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二部 法国篇（出书版）下+番外 BY 左翎

「你……」

「我打算跟这个部门同进退，不是因为我喜欢它。」扭开水龙头，普旺斯温柔地洗拭之前调香用到的滴管和试管。

将杂志放到一旁，脸孔上找不着任何年龄痕迹的女性坐正身躯，晓以大义：「如果不是我认定你是个人才，我绝对不会这样浪费口舌。

我之前在晚宴上跟你说的话你若有听进去，就该清楚对JUIN而言，这个部门已经是烫手山芋，不是会赚钱的金鸡了。」

「部门是什么都不重要，」锁上水龙头，棕发男子带着微弱的叹息，继续将他不想说白的话说清楚。「现在离开巴黎，我有预感我会后

悔，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秀气的柳眉压迫着蕴含迷人神采的双眼，JUIN的女首席忽然打消了她想劝阻的念头。「这和你突然跟我借首席专用调香室，拼命认真练

习调香有关吗？」

「……要想赢过他，就不能有一丝懈怠。之前我荒废太多时日，需要好好补回来。」

「根据我手边的消息，许多美容集团旗下的大厂牌，没有一个愿意接手这个部门，这说明什么？」

以后买走这个部门的公司，不是二流就是三流企业。

在心中说完首席没讲完的话，普旺斯停顿了一会儿，但依然缄默不语。

「靠着你的BOS去法国前几大厂牌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又调制这瓶香水的吗？」

低头看着刚调好的香水，那的确是BOS，想不到首席还记得它的味道。

「我暂时保留你刚才签名的自愿书，普旺斯，好好考虑，不要做出让我、让你的恩师失望的决定。」拿起放在身旁沙发上的牛皮纸袋，

将其举高至头部，女首席满心期待地说道。

待女首席离开后，普旺斯才打开瓶盖，嗅着瓶中散发的淡淡木叶香。

「卫蓝诺先生，真的很抱歉没有事先预约就过来找您，我为我的莽撞道歉。只是……最近几天看到电视与报纸上的评论，我很担心克罗

馥亚……打电话给总裁，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又要我别胡思乱想……」

昨日，工厂改造计划已经顺利地告一段落，剩下的主要工程都等明年上班后再继续进行，明明是该高兴自己能比克罗馥亚员工提早几天

放长假的大槊竟然一点也不开心，他的脑子里挤满了这几天看下来的、针对Fontaine销售不佳、里欧德克劳斯的负面新闻，许许多多的

情绪压抑在心，到了今天，他终于受不了内心煎熬，鲁莽无谋地奔向鲁伊夫的工作室。

「嗯……咳咳……」

「Fontaine对克罗馥亚的影响确实如报纸上写得那样吗？那、那其他产品的销售呢？也受到影响了吗？」

「这个嘛……咳……」

「总裁带我来法国的目的就是要让克罗馥亚扬名世界，可是我到现在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禁不住胸中的刺痛，大槊揪紧双眉，拧得

像要打死结，该是灵活的黑色眼珠也失了往常的神采，哀愁地瞅着自己在杯中的倒影。

「咳——咳咳……」

藏不住体温变化的肌肤逐渐由白转红，看得出年纪的大掌缓缓从椅把挪移到下颚，覆盖整个嘴唇，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得加上三、五分

钟就来一次的干咳才可以平息他的……笑意。

「……您……感冒了吗？」没有注意到老人隐忍笑意的痛楚，自张嘴说了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大槊只把对方频率过多的咳嗽声

误解成感冒的征兆，而非要让病人为他解答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

「哼哼……嗯……」试图顺了顺自己的气息，鲁伊夫觉得自己真是拿眼前这天真又傻愣得可以的徒弟伤脑筋。

真是个相当不会察言观色的孩子呢！这不是感冒，是胃抽筋，看出来了吗？小子。

猛然察觉自己眼神没有和谈话者交会，违反了之前岳文桦教他的礼仪，大槊连忙抬起头。「卫、卫蓝诺先生，您的脸好红，是发烧吗？

需不需要我去外面找您的秘书过来？」

半侧着身躯坐着的鲁伊夫与大槊对望，他一只手依然捂着嘴，另一只手则对大槊比着，暗示他自己并不需要谁来探望，也没有生病。

如果可以，直接开口说自然更好，他也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自己一拿下挡在嘴巴前的手，他就会露馅，发出惊人的笑声。

「对不起……」

卫蓝诺先生人实在太好了，就算得了重病还是坚持跟我见面，相比之下，不近人情的我就显得……

「要是我早些知晓您身体抱恙，绝不会冒冒然地跑来向您询问这些事。卫蓝诺先生，请您原谅我的冒失。」将装有滑轮的椅脚往后推，

大槊起身，致歉的同时也深深地鞠躬。「我想我还是过几天再来造访好了……」

「小子，等、等一下！」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老人只好缴械投降，跟着站起身，惊慌的神态是平时极少见到的。

鲁伊夫的仓皇只有一瞬，紧接而来的，是他再也按捺不住、动作相当夸张的捧腹大笑。「哈……哈哈……噗……哈哈……」

弄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槊只能一头雾水地望着老人，待对方大笑的时间一久，再迟钝的人都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就是令对方发笑的

