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三部 BY 风弄

作者:  录入:03-12

他站着也不自在,讪讪道:「我不该说的,这里也只有你是作主的。」转身想回寝房。

咏善忙站起来把他拦了,笑道:「哥哥说的对,我正沉思反省呢。不过下雪天,为了一点小伤就召个太医过来,又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话

,这当太子的难处,哥哥比谁都知道。反正这里有伤药,我自己涂就得了。」

扬声叫常得富把伤药拿来。

他不许咏棋走,硬拉着咏棋一起坐下。

常得富屁颠屁颠地捧着药进来,奉承道:「别的内侍手脚比小的更笨,小的亲自伺候殿下擦药吧。」

上前去,蹑手蹑脚帮咏善解头上的纱布。

他早就接到了咏善的眼色,知道咏善打的什么主意,帮忙的时候,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横着心就把纱布扯了一下重的。

咏善闷哼一声,英眉顿时疼得敛起大半。

常得富忙惊惶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手冻木了,粗手粗脚的,把殿下弄疼了,小的该死!」

咏棋在旁边看着,听见咏善疼得骤然作声,像被人扯了一下肠子,猛地跳了起来,心肝乒乒乓乓地跳。

他也知道这样可笑。

明明别人包扎伤口,竟如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也未免太……

咏善没责怪常得富,皱眉道:「起来吧,手也太笨了。小心点,那里刚愈了一点,别又弄到流血了。」

常得富爬起来,再要凑前,咏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我来吧。」

咏善眼底亮光倏地闪了闪,唯恐让主动探出窝的小兔子被吓回去,按捺着欢喜,反而淡淡道:「不敢劳动哥哥,这么一点小伤……」

没说完,咏棋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头摸索纱布边缘,认认真真地解起那团雪白的纱布来。

咏善感觉着十指在额上轻微地灵巧地动着,和这哥哥之间亲昵得不可思议,抬眼偷瞥了一眼。咏棋俊秀清逸的脸就在上方,他很少从下

而上的仰望这个哥哥,心里甜甜的,默默欣赏着这崭新的亲昵角度。

咏棋毛遂自荐,这下子无法走开,只能任他目光炯炯的打量,一边把解下的纱布丢到一边,命常得富取温水过来,一边垂下浓密的睫毛

,问咏善,「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哥哥真好看。」

「咏善,别乱说话。」

「哥哥。」咏善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

「哥哥昔日,觉得当太子有趣吗?」

咏棋脸色微黯,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无趣极了。这位子,刺太多了,不是扎人,就是扎自己。你比我聪明能干,也许就你能坐得

惯。」

「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匝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又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干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性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

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瞻颤,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

第十八章

两人到了静心斋,老太傅王景桥也是刚到。

大雪天坐暖轿,毕竟不如家里暖和,他上了年纪,自然比青春年少的皇子们怕冷,正在屋里头靠着暖炉搓手,喝送上来的滚茶,看见两

位皇子携手来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

咏善和咏棋入了座,就开始讲课了。

「今天,咳咳,还是说一下上次没讲完的《逍遥游》,嗯?咏善殿下,你有话说?」

咏善在座中点了点头,微笑着问:「太傅是极精通老庄的。能不能今天暂不说《逍遥游》?老庄本里,前面有一章,里头的一句话,学

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请太傅先给我讲讲那个。」

「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景桥搁了书问。

咏棋也好奇地转头看着咏善。

咏善从容道:「就是那句,圣人不仁。」

王景桥了然似的,轻轻「哦」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慢吞吞地移动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咏棋,「咏棋殿下,这一句,你过去也

该学过吧?」

咏棋恭谨地站起来,垂手答道:「是的。学生从前跟着雷太傅,略听过一点。」

「嗯,那就请咏棋殿下,咳,给咏善殿下讲一讲这句吧。」

咏棋一怔,别过眼睛去和咏善对了一眼。

圣人不仁,是他随意从老庄里面挑出来的一句,写成字给咏善当彩头的。也不知道咏善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到现在还为这个生气?

