑着,朱唇轻启,「宫里的人但凡有病,脉案及所用之药,太医院都有登记,明明白白
,不能用的药材,送不到他嘴里。独你这见不得人的药,脉案里面不可能写上,即使日后验出什么,也没人能说这是故意害他。自作孽
,不可活,谁知道他偷偷犯这等淫乱之罪,吃乱七八糟的药呢?」
张云风看她笑靥如花,雍容端丽,冷出一脊梁的汗来,低声道:「针对服过那春药的人,开一张伤身子骨的方子,微臣确实可以做到。
但太医院里制度严格,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职守,并不能随意给任何人开药的,如何让她服下,这就……」
淑妃一个眼神,就止了他的犹豫。
「别担心,你开方子,剩下的事,自然会有人办。」
「是。」
「写吧。」
张云风躬了躬身,转回到铺着白纸的案桌前。
不用说,一定是后宫哪个女人蛊惑了太子,惹得淑妃娘娘动了怒。
要用这种查不出来的手段,药又是常得富过来要的,可见这女人还不是普通的低等宫女,身后必有了不起的家世。
或者将来会成为新君的侧妃。
这一道方子写下去,他就成了害咏善宠爱女子的帮凶,人生后面的路到底是起是伏,就看这个了。
他提着沾了墨的笔,犹豫半天,心里打鼓似的。
悄悄回头看看淑妃,那娘娘一脸欲笑非笑,杀气逼人。
唉,皇宫之中的事,不是上这个船,就是上那个船,成王败寇,好人从没有好下场。
反正如果此刻不上贼船,自己今晚都活不成。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在白纸上笔走龙蛇地挥洒下去,把淑妃要的方子写了,双手捧到淑妃面前。
「娘娘,这方子若寻常人吃了,一点事都没有,就是个小补身子的功效。但里面的朱砂、羌活、紫贝草研细末,水煎空腹服,刚好就和
我家那春药方子大冲。若病者近日吃过我那春药,再服了这个,立即就会大病。身子稍微赢弱点的,遇上这样的大雪天,大概就见不到
开春了。」
他说得异常凝重,淑妃却只淡淡瞅了他一下,「我也知道医者父母心,你这不是害人,是帮人。太子是国家基石,我们这些爱护他的,
当然不愿看他被邪魔歪道蛊惑了,反招损害。此事若成,就是你一件大功劳。」
把方子卷起来,放进自己怀里,低声道:「记住了,这事只有天地你我知道。今天,你不过是过来帮我开了一个受寒的药方,除此之外
,再没有别的事发生了。」
咏临一脱离母亲视线,立即如脱了绳子的猴子,跳下暖轿,把内侍们都丢下,兴致勃勃地往太子殿去。
没日没夜的大雪,地上覆了厚厚积雪,白花花一片。咏临的厚丰皮靴踩在上面吱吱作响,他爱听这清爽有干劲的寒冬之声,踏得特起劲
。
走到半路,正巧右边一个人正从假山下穿出来,咏临目力过人,瞬间就瞅清楚了,蓦地冷喝一声,「站住!干什么坏事去了?」
那人穿着宫里普通侍卫的服饰,是看宫门的,名叫图南。大雪漫天,宫里静悄悄的,他忽然被人拔高嗓子喝了一句,吓了一跳,猛地跳
转过来到处看。
瞧见咏临,惊惶的脸色即刻就全消了,松开一口气,笑着赶紧过来行礼请安,「我的妈呀,殿下这嗓子可吓死人了。小的就寻思宫里面
除了殿下,没人能有这样了不得的气势。前些天听说殿下从封地回来,正打算去给殿下请安呢,可是,呵呵,您也知道,小的身分低,
淑妃娘娘那门守得也严……」
「得了吧。」咏临轻轻踢了他一脚,让他起来,笑着打量他,「图南,你小子又在宫里聚众赌博啦?」
「没没没,小的哪敢……」
「哼!」咏临一伸手,拽了他的耳朵,得意地拧着问:「瞧你鬼鬼祟祟的样!我咏临殿下明察不了千里,这么一里两里还是洞若观火的
,你小子尾巴一翘,我就嗅到你身上那些骰子的味道了,快说!打算到哪玩去?」
他在众皇子中以豪爽大度,不分上下着称,最能相下面人胡混,这些侍卫们见到他都不惧怕,和碰见他孪生哥哥咏善时的噤若寒蝉有云
泥之别。
图南被他揪着耳朵,龇牙咧嘴地唉哟了两声,苦笑着求饶,「好好好,殿下洞若观火,小的认了,认了!殿下千万疼着小的耳朵,好殿
下,松个手,疼呀!」
咏临这才松了手,笑盈盈等着。
「也不敢瞒殿下,赌呢,是有个小局。天下大雪了,兄弟们换班下来不能回家,闲着也闲着,宫里又不许喝酒,众一起烤烤炉子,总要
有点乐子不是?」
「啰啰唆唆的。」咏临又笑着踢了他一脚,「还怕我告发你不成?我要真告,你几百年前就丢天牢里去了!」
「多谢殿下照应,我们个个都说,宫里皇子就数殿下仗义。不过今日呢,那边不玩投骰子,呵呵,殿下多日不和我们聚了,不知道改了
规矩,现在大家都玩起了牌九……」
咏临立即来了兴致,「牌九我也玩过,很有趣。快快,领我去,这种好事没了我怎么能行?」
图南哭笑不得道:「殿下这真是难为小的了,不但淑妃娘娘,连太子殿下,最近都三番两次屡下严令,下头人不许带着您胡闹,要被知
