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二部 法国篇（出书版）下+番外 BY 左翎

尽管觉得太过匆促，岳文桦却不敢出声打断。

「还有一个吧？」里欧的视线一直正对着老人，对他的条件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为难的神情。

「呵呵。」老人笑着，转头看向会议室门口，不知紧闭的门扉外会有什么惊喜。

「小子，犹豫什么呢？你还想站在门口多久？」

过了好些时候，众人才看见门把滑动向下，畏缩的人影悄悄出现。

瞅着来人，里欧惊愕得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他能猜到这个古怪的老头会出什么歪主意了，前两个条件他可以答应，就这个……他无法接

受！

再将视线转回里欧身上，鲁伊夫满脸笑容，娓娓道出最后一个条件。「这个广告，将全权交由我的徒弟吴槊乐来制作！」

「卫蓝诺，这跟你刚刚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吧？」岳文桦不是不信任大槊，而是她不敢把苦心经营的品牌形象随便赌在这上头。

「我有说过是我自己来做广告吗？」笑得愈加灿烂的老人终于如愿以偿，还以颜色了。

怎么可以尽把好事揽在自己身上呢？没有互惠，就不会有双赢哪！

「胖子槊，你怎么会跑来克罗馥亚？放着好好的长假不休，你是嫌事情少吗？」见到跟随在鲁伊夫身后的自己，岳文桦像换了个人似的

，从温和的姿态摇身变为他熟悉的恶魔上司。

「我……」

岳小姐已经告诫我，叫我不要涉入克罗馥亚内部的事，要是我让她知道我刚才跑去找卫蓝诺先生的事，那不就……

利用自己站在徒弟前面的优势，鲁伊夫顺势护着大槊，笑道：「是我叫他陪我出来散散心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正巧来到这里呢，哈哈

。」

即使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话依旧能说得理直气壮，这是岳文桦心中对鲁伊夫的认知。

收起熊熊燃烧的怒火，岳文桦柔和地反驳：「真的好巧呢！明明昨天您跟我约好了今天这个时候见面，又还搭了车过来，这趟散心是不

是别有用心呢？」

「你说的是哪的话，你我会晤不就是别有用心吗？」笑得连眼睛都快眯成一直线，老人装傻反问。

自知再唇枪舌剑下去会毫无收获，岳文桦转移话题。「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呢！详细一点的情节要不要上去再议？」

「当然要。」

老人以宾客之姿走在前方，而理当要走在他身旁的岳文桦却刻意放慢步伐，逼近大槊，悄悄地在他耳边恐吓：「胖子槊，虽然我不清楚

你干了些什么，不过，要是你敢破坏克罗馥亚的好事，我会让你重温旧梦的。」

故意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的中文，很明显的就是不想让第三者知道，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大槊收下这分恐吓。

啊啊……岳小姐还强调「重温旧梦」这四个字，难、难道说是指夜间补习的梦魇？千……千万不要啊……

「吴大槊，你果然是做了什么啊！」听到鲁伊夫否认说过由自己来制作广告的话后，岳文桦直截地认定一切都是大槊搞的鬼。

离开舒服得让人不想起来的办公椅，已有恶魔化前兆的克罗馥亚总裁一步步地走近下属，将他压制在门后。「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你倒是

忘记得很快嘛！这么想接受我的制裁吗？」

眼见上司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语气维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大槊吓得直要发抖，不怒之怒，正是岳文桦大怒之兆。

压低音量，大槊用中文致歉：「对不起……岳小姐，我不知道卫蓝诺先生会这么做……真的……」

「如果说对不起有用……那么要法律做什么？说句对不起可以抵过所有的错，古人就不会发明『制裁』这个词了。」

完……完蛋了……岳小姐一直强调「制裁」这个字……看来我是死定了……

哪怕女王与犬的画面很久未曾出现，仍旧改变不了身为犬的他一看到女王发怒就会颤抖的习性，并且，从这次事态严重之程度来看，女

王的惩罚只会加剧不会减轻了。

坐在一旁观赏着好戏的鲁伊夫将烟斗拿下，望着岳文桦的背影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赞成我的作法。」

回头瞅着老人，岳文桦狐疑：「我赞成你的作法？」

「你的初衷不就是要我指导这小子，看看他是不是做广告的料子吗？」

「您什么都还没有教他，就要他替克罗馥亚做广告，我觉得这个作法很鲁莽。」

「呵呵，文桦，不是学会了书上写的、在大师旁边帮忙做些杂务就能明了广告的，没有实际去拍支广告，就没有资格说自己会做广告。

」

「您这是拿克罗馥亚的声誉去赌。」转身正视着老人，岳文桦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不满说出。