「是。」咏棋清了清嗓子,转过半边身子,对着咏善,缓缓地用他悦耳的声音阐道:「圣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爱,未曾放眼大局

,做到天下为公,那是小仁。圣人的不仁,让众生放手而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颇,这种不仁,其实正是最大的仁爱

。所以,圣人不仁,并非说圣人无情,只是因为太过有情,反而看似无情了。」

侃侃说完,看看咏善,又回头看看太傅。

王景桥眯着昏花老眼,似乎挺满意,点头道:「殿下请坐,雷淘武也是博学之人,老庄之道,讲得有几分见地。」又问咏善,「咏善殿

下,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吗?」

咏善却掀着唇角,笑了一下,态度恭敬地道:「咏棋哥哥说得再好,毕竟年轻,怎么比得上太傅的年岁见识?学生斗胆,请太傅再按照

自己的意思讲一讲这句。」

他如此执着于「圣人不仁」,咏棋都奇怪起来,不禁瞅着他打量。

咏善的目光,却软绵绵的跟钉子似的,锲而不舍,只深深看入老太傅不见底的眼里去。

王景桥老脸皱了皱,一脸高深莫测,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庄重地慢慢开口,「越高深的道理,越要往浅处讲。咏善殿下问

得好,圣人不仁,到底该怎么解?这句话,古今有多少个聪明人,就有多少种解法。要我自己说,就是四个字。」

咏善眸光霍地一掠,沉声问:「哪四个字?」

「物竞天择。」

干巴巴的四个字,里面藏了沉甸甸的石头似的,王景桥平板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能给人心上压了一块重铁似的感觉。

连咏棋这个懵懂旁听的,也无端心头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太傅来。

咏善默然,又清楚缓慢地问:「请太傅把物竞天择这四个字,再讲一讲。」

「讲不得。」王景桥苦笑道:「已经讲到最明白了,实在不能再浅了。」

他摆了摆手,动作迟缓地摸索着扶手,从椅上起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林子里面猛兽多啊,林中虎为王,可谁见过护着兔子的老虎

呢?护着兔子,老虎要对付豺狼狮子,就会比往常顾虑上十倍,危险万分。物竞天择,圣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

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个假,请两位殿下容老臣早退吧。」

向咏棋和咏善行了礼,摆手不要他们送出门,在两个小内侍搀扶下,蹒跚着走出了静心斋。

咏临暂时和母亲住在一处,他身体壮实,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床,打算溜去找两个哥哥赏雪。不料到了淑妃宫门,被早得到叮嘱的

侍卫拦住,死活不让他出门。

咏临出不了门,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郁郁不乐,只好转回来找淑妃。到了淑妃房里,才发现淑妃半倚在床上,神色委顿,腮帮

子红得不寻常,疑道:「母亲怎么起得这么早?不会是哪不舒服吧?」

他在淑妃面前向来没规炬,撩了衣摆就往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淑妃前额,猛地变了脸色,跳起来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烫手!

来人,传太医!快点快点!母亲,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身上冷不冷,我要他们加点炭火来。」

淑妃拉住转身要出去唤人的儿子,「毛躁什么?坐下吧。母亲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着凉。毕竟年纪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咏善哥

哥,在雪里来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经派人去传太医,别乱叫唤,母亲心里好不容易安静一点呢,咏临,你陪母亲叙叙话。」

咏临虽然大剌剌的,天性却有一股罕王的诚心,看见淑妃病了,顿时比平日听话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来,忍耐了一会儿,又笨手笨脚

地要帮淑妃掖被子。

「你就坐着吧。这么莽莽撞撞的,日后也不知哪家姑姑栽你手上,被你气死。」淑妃半喜半忧地瞥咏临一眼,脸上带了一丝微笑。

咏临乐呵呵道:「还没轮到我呢,这婚姻大事,怎么也先是咏善哥哥在我前面。」

「昨天送过来的画像,你都看了?」

「嗯。」

「你也该帮你哥哥挑一挑,告诉母亲,觉得哪家闺秀最好?」

咏临仰着脖子想了想,耸肩道:「无所谓,我看啊,女人在哥哥眼里都是一样的,从小就没见过他喜欢过什么美人。父皇给他的美貌宫

女,收了也就收了。挑哪个恐怕都一样。」

淑妃横他一眼,「什么一样?不动脑筋。」把手挪出热被窝,指头轻轻戳了儿子额头一下,笑骂道:「你呀。这人选分量可重呢,挑出

来,将来就是你嫂子,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

正说着,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娘娘,太医院的张大医到了。」

淑妃停了和儿子的说笑,稍往上坐直了,「是那个叫张云风的太医?」

「是,太医院的张云风。全照娘娘吩咐,特意召过来的。」

淑妃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咏临道:「你嚷嚷着玩雪,嚷了大半天了,去吧。崇英,你跟着咏临殿下一起出去,和侍卫们说,我点头了,