道了,小的可要大大倒霉。」
咏临知道有好玩的,哪里还管母亲和哥哥的吩咐。
他这辈子被训斥的次数不足一万也有九千,捣乱之后挨一顿骂就没事了,淑妃和咏善,即使父皇,也没因为这种事真的把他怎么样。
「去你的!」一听图南不愿意,咏临竖起眉,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又伸手抓了他耳朵往上提,「不带我玩,你才会大大倒霉呢!你带不
带?带不带?耳朵还想不想要?」
图南大叫求饶,「带!带带带!」
淑妃娘娘那种不许带咏临殿下胡闹的严令,这些年下了几十次了,没一次真能把咏临殿下管束住。
看来现在除了换了个新太子,其他事还是一样,尤其这个皇子咏临,还是像从前一样爱玩爱闹。
图南也不是什么要紧官员,这种小事无伤大雅,只是先拒绝一番,日后被追问起来有个敷衍借口就得了。
于是被咏临一扭耳朵,当即求饶服软,把乐呵呵的咏临领到他们侍卫们换班休息时的偏僻小厢房去了。
两人到时,小厢房里已经众了一群人,闲着的内侍和侍卫都挤在这起了暖炉的地方等着乐子,里面好几个都是从前和咏临玩得好的。
咏临脾气好,从不拿皇子身分欺负人,出手又大方,下面的人都爱和他亲近。一见图南领了他来,竟没一人反对,个个都笑开了,起哄
道:「好!好!这下子才算真的热闹起来了!少了殿下,玩起来就没那么有趣。」
咏临拍拍这个,摸摸那个,笑骂道:「一群小混蛋,都是看中我身上的好东西罢了!告诉你们,今天你咏临殿下可是来赢彩头的,包管
把你们的月钱都给卷走,让你们光着屁股哭去!」
顿时有人拍掌哈哈起来,「殿下够豪气!图南,你这个庄家别当了,要让给殿下才行!」
众人齐声附和。
图南把牌九给了咏临,咏临也不客气,「庄家就庄家,瞧我狮子一张嘴,生吃了你们!」将牌九往桌上哗啦啦一倒,撩起袖子吆喝,「
来啊!赌桌面上无尊卑,别怪我势利眼,先把银子拿出来都放眼底看看,没银子拿东西当也可以。」
自己首先伸手入怀,把里面的小玉佩和银票通通掏了出来,「有本事你们就赢!」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心热无比,争先恐后掏东西显赌本。
果然有咏临在,就不寻常的热闹,赌局一开,叫唤得震天价响,洗牌声、吆喝声、加注声、骂娘声,翻了天似的。
咏临当了庄家,气势特大。
今日也真是鸿运当头,推的牌把把都好,十把能赢七八把,把咏临乐得哈哈直笑。
热火朝天地赌了好些局,开赌的人出手越来越小。
「押呀!怎么不押?」
咏临正在兴头上,巴不得玩到晚上,看见气氛没刚才热烈,低头一看,自己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碎银和乱七八糟的抵押品。
许多人赌本竟都空了。
「去!」咏临大手一摆,「谁的东西谁自己拿回去,咱们再来!」
「殿下,您说的是真的?」
咏临眼睛一瞪,「你这什么话?我说的话什么时候是假的了?混小子们快点把东西都收回去,没赌本怎么玩?扫兴!快!」
众人狂喜,蜂拥而上把自己的东西从咏临眼皮底下拖了回来。他们都知道咏临的脾气,还算自律,全只拿自己输出去的,没人把不该是
自己的往怀里揣。
咏临嚷嚷道:「牌九玩过了,骰子也不能白放着。要不我们再玩玩投骰子?」
「行!行!」
「殿下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大家众星捧月似的附和,赶紧把最好的一副骰子找了过来。
碰见咏临这么豪爽的皇子,人人心里欢喜,第二轮赌局开起来,更加兴致盎然。
咏临仍是庄家,叫得最起劲,不管他是输是赢,围在他旁边的侍卫们都连声叫好,捧他的场。
又玩了好久,不免内急起来。
咏临把旁边的图南抓过来,「你帮我顶一阵,我去去就来。」
图南知道咏临是要去小解,问:「要不要小的带路?」
「去你的!」咏临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我又不是头一次来你们这狗窝?要你带路?好好给我当庄,赢了给你,输了算我的。」
「谢殿下!」
图南也是个赌瘾强大的家伙,正兴奋得满脸通红,咏临这么说,他乐得趁机当当庄,占了咏临的位置,神气地吆喝起来,「来来!这把
骰子咱老图来投!眼睛瞪大啦!来个五子登科啊!」
第十九章
咏临匆匆出了小厢房。
这是没什么身分的侍卫们和内侍们众脚的地方,规格和淑妃宫太子殿等差了十万八千里,茅房也隔得远。
不过他从前常悄悄过来玩,热门熟路,下了台阶在院子里老马识途似的一路过去。
茅房在院子最边上,到了这里,已经听不见前面冲天的叫赌声。
