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被捉弄的事,数都数不清楚,然而他仍是不怕死的一次一次的去惹那个人,可是,今天,他却有些怕了。
因为忍回头的那一眼中,有着破碎的绝望。
神宫澈不敢上前,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端木忍消失在视线中。
听到敲门声,去开门的时候,欧悦刚从浴室出来,正拿一张大毛巾,狠命的擦湿了的头发。
端木忍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忽然就笑了。
欧悦把他让进门,倒了杯水给他,还是拼命的擦头发,那个样子,像是跟头发有仇。
端木忍放下水杯,找出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已经是初夏的季节,欧悦不习惯吹头发,但他又实在不喜欢湿头发搭在额上,所以每次洗了头总是拼命的擦。
端木忍吹的很认真,手指在欧悦的头皮上滑动,“我想住到学校宿舍!”
“嗯”,很好的决定啊,他也不想让他再住在那个华丽的笼子里了。
“可是,我不知道男生宿舍在哪里,也不知道我该住到哪一间”,端木忍说的认真。
欧悦扑哧笑了,关掉吹风机,随意拨弄了几下半干的发丝,“你等等,我换衣服,带你去。”
端木忍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捧起水杯猛喝水。
欧悦找出衣服,想了想,还是跑到浴室去换。
再出来的时候,端木忍在发呆,趴在书桌上,眼底湿漉漉的,却没有流泪。
欧悦走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不开心的事,不要想了。”
端木忍抬头,笑的勉强,“我是在想,我该去哪里打工。”
“怎么,你要打工?”
端木忍点头,他从小家境殷实,即使三年前巨变,也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他一向对钱没什么概念,白天神宫澈给他买了那么多东西,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他却也不会让人供养自己的生活。
欧悦想了想,回答,“我帮你问问吧,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端木忍抽出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新手机号,找打了,给我打电话。”
欧悦把号码输入手机,拨了一下,端木忍的手机里传来好笑的铃声,“宝贝,宝贝,我爱你!”
唱的搞怪,是神宫澈的声音。
端木忍脸红了一下,“是他设的。”
欧悦拿过他的手机晃了一下,“你不喜欢,那我换了。”
设置完了,再拨,手机铃声变成了钢琴曲,正是端木忍在C大百年校庆上弹的那首曲子。
端木忍略微惊讶。
欧悦把手机还给他,“学校把那天的晚会制作了视频,我觉得好听,就放到手机里了”,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不如你去西餐厅弹琴吧,那地方干净,也不会太累,你的琴弹的这么好,他们一定肯用你。”
端木忍眼睛一亮,笑着点头。
以前,他和常靖远出去吃西餐的时候,见过水晶帘子后面有弹琴的人,那时候常靖远还说,那人弹的没他好听,那时候的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和感觉封闭了起来,如今想来,倒是很满意欧悦的提议。
欧悦想到就做,立刻打电话让潘希明这个外联部部长帮忙联系西餐厅,潘希明答应的爽快,说保证完成任务,电话里还能听到他拍胸脯的声音,欧悦笑着挂了电话,再看端木忍,他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虽然很不合适宜,欧悦停了停还是开口了,“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知道他住到学校,就是打算和常靖远断了,可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断么?
端木忍摇头,嘴角勾起苦涩,“我不知道,他去国外了。”
“但他总会回来”,欧悦拉了椅子坐到端木忍面前。
“也许会像以前一样,但我还是想再试一试”,话,说的很无力,端木忍的头垂了下去。
欧悦倾身上前,抱住了他,“我和你一起,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端木忍浑身僵硬了一下,很久之后才慢慢放松,伸出手回抱欧悦,“我不想再回去了,不管会不会像以前一样。”
欧悦知道端木忍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以前的事,他想知道,但不敢问,能让卫萧毓学长都怯懦了的事,他甚至不敢去想,他也不想再去揭开那些端木忍不愿面对的伤疤,可是,他也不会放手,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有了不想放开,想要拥有的感觉。
轻拍了几下端木忍的背,欧悦推开他站了起来,但仍是握着他的手,“我带你去宿舍吧,再晚就要关门了。”
端木忍看着欧悦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轻轻点了头。
第二十四章
欧悦把端木忍送到宿舍,里面一大堆人正在打扑克,看到端木忍都静了下来,似乎很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欧悦笑着解释,“我刚才查了住宿记录,他应该是住在这里的。”
一个穿着短裤,光着上身,手里拿着扑克的男生站了起来,“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住的……”
端木忍顺着男生的目光看向一张床,上面凌乱的堆着脏衣服、脏鞋,还有无数的杂志,轻轻的皱了一下眉,“以后,我会住宿舍。”
短裤男生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招呼另外两人收拾,其他人也帮忙。
端木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
欧悦知道他住的地方,向来有人收拾,不用他自己动手,但这是学校宿舍,他可不想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给舍友不好的印象,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也上前帮忙。
端木忍木讷的上前,欧悦递东西,他接住,欧悦让他把什么放到哪,他照做,虽然不太主动,但总算也不是个袖手旁观者。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端木忍的床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被褥是学校配的。
欧悦查住宿记录的时候,已经要来了端木忍储物柜的钥匙,打开柜子,刚帮他把床铺好,到了宿舍熄灯时间。
熄灯之后,其他的人都回宿舍了。
欧悦问他有没有买牙刷毛巾,他摇头,旁边有人递来了新的,“用这个吧,早上刚买的。”
端木忍接过,握住,“我叫端木忍。”
那人笑着抓了抓头,“你是名人,我知道你,我叫崔宇,那个是韩兆,他是王少强,我们是室友。”
端木忍笑了笑,还没说话,王少强就跳了过来,“听说过你的事,还以为很拽,也挺好相处的嘛!”