让咏临出外走动一下,疏松疏松筋骨。」

咏临本来急着出门,发现淑妃病了,此时反而不肯去了,摇头道:「我陪着母亲,看看太医说什么。如果要抓药,我还可以帮忙。」

「嗯?我竟这么矜贵,抓药这种小事,把皇子都使唤上了?」淑妃笑起来,「算了吧你,粗枝大叶的,抓药我也不敢吃。有你在这,太

医也静不下心给我把脉。还是出去的好,快去吧,难得这么好的雪,只是千万小心别冻着了。外面伺候的听着了,别让咏临殿下在雪地

里乱跑,好好用轿子送过去咏善殿下那边。」

外面的内侍们连忙应是,赶去准备。

淑妃轻轻推了咏临一把,又吩咐那叫崇英的心腹内侍,「你把咏临殿下带出去,再把张大医请进来。」

咏临对于自己惹祸的本事,还是有所认同的。

听母亲说了,当即做了个鬼脸。

想想知道留着也没用,说不定真会碍着太医请脉。幸亏淑妃只是稍受了寒,病得不重,他还不太忧心,被淑妃推了两下,依依不舍地站

起来,只好道:「那我出去逛逛就回,母亲,要太医记得开点上好的药啊。」跟着崇英出去,有淑妃的吩咐,顺利通过了宫门侍卫那关

离开没多远,就跺脚让人把轿子停下,跑了出来,对内侍们道:「这么好的雪,坐轿子闷死人了。轿子是女人坐的,踏雪而歌,才是男

儿快事。对了,今天的事回去可不许向淑妃娘娘告密,谁乱说我揍死谁。」丢下暖轿和四个抬轿的内侍,踩着厚厚的大雪,精神奕奕向

太子殿去了。

咏临一走,外面等候的张太医就被传了进去。

他知道头上这位是太子亲母,虽暂未被册封为皇后,将来一个太后的名分是铁板钉钉,跑不掉的,因此越发小心谨慎,按照规矩磕头请

了安,眼也不敢随便瞄,垂着头试探着问:「不知娘娘哪不舒服?微臣先给娘娘请个脉吧。」

「脉嘛,就不用请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是你,张太医,听说你最近和太子殿下,交情不错啊。」

「回娘娘,微臣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交情啊。」那太医愣了一愣,微微抬头,看了坐直在床上眉眼威严的娘娘一眼,恍然大悟道:

「哦,娘娘大概是弄混了。咏善殿下脉案,向来由陈太医主管。咏棋殿下暂居太子殿,他身子不适,向来是由张映辉太医照看的。娘娘

要找的,大概是张映辉。微臣也姓张,嗯,叫张云风。」

淑妃目光倏然犀利,冷笑地盯着床下跪着的人道:「这么丁点大的皇宫,哪个角落的事我不知道?哼,张映辉专门照看谁的病,我比你

清楚。今天我是要问问你,你交给常得富的药,用的是哪个方子?我好好一个儿子,就让你这种人拿那些淫药祸害?」

张云风仿佛耳边炸了个晴天霹雳,猛烈地抖了一下。

脸色顿时煞白。

为常得富秘制春药的事极端隐秘,那人是太子殿总管,眼看将来是要飞黄腾达的,而且他出面来讨,九成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张云风靠着祖上资历才混入了太医院,自己本事并不大,手里就这么几帖家传秘方可以谋点升官的盼头,难得巴结太子的机会,他咬咬

牙,也就干了。

可……

事情怎么就传到了淑妃耳朵里?

为太子制作春药,万一揭露出来,那就是教唆太子淫乱的死罪!

指不定立即就一杯毒酒了结!

骤惊之下,张云风骨头都软了,在地上差点跪都跪不直,喘了半天气,才惊慌失措地连连磕头,「娘娘明察,微臣做事恪守规矩,给药

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什么常得富什么药,微臣确实不知……」

「闭嘴。」淑妃声音凉得令人发怵,嗤笑一声:「没有实证,我能把你叫到这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聪明一点,当着我的面

认了,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张云风早吓得发抖,听出淑妃话里还有松动,又想起咏善就是她亲生儿子,这事抖落出去,对淑妃也没有好处,赶紧抓紧机会道:「是

是,娘娘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微臣日后尽力为娘娘办事……」

「别啰嗦了,写方子。」

「啊?」

「纸笔都给你备下了。」淑妃朝预备好的桌案一指,「你家那祖传秘方,给我清清楚楚写出来。」

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张云风还有什么办法,何况面前这位是太子的娘。

张云风别无选择,爬起来拿了笔,毫不犹豫就把那春药方子写出来了,双手捧着递给淑妃过目,悄悄打量淑妃的脸色。

淑妃垂眼扫了一下,缓缓问:「你们医家里,好像有什么对反对冲之类的话吧。」

「是是,有的药性,和别的药性是不能一起用的,分开对人有好处,掺在一起用,就会伤……」

「够了,我也没考究你医术。」

「是。」

淑妃思忖片刻,转头把视线定在张云风脸上,蓦然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脸,「张大医,你在太医院里面这些年,职位还是很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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