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说话……,
推开玻璃门的那刻,一只手的影子映在上头,阿裕不禁顺著影子的方向往回看。
桌子,天花板上有好多的人。倒影似的浮在那男子的顶上周围。
他们同样也在用餐。天花板上的人微微转头、向阿裕轻笑。
「什……,什麽?」
磅的一声,玻璃门被从外推开,一只大手将阿裕抓出了餐厅内,冰冷的手全是湿的。
「啧。」是全身湿的像掉进水里的橘学长。
「才吃个饭,不要被奇怪的家伙搭讪。」
橘学长抓著阿裕的手臂,好像在考虑是否要将他拥入怀中。但想起全身湿的自己,又做罢了。
「原本以为这里会比地餐少的。」
「什麽东西比较少?」
「挑拨离间的东西比较少。」
橘学长喃喃的抱怨著,告诉阿裕他的机车已经拖到路口的机车行去了。水不住的顺著头发流下,阿裕想起什麽似的,往餐厅的方向折返而去。
「我去帮你借一条毛巾。」
「不用了──。」
虽然橘学长这麽说,阿裕还是拉开了餐厅的门。在拉开门的瞬间,几声轻掩在雨中的脚步声,从餐厅里飘出。
喀嚓、喀嚓。
不远处的积水上,溅起了一排微弱的水花,在大雨的包围之下,几乎看不出来那是踩过水时的脚步。
虽然那整队的脚步,至少有十来双脚,但没有任何一个脚步之上,有看的见的人。
连结著阴阳两界的水源,在过渡的骤雨之时,地上与水里的界线会变的模糊不清。此时受到大雨所掩护的幽灵们,能够轻易的在受水环绕的校园中游荡;在雨停之後,也会自然的归回该去的地方。
若想发现他们的踪迹,仔细观察雨。如果迹象太过显著,那仅是因为数目太多的关系。
虽然雨还没有减小的趋势,橘学长仍牵出他的机车,说要载阿裕回家。
「因为可以和你搭讪的人、只有我。」
有些恼火的橘学长,催促著阿裕赶快离开学校。橘学长的车不是125也不是小绵羊,是更重量级的玩意儿。阿裕不怎麽懂车,但橘学长似乎很爱玩车。
骑这辆要涉水而过应该是没有问题,……应该说从这里以直线骑到山上去都没问题。但橘学长却说:
「当然不走前门,我们走後门。」
「啊?」
讲不出不要,但阿裕讨厌走後门。要不是因为不喜欢走那里,也不会冒著积水牵车、企图从前门离开。
阿裕讨厌後门是有理由的,因为要经过後山隧道。
那条路常常有人出车祸,还传闻有招车的红衣女子。上次有个学长不知道和谁打了赌,赌了很多张小朋友,说要看那个招车的女子,身上穿的究竟是白衣、还是红衣。
於是阿裕在半夜里,被学长拖去「游街」,骑著小绵羊在隧道附近绕了十几圈,就为了亲眼目击那位招车女子;学长原本说要请阿裕吃宵夜当酬劳,但因为赌输的关系,连阿裕的油钱都化为泡影。
那日的招车女子,阿裕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人是鬼。只记得她像发了疯似的朝自己的小绵羊追来,时速已经飙过60,却还是甩不掉她。
橘学长拿了雨衣、从阿裕的头上套下去,阿裕有种被当成小孩子在被人照顾的感觉。弄好雨衣的帽子,橘学长搓了搓阿裕的头发,然後把安全帽塞下去;似乎是很贵的全罩式安全帽,至少阿裕觉得这顶帽子的价钱,可以让他修好几次小绵羊。
「走罗。」
如果不是下雨,这会是场完美的旅途吧。至少这样的车,飙过後山隧道之时,是一点都不用客气的;就算遇见了奇怪的招车女子,光是隧道里引擎引爆的声音,就足以把她震跑。
不过、现在穿著雨衣,又戴著一顶大帽子,活像是萤光火星人的自己,说不定也能把她吓跑。
橘学长骑的很慢,抱住橘学长、靠在他肩膀上的阿裕,突然听见前方闷闷的说话声。
「阿裕,不要乱摸我,回家再摸。」
「谁乱摸你了啊!」
很想用力的往安全帽撞上去,头槌这个要命的色狼,可是为了行车安全,也只好默默的忍下来。
机车直线的往山的方向冲去,阿裕想起了方才在餐厅里听见的耳语。
「喂、学长……,」
「啊?」
「不、没有。」
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什麽;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什麽想要知道、某些关於橘学长的事情,不耐的悬在心头。