旁边的韩兆不停点头,已经在刷牙了,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欧悦见这三人对端木忍都还不错,放下了心,把他拉到了外面,交代了一些事,说第二天和他一起吃早餐,然后飞快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就跑走了。
端木忍愣在原地,石化成了雕像,直到崔宇踢踏着拖鞋晃出来,问他怎么还不睡,才反应过来,回了宿舍。
端木忍和室友的相处还算融洽,虽然他经常会做出和常人不同的事,但在欧悦每天的指点和交代下,他渐渐习惯了学校的宿舍生活。
端木忍和神宫澈自从那一天之后,过着逃与追的生活。
逃的是端木忍,追的是神宫澈。
然而,无论端木忍怎么逃,两人总是会在教学楼、食堂、足球场、林间小道……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遇到。
被捉到的端木忍,不会转身走人,神宫澈说什么就是什么,陪他吃饭,陪他逛街,陪他拼命的刷卡,幻想着他爷爷收到账单会气成什么样,末了说一句,谁让他不同意我和你退学。
然而,就是神宫澈,也感觉到了端木忍木偶式的应付。
于是,在夜风吹拂的人工河岸边,神宫澈终于吼了出来,“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
因为白天的疲惫,端木忍揉了揉眉心,坐到草地上,头靠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上,“阿澈,这学期完了,你就回去吧。”
“我知道啊,我们一起回去,你还住你原来的家,我可以每天去找你”,神宫澈说的理所当然。
端木忍无奈的轻叹一声,“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
神宫澈愣了一下,急了,“为什么啊,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啊?”直觉的认为,忍就是生气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他也确实是不知道。
面对神宫澈孩子一样的执拗,端木忍轻笑了一下,果然是一点没变呢,其实,很多时候,和他待在一起真的很舒服,因为他,可以骗自己,一切都没变,可他向来不是个自欺的人,无论有多少次的恍惚,无论有多么希望一切都没变,但心底里还是知道的,一切——都变了。
神宫澈对他的感情,说的很明白,那一天也做的很彻底,可是,他却分不清自己对神宫澈究竟是什么感情,爱吗?不爱吗?爱和不爱,他早就忘了是什么感觉。自从知道了黑泽未知三年前做的事,他似乎已经绷断了最后一根弦,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去管了,他只想摆脱那个人,摆脱一切,他甚至有一个念头,想要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走完剩下的人生。
可是,他也知道,他心里有一个魔,那就是常靖远,或者说是常靖远带给他的三年时间。
他留下来,只是想等,等常靖远回来,真真正正的面对他一次,他不想再逃了,灭不了心中的魔,他逃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常靖远。
神宫澈的出现,确实唤起了他许多忘了的感情,但他并不能确定那就是爱,神宫澈的孩子气,在三年前,是他无比珍贵着的,他珍惜着他和神宫月、神宫澈、黑泽未知四人之间的一切,可是,最终,什么都输给了时间。
“忍,你和未知姐,究竟怎么了”,神宫澈见端木忍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的问出了这许多天的疑问。
他孩子气,他任性,可他并不傻。
未知那天哭的那么厉害,忍说不想再见未知,他实在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的去责备任何一个人。
姐姐死了,他剩下的只有忍和未知姐,他谁都不想失去。
端木忍抬头,看了神宫澈很久,淡淡的笑了一下,“阿澈,你还记得波比吗?”
波比是一只狗,神宫澈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只贵宾狗。
“记得,爷爷说它会影响我做功课,把它送人了”,神宫澈不明白端木忍为何突然提起波比,但仍然老实的回答。
“波比没有送人,波比死了,神爷爷怕你伤心,跟你说送人了”,端木忍的话说的很慢,一直留意着神宫澈的表情。
果然,神宫澈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从小,爷爷就对他尤其严厉,会在众多宾客面前大声呵斥他,也会在他只犯了小小错误的时候,特意打电话到学校要求从重处理,甚至会将他关到漆黑的小阁楼里,直到他求饶。
爷爷会怕他伤心?