原凶，果真如此，那么肯定是自己又在无意间闹了笑话了。

「我……我身上……还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大槊一面抚摸看看是否有异物沾在脸上，一面担忧地检视自身上下。

「不……哈哈……」很想把事情讲明白，又抵不过满腔笑意的鲁伊夫最后还是选择哈哈大笑。

「哎呀，刚才失礼了，我已经很久都没碰到像今天这样好玩的事了，所以就放任自己笑个够，哈哈。」请秘书将冷掉的茶饮重新换过后

，鲁伊夫总算止住了笑意，恢复昔日稳健姿态。

拭去令自己不大舒服的半干泪痕，看得出哭过的大槊郁郁地「嗯」了一声，事实上他不是哭过，而是着急到迸出泪来。

身为肇事者的老人见到徒弟郁闷的神情，立刻明白这全是自己笑得太过火又没有好好解释的缘故，抱着些许歉意，把话兜到原点。「你

来找我是想问我克罗馥亚的事吧？」

「是的。」不自觉地坐挺身躯的大槊收起难过，认真回答。

「你说你打给文桦，她却没有正面答覆你的问题……」

「是……总裁没有告诉我，让我不由得朝最坏的方向想去。」

摸了几把蓄意留下的胡子，鲁伊夫沉默半晌，问：「那么你想过原因吗？」

「原、原因？」

「是啊，她既然不告诉你一定就有她自己的考量，你想过她在考量什么吗？」

「我……不清楚。从我被调派到工厂就很少有机会见到总裁，因为她工作忙碌，也不敢太常打电话。」

「思考对方内心的盘算跟有没有经常来往有关系吗？」

冷不防被扔了这样的问题，大槊停顿了，倒也不是错愕，抓到对方的语意然后省思、反省后开始觉得惭愧，这比较贴合他此时的心境。

喝了几口甘菊茶，鲁伊夫道出他真正的语意。「你们又不是初次认识对方，相识了这么久，基本的认知与对方性格如何还需要去问去了

解吗？依文桦的个性再来推算她的考虑，很难吗？」

「……不会……」

「小子，你的教育与生长环境造就了你的依赖性，要是你清楚自己有这样的恶习，就要试着去戒掉。不是每个人都会怀着善意告诉你答

案的，甚至，有时候好人说的话也不见得能全信，适当地怀疑对方的话，这是你应当建立起的习惯。」

该改掉的……和该学习的习惯……

见面的次数只用一只手就能比出，谈话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天，鲁伊夫就能摸到自己大半的性格，有好，也有坏。那他呢？他和岳文

桦相处的时间少说也有半年，他对岳文桦的思维处事还不能了若指掌吗？

「我会谨记卫蓝诺先生的教诲。」

换个角度思考，最近他能够得到普旺斯和鲁伊夫的当头棒喝，着实幸运，他不能逃避，勇于面对处理才是办法。

记得过去岳小姐也说过我太依赖别人告诉我的、给我的事物与知识，我却没有立即更正，现在卫蓝诺先生说了相同的话，这个错误，怎

么可以再让第三个人告诉我！

欣慰大槊有将自己的建言听入耳，老人开心地点了几个头。

「克罗馥亚目前的处境……说危险很危险，说还过得去也没有错……」

「那、那这到底是？」再次被老人的话引回注意力的大槊又恢复成了几分钟前慌慌张张的那个人。

「Fontaine的事，不能说跟德克劳斯家毫无瓜葛，可任凭这家子的势力再大也有限度，话说到底，调香师是决定一切的关键，他的作品

无法让多数人满意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是不是让很多人不满意我不晓得，有一点能够确定的就是，总裁不会不满意……」

他相信、非常相信，岳文桦绝对不是个会把不喜欢的产品推到台面上销售的人。

「你瞧，这不就是了嘛。你臆测得到她的想法，这样……文桦不告诉你的原因需要我解答了吗？」满意大槊能够即刻弥补性格上的缺失

，鲁伊夫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说道。

挂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作为回礼的大槊回答：「我认识的总裁是个不会跟现实、跟周遭人妥协的人，纵使克罗馥亚遭遇了空前的危机，她

一定会处理得很完美，而且迅速俐落。」

「哈哈，俐落吗？她的确不喜欢拖泥带水啊！」

「是啊，总裁也不喜欢看见人家做事拖拖拉拉的。」

来回触摸着自己的大腿，鲁伊夫同时在脑中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小子，最近工厂忙吗？」

「不会，工厂从今天开始休长假，一直到年后才开工。」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吗？」

大槊摇头，答：「目前没有。」

「好，那就跟我走。」

「我们……要去散步吗？」

被大槊下意识的回答给逗笑的老人发出「噗哧」的声音，咯咯笑着。「散步啊？嗯……也不错，我想这应该是对克罗馥亚相当有意义的

散步哪！」

「有意义的散步？」散步就是散步，还有能涵义吗？

「总之，先把你嘴巴上的拉链拉起来，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就先忍耐。懂吗？」鲁伊夫回头瞅着大槊，待他乖乖闭上嘴巴点头，他才朝