因为宫里侍卫和内侍人数多,茅房重量不重质,就一个木头房子,里面简简单单用木板木门隔开一溜小单间。
咏临随便选了个小格进去,解了裤带。
正巧门外有动静,似乎又有人进来,咏临一心想着赶紧弄好继续当庄,也不理会。
「这阵子的雪真大啊,冷死人。」
「对。谨妃娘娘最节俭的,如今都烧上地龙了。」
看来是两个宫里没职分的小内侍,一边上茅房一边闲聊。
「你别说,淑妃娘娘那边,早就地龙和暖炉子都点上了,听小钱说,进门就暖烘烘的,能热出一身汗来。啧啧,贵人就是贵人,我们能
挨个小炉子就算福气了。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什么都看投胎的时候选了哪个娘。你看那些皇子,一辈子命好福好,出生就是吃好的
穿好的,我们就一辈子伺候人。」
「嘿,我悄悄告诉你一句,你可千万别羡慕皇子,倒霉起来,那可是大倒霉呢,就怕比我们还不如。你没瞧见咏棋殿下的例子?」
「那怎么能算呢?他要是好好的什么也不做,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太子被废了,难免的受委屈。况且现在也好了嘛,听说不关内惩院
,现在都搬太子殿去了,多半也是地龙暖炉子的伺候。哎,咏善殿下那么个冷面阎王,看不出对自己兄弟还真不错呢。」
「你知道什么?你只看见咏棋殿下被废了,没看见太子殿还有凶险呢。我看啊,咏善殿下自己的平安都未必能保得住。」
咏临浑身一震,悄悄挨过去,贴着薄门板往下听。
隔壁的窃窃私语骤然压低了不少。
「哥,小心,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被人知道可要杀头啊。」
入宫的内侍多半无亲无故,在宫里头常常结拜认兄弟,拉帮结派也是寻常事,私下里「哥哥」、「弟弟」的叫,是极常见的事。
「放心,这些话,除了你,我也不会和别人说。告诉你,是为了提个醒,这种大雪天不是吉兆,宫里眼看要变天了,出大事呢。上头的
贵人们斗气,咱们小的千万别招惹上一点,缩在一边才能平安。你以后要是撞上什么去太子殿淑妃娘娘宫的差事,最好想办法推了,装
肚子疼啊什么石头砸到脚的,都行。倒是谨妃娘娘那里,多去几趟巴结巴结。」
「哥的话当然是没错的。不过,太子殿下不是很受皇上宠爱吗?听说前阵子已经让他办起大人的正经事来了,我路上见过常总管捧奏折
呢。怎么?难道,难道去年那种事,又要来一次?」
咏棋被废,正是去年六月的事。
正月立,不足六个月就废了,丽妃一族几乎被彻底打到最底。
当时也没什么严重的原因,大家只知道因为丽妃娘娘想当皇后,结果不但没当成,把自己和儿子都搭进去了。
「可是,为什么呢?咏棋殿下斯斯文文,看起来不够厉害;但咏善殿下,瞅一眼就让人怕怕的,厉害得很,怎么他也会出事?」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隔壁沉默了一下。
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外面乱说。这些话传出去,我们两个都要倒霉。」
「打死也不对外说。哥,你说吧。」
声音又压得更低了。
「我也是听别人悄悄说的,最近几天,宫里好些地方传呢。先说好,这些话只传你一双耳朵。」
「哎呀,哥,你就说吧。我嘴巴紧,你是知道的。」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说话的人要整理一下思绪。
咏临神经再粗,此时也已知事关重大,屏气凝息,尽量贴着木板等那人开口。
「这话也不知道从宫里哪头传出来的,说是咏善殿下,和咏棋殿下,那个……」
「哪个?」
「笨啊。」那年长地低骂一声,「在床上抱着滚的,还能是哪个?」
隔壁的咏临,骤然一震。
「不会吧?他们不是兄弟吗?」
「兄弟又怎样?反正不是一个娘。皇宫里面这种事多呢,你再待上个三十年就明白了。反正在太子殿里乱来,好像事情漏了风,传到皇
上耳朵里去了。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太子殿下去给皇上请安,给皇上挡了呢,在走廊下面喝西北风。后来还磕头磕出一脑袋的血,咏
善殿下在皇上面前哭得像泪人似的,说是咏棋殿下勾引了他,一时胡涂才做了傻事……」
砰!
猛地一声巨响,身后薄木板门被人从中间踢成了两半。
交头接耳的两人齐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拎着衣领扯出格子,狠狠掷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