他不敢想象,不敢相信。
波比是别人送姐姐的生日礼物,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个男孩子却异常喜欢那只小贵宾,和它一起玩,和它一起洗澡,和它一起吃饭,和它一起睡觉,就连去学校也把它偷偷藏到书包里。
最终,爷爷发现了,无论他怎么哀求,还是把波比送了人。
许多年过去,他甚至都快忘记了,忍却对他说,波比不是送人了,而是死了,波比不是被爷爷夺去了,而是爷爷怕他伤心才骗他。
他怎么能相信?
忍口中的神爷爷,真的是他的爷爷吗?
“你知道波比怎么死的吗?”端木忍仿佛要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过了许久才问。
神宫澈缓慢的摇头,仍然陷在对比忍口中的神爷爷和自己爷爷的混乱之中。
“那天,神爷爷把波比藏在阁楼里,你在房间里哭,我和阿月从楼阁窗户里爬进去,想把波比偷出来给你,出来的时候,我的衣服勾到阁楼的窗栓上了,阿月帮我解开,没有抱住波比,波比听到你的哭声,从屋顶就往下跳,然后……”,端木忍停了下来,脸上泛出的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彻悟,还有些许的悲伤,原来,每一件事,知道的多少,真的有不一样的心情,阿月死了,他和她之间没有了以后,未知还在,可他和她之间,也没有了以后,“阿澈,很多事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谁也回不去从前,你就当我是波比,已经不再了,不管是离开了,还是死了,总之,已经不在了。”
端木忍说的决绝,说完就站起来离开。
神宫澈似乎一时猜不透他话的意思,呆滞了半天才想起追,然而,转身,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端木忍是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宿舍的。
满身的酒气、脚步踉跄,就连拿钥匙开门也找不到钥匙孔,要不是韩兆起来上厕所发现了他,他指不定要在门口躺多久。
端木忍醉的很厉害,但不说胡话,只是不停的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眼角便会有泪渗出。
脸色苍白,泛着不正常的红,柔软而细碎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端木忍蜷着身子,最大限度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牙齿咬着下唇,像是要咬住什么声音不泄露,双手交握放在脸边,偶尔会无助的颤抖一下。
这样的端木忍,十个看了有九个会心疼,剩下的那一个更多的是心痛。
三个男生手足无措,找来了欧悦,因为这个学生会主席看起来很关心他们的室友。
欧悦到了宿舍,脸色极其难看,还没等其他三个人说话,就把端木忍拽下了床,一直拽到了水管下,拧开了水,把他的头摁到下面不停的冲。
尽管是夏天,醉酒的人被凉水这样冲,也立刻醒了过来。
端木忍手撑到洗脸池边,不停挣扎,想抬头,欧悦却不松开,把水拧的更大了。
旁边三人看到,傻了,传闻中的学生会主席,不是温文和悦的吗?怎么跟个黑社会差不多,让人清醒,就不能用点斯文的方法?好歹也是C大高材生,文化人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腹诽归腹诽,三人赶紧上前拉开了明显在愤怒着的学生会主席。
得到解脱的端木忍,坐在水池边的地板上,不停的咳嗽,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到苍白的脸上,衬衣前面湿了一大片,双手因为刚才的太用力,变成了清白之色。
欧悦不说话,甩开拉着他的手,拿了毛巾擦端木忍的头,擦的很用力,好像手下的不是人头,而只是足球,让其他三人直接怀疑,叫他来,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还好,欧悦并没擦多久就泄愤完毕,眼神也转成了心疼,把端木忍又丢进了浴室,顺便塞进去干净的衣服,关门的时候,很生硬的说,“十分钟,我等你。”
一转身,欧悦才发现,其他三个人盯着他的目光,足以叫惊诧。
崔宇心中嘀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
王少强搬了凳子给欧悦,满脸的谄媚,他一心想进学生会,怎奈应聘几次都被刷下来,好不容易逮到巴结主席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韩兆则递了一杯水给欧悦,竖了竖大拇指,“佩服,佩服。”果然,做事是需要下狠手的。
怒气已消的欧悦,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捧着水杯傻笑。
天知道,他刚才是真的急了,看到端木忍那个样子,他是心疼又心痛。心疼他那样的伤自己,心痛他为何要那么狠的伤自己。
学生会主席眼中流转的情绪,其他三人看得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欧悦笑,其他三人也笑,一个比一个笑的难看,还是笑。
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就好像谁先停止笑,谁就要做先开口的那个。
庆幸,端木忍很听话,十分钟后走出了浴室。
换过衣服的端木忍没有了醉酒的狼狈,发丝已经擦的半干,只有眼底几缕血丝彰显着他的疲惫。
对于刚才的事,他一个字没提,只是很认真的跟室友说了一声谢谢。再看向欧悦,眼中有了愧疚。
欧悦心里想,看来他是彻底清醒了。
折腾完一番,也到了上课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