前迈出步伐。

「喔，对了，」忽然想到一件事，鲁伊夫又险些岔气大笑，他二度回头看大槊，叮嘱：「小子，下次想借大衣或是风衣，你可以考虑到

我这里借，我可以免干洗费免租金地借你一整个冬天，这样『借』不到外套的时候就不用披着毛毯出门了。

「！」瞪大了双眼，大槊感觉全身的血液刹时冲回头顶，轰的一声就把他一个钟头前所没考虑到的事给炸出来。

回想起自己按下门铃等候工作室里的谁能替自己开门、和替自己开门的竟是工作室的老板鲁伊夫卫蓝诺本人的种种画面，大槊直想一头

撞死。

他总算明白刚才鲁伊夫狂笑不止的原因了。

第十二章

弥漫在克罗馥亚内部的不安与焦虑尚未得到平息，一阵新的骚动再起。

不知如何摆脱守在门口的记者们，岳文桦以一件经典千鸟纹外套罩着黑色连身短裙的装扮，与打扮得极为日常休闲的鲁伊夫卫蓝诺走在

一块，两人从容自得地谈笑，好像过去一周以来媒体的攻讦不曾发生。

引领鲁伊夫来到昨日接受一班董事质询的会议室门前，岳文桦立即嘱咐随行秘书不得让任何人接近这里，待秘书退到电梯口，她才以主

人的身分为老人开门。

密室会谈的对象不光只有岳文桦与鲁伊夫，早在会议室内候着的里欧德克劳斯也是这次参与密谈的人，很显然地，他已经获得讯息通知

，故没有其他撞见的员工那般诧愕。

「德克劳斯，我看完媒体及兴论对你的评价了，那还真是小家子气的遣词用语哪！哈哈。」待里欧向自己点头问好后，鲁伊夫便开口嘲

讽俊丽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几句。

没将对方的挖苦放在心上，里欧以闲适的微笑瞬间带过，而后又恢复成冷漠如霜的表情。［］

「既然大师都清楚克罗馥亚的现况，那么昨夜拜托您的事……」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对谈上，岳文桦选择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

。

「做广告是吧？」望着岳文桦，老人面带愉快神情地反问。

知道内情并不多的里欧闻言，略感震惊，但内心并不抱持着太大的希望，有了几天前Fontaine遭拒的前鉴，他不敢指望大师能回心转意

。

「是的，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这是我岳文桦的一贯作风，也是我昨日对董事们说的补救措施。既然是克罗馥亚的香水销售不佳，

那么就该让克罗馥亚的香水去扭转劣势。」

被交代多听少说的里欧慢慢地从鲁伊夫与岳文桦的谈话取得真相，昨晚他的上司并没有说清楚她是怎么跟那班董事斡旋，不过光凭「靠

香水扭转逆势」这个补救措施，他不认为克罗馥亚的董事会同意。

除非还有人大力支持这个策略……

「文桦，你是不是很有把握我一定会答应替克罗馥亚的香水拍广告呢？亦或者，你已经开出这张支票，不得不兑现了？」

岳文桦轻笑几声，回答：「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这回，说实在的我一点胜算也没有，赌的只是您的……怜悯心。」

「那你这棋下得可真好，要不要喊一声checkmate啊？」想起二个钟头前在自己工作室上演的戏码，鲁伊夫就觉得自己笑也不是，不笑

也不是，答应也不对，不答应了又难为。

只把对方酸溜溜的话当成闹闹孩子脾气，岳文桦并不放在心上。「我从来没有告诉他什么，一切都只是他擅自行动。原本我就打算登门

拜托，恳求您帮助克罗馥亚。」

「时尚圈表面上看来很尊重大师，实际上每个人都巴不得推倒大师。要利用我的名气救回销售额，我担心效果有限。」

「一定可以的，我相信鲁伊夫卫蓝诺的宣传方式，在您手中没有卖不出去的商品！」

叹口气，老人连连摇头。「这回下的赌注可真大，要不就双赢，要不就一同被牵累下水。」

「真的很抱歉，我的任性拖累了您，但请您务必帮忙克罗馥亚，拜托您！」岳文桦低下头，诚恳请求。

鲁伊夫从大衣暗袋里掏出事先加好烟草的烟斗，点燃后抽着。「德克劳斯，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吧，你到底可以为了挽回败势付出多少代

价？」

苍郁的草原上闪耀着太阳直照下的光芒，里欧从内而外散发着认真的气势，他不言，但老人已经明了。

「我明白了。」

「大师！」岳文桦展露喜色，抬头望着鲁伊夫。

厚实的大掌阻挡了接下来将听到的话语，鲁伊夫并不愿意乖乖就范。「这样吧，只要克罗馥亚答应我三个条件，之后你们的广告我便答

应盖上我工作室的名号，反之，就没得谈了。」

「请说。」

「要让我的工作室拍摄的广告，其香水必须是由你来调制。」鲁伊夫指着里欧，言语间有不容周旋的强硬。「呃……今天是十二月十八

号了……嗯，两天，德克劳斯，我要你在二十号前将香水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