「是，我是在赌，赌你交给我的人是不是块料子，同样地，我交出的筹码是我工作室的声誉。」

「告诉我，您为什么可以这样赌？我没有办法担保吴槊乐做出的广告能让世人满意，您为什么可以？」

「在世界各地散布着许许多多优秀的广告人才，你想要一个一个超越他们并不容易，评分标准也不一致，所以当我接下我人生中第一支

广告的那刻起，我告诉我自己，我的评分标准，端看我是否能弥补制造商的不足、继而表现出他不凡的优点。」说到一半，鲁伊夫又拿

起烟斗抽了几口。「之后，我订下了规矩，凡是要找我拍广告的人都要给我与他们一段磨合期，我深信，就是这段磨合期造就了我鲁伊

夫卫蓝诺。」

「我不认为短短两天的磨合期可以造就吴槊乐，让他成为像您一样的广告大师。」里欧不假思索地将心中所想道出，一点也不担心有人

会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难过。

「说的没错，大师您还是别对胖子槊抱持太高的期待，这家伙的脑筋不是普通的钝，两天很难让他开窍的。」两手交叉置于胸前，岳文

桦露出一脸伤脑筋的模样。

连着两个重要人物都投下反对票，鲁伊夫哈哈大笑。「哈哈哈……这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二个好笑的事了。」

信心早已被打击到倒地不起的大槊萌生辞退念头。「卫蓝诺先生……我看我还是……」

「小子，这么快认输可不行喔。」

「？」

「如果你没有面对挑战，怎么会知道闯关后的奖励是什么？」

「我……这个赌注太大了，我不敢把克罗馥亚还有卫蓝诺先生的声誉赌下去，我很怕……」

「你又想逃避了吗？」

正对着鲁伊夫犀利的蓝眸，大槊要脱口而出的话霎时哽住，他身体没有办法反抗这道目光，无法承认自己确实想逃。

「机会是不等人的，而且永远只给储备好实力的人。要是上天愿意给你机会，你却什么都没做……说穿了，你是个只等待他人怜悯的可

怜虫。」

从脑海里传来普旺斯说过的话，令大槊一震。

做广告的实力……我并没有啊……

要是……弗列迪克先生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会怎么做？

「假设有一天，我跟你的立场互换，我绝对不会顺其自然，我会一直努力，尽我所能！」

将我视为敌手的弗列迪克先生都这么拼命了，那我呢？

「小子，怎么了？我还在等你的回答喔！」

垂下的双眼缓缓抬起，幽暗的黑瞳从惧怕转为镇静，映入眼底的，是岳文桦满是担忧与劝阻的神情，是德克劳斯认定自己绝对做不到的

冷漠面容，以及卫蓝诺认真严肃的炯炯双眼。

没有去做……永远不会明白结果是什么……

有朝一日，我可以恢复嗅觉的话，我会堂堂正正地接受弗列迪克先生的挑战，和他以调香来一决雌雄……过去的我总是这么想，但我付

出了什么？

「……请……请让我试试看。」

努力，不只有调香这件事，而是在每一件事情上努力。

我……我不想输给弗列迪克先生……不想输给自己……

回到岳文桦租给自己的公寓，天色已暗，遥远的西边还有些橘红色的阳光与暗紫色的浮云，想必再过十几二十分钟，整个苍穹将会被黑

夜所笼罩，独留几颗明亮的星星点缀其中。

如同外面的天象，大槊感觉到自己头上也一片乌云惨淡，要不就是雷电风雨骤降，要不就是跟外头一样，漆黑得连一盏萤光都难以窥见

。

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下午里欧给自己的分镜稿纸，大槊坐在椅子上与它苦苦对望。

他懂的知识少得可怜，这是从他踏出社会后就深刻感受到的事实，不论是哪个行业哪项技能，一般人能懂个三五分的话，他大抵只有一

分……有的可能连一分都不到，时尚流行品牌是一个，广告则又是另一个现成的例子。

「既然要做鲁伊夫的弟子，那么最基本的分镜应该会吧？我接下来要调的香水锁定在花香果香调，适用年龄层是二十五至三十岁的年轻

女性。明天下午三点将你画好的分镜给我看。」

忆起临走前里欧丢给他的话，大槊苦叹。

为什么做广告会跟分镜扯上关系？话又说回来，分镜到底是什么东西？经理到底要他分什么东西呢？

不懂，他真的不懂。

愁得眉头就要打上二十四个结，慌得心头就像要被千军万马踏平，却仍苦思不出解答，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呆坐在这里，否则就算让他

坐到天亮，结果还是不会改变的。

想要知道什么就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挖掘出来。

拉长音调再叹，大槊活似个知天命的老人，用非常缓慢的速度站起身，走到岳文桦放在这间公寓的电脑前开机，准备在网路上搜寻，看

看是否有好心人能教教他何谓分镜。

二十分钟后，还没来得及大喊「皇天不负苦心人」的他又被另一个难题给击倒。

睁大眼睛瞅着网页上的字句，大槊惊愕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所谓的分镜就是广告人将想要表达的画面一个一个画出来，之后照其拍摄，连贯而成的就是短短几秒钟的广告……这……这怎么可

能作得到……

摇摇头，大槊自认他无法攀越眼前的高墙，这座墙简直就是他天生下来的死对头，是他的克星啊！

「我……我最不会的就是画画啊……」

郁绿的眼珠由平行视线转而朝下，在分镜稿纸上逗留许久，眼眸的主人试着从这里得到一些资讯，再透过他优异的想象力将脑海中的画

面连成动画，无奈，他失败了。

「吴槊乐，我昨天交代你事情时，说的是哪国语言？」揉了揉总是忍不住会纠结一块的眉头，里欧德克劳斯怒火难遏地问道。

「是英文……」坐在调香室的沙发上，对上司深感歉疚的大槊迟迟无法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半倚着桌子的金发男子。

「我说的英文令你很难懂吗？」

「不、不会……」就连语调几乎都是放慢速度在讲，所以他听得很明白，也没有不懂的单字。

「那么，可以说明一下你的分镜稿吗？」里欧单手夹着分镜稿放在大槊面前，没什么耐性的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最让他困惑的地方，说

：「光写个小精灵……你是想让谁理解你想表达的广告意境啊？」

「我……对不起，经理，我真的很不会画画……」不看对方的神情也可以从他的语气掌握到他的情绪，面对里欧的愤怒，他完全地心虚

。

「算了，你说你不会画，那么用嘴巴说总可以吧？我昨天也应该很仔细地告诉你我所要调的香调，纵使你嗅觉再差，总是混过几个月的

调香师，对香味还不至于太陌生。花香果香调的香水，你想要用什么方式表达，才能使顾客愿意掏钱出来购买？」将分镜纸放到桌上，

里欧两手交叉，等着大槊回答。

「小、小……」不自觉将头侧向一旁，大槊死死地盯着地面。「小精灵飞舞……」

血管就要破裂的压抑感流窜在里欧脑中，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被气死的可能性。「你是在拍卡通吗？我都跟你说过我的顾客年龄层是锁

定在二十五至三十岁左右，弄个小精灵飞舞……我看小孩子也不会买单的！」

「……」

花香果香调在我印象中是很缤纷灿烂的感觉，也很像精灵飞舞于草原上……

「我只花一个晚上就把香水调好，你竟然无法一个晚上就把广告想好。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自告奋勇、不会装会呢？」

「我有想……只是经理你没办法同意……」大槊悄声地反驳。

「像你这种广告只会丢克罗馥亚的脸，公司是有目标的，总裁希望将来能把克罗馥亚推进时尚界，成为众人心目中的高级品牌之一。你

的广告企划，说穿了连二流品牌都不会用！」

面对上司尖锐的批评，大槊只得全盘接收，小精灵飞舞的构想无法获得对方赞同，总免不了令他难过感伤。「……」

「吴槊乐。」

「……有。」

「今天下班前你若是没有给我一个更好的广告构想，我会如实跟鲁伊夫说的，到时候就别怪我去另请高明！」

经理你彻头彻尾看起来都像是要去找别人的感觉啊……

不敢把话说出来的大槊只好在心底对自己说，哀凄地目送里欧走出调香室，直到调香室的门再度阖上，他才敢露出疲惫的姿态。

拿起橡皮擦使力地在分镜稿纸上拭去字迹，大槊一面长叹。

果真是他不自量力，没有那个本事还硬是去挑战自己从未碰过的领域？

这一点，卫蓝诺先生想必很清楚，可他还是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他认识的鲁伊夫卫蓝诺虽然有时候脾性古怪，带着点小孩性子，却绝

对不是个会拿重要的事物开玩笑的人。

他相信我做得到……

「小子，很苦恼该怎么做广告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啊？」

昨天老人离去前，曾对他这么问，听到这个问题的他如获甘霖，毫不考虑地点头，希望能获得前辈指点。

「坚持住你自己的原则，不想妥协的事就不要妥协。更不因为制造商说了什么就一味地为他们思考，你要替消费者想，这个是他们需要

的吗？倘若是，那么怎样的营销会让他们舍弃平时用惯了的东西改用你推荐的产品？不是的话，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有试看看的意愿？

「啊啊，还有一点，做广告也是很现实的，当你知道这东西真的不好，有坏处，尽量地、细心地遮掩，或是干脆不说，懂吗？你要懂得

去突显商品的好，我真怕你这个傻小子会愣头愣脑地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咦？可是这样……」

「记住了，你是借由广告来卖东西的，不是做消费者使用报告的。东西也是，没有一样东西是不会损坏、没有缺点的，有坏就自然有好

的一面，该怎么样表现这好的一面，就是做广告的人最大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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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不到味道的我，真的可以替经理做出好的广告吗？

下班时间一到，担心大槊是否已经想出好构想的里欧匆忙地向要离开的职员道声再见，然后推开玻璃门直奔调香室。

里面除了某个人遗留的分镜稿纸与提袋，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