继续抱紧橘学长,虽然风雨很大,雨衣里还是热的湿答答的。不舒服的索性闭起双眼,没隔多久,橘学长突然来了一个紧急煞车。阿裕的头猛的往橘学长的背上撞去。
「怎麽了──!」被撞的有点头晕,阿裕晃啊晃的下了车,拿下头上沉重的安全帽。
两人站在隧道口的边缘,前方是出口,不知怎的,橘学长把车停下。
「过不去。」
拔下钥匙,橘学长丢下雨衣;车子的引擎发出轰的一声,并没有熄火。
「我还以为熄火了。」
「我的车不可能会熄火。」
讲的好有自信,阿裕识趣的乖乖闭嘴。
只差一步就能离开隧道内了,头顶上的是昏红色的灯光,黑漆漆的水渍;格外显得明亮的隧道口,映著树叶绿色的光,雨折射出浅浅的蓝雾。
风哗的吹入,在瞬间的凉爽之後,身体又迅速的恢复燥热。橘学长将车拉到人行道旁,点了根烟放在地上,任烟燃烧著,第二根烟才含入口中。白烟袅袅的在空气中上升,稀薄的扭曲著,微酸的烟味吹散後又吹来。
很安静,像是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完全没有其他人车的隧道,只听的见暴雨的声音。
「被困住了。」
「我不懂,被什麽困住了?」
橘学长没有回答。
撇下不说话的橘学长,阿裕感到一整个莫名其妙。但在脚步接近隧道外时,又诡异的收了回去。
把自己载来讨厌的地方,然後就不动了,怎麽会有这样的人呀?就算自己要走,也不能丢下怪里怪气的学长……。阿裕在隧道边缘往外望,模糊的看见,一个穿著白衬衫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静静的往两人的方向看。
几乎是四目相交的方式,年轻男子就这麽呆立在那儿,男子手边扶著一棵奇怪的树,很粗大的古树,从中分成两边生长。在草丛的遮掩下,阿裕很不容易的才看的清楚。
橘学长坐著的位置不对,所以八成看不见那男人吧。
树干上绑著红绳,阿裕记得自己家附近的土地公庙里,也有绑著红绳的树;但不清楚绑红绳是什麽意思。
男子惨白的模样,有些骇人。方才的燥热渐渐散去之後,阿裕也渐渐觉得有些冷了。难怪橘学长抽起了烟,他的衣服原本就是湿的,他不停的抽烟,八成是在取暖。
凑近满是烟味的学长身边,果然,他的手整个是冰的。
没有外套给橘学长盖著,只能叫他意思的把上衣脱掉、不要把湿衣服穿在身上;靠著橘学长的手臂,阿裕发现自己的身体比他的温暖多了。
电视上演的脱衣取暖,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虽然看起来很蠢,但对方实在是太冷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真的很像小动物。」
「不要乱说啦。」
橘学长伸出手,长手绕过阿裕的肩膀,将他稳稳的靠在自己胸前。他的表情看起来放松多了。
阿裕只能在心里嘀咕著,幸好没有人看到。
没有人看到,学长低下头来,在自己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拿出烟盒,橘学长再点了一根烟、放在地上。连烧了三根烟後,雨也暂时的停歇了。
把散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橘学长望著雨停的户外,催促起阿裕赶快上车。
「学长、你的衣服还没乾……,」
「无所谓,快走吧。」
催下引擎,方才在隧道口附近的白衣男子,已经消失无踪了。也许是车开的太快的关系,阿裕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看见方才的那棵树。
没再多问什麽,阿裕只是把脸埋在安全帽里,也埋在橘学长的背上。
Stage07
不可通过的隧道。平日虽然无害,却在某些无法预知的时刻,某些地点会呈现封闭的状况;後山的隧道发生的情形尤其严重。有人说这叫做鬼挡墙,却又和一般的鬼挡墙不太相同;虽然硬闯也是能够离开,但随後招致的恶运却会跟随左右。
如果赠送一些礼品来表示自己的礼貌,可以顺利离开的机率是一半。
另一半则要端看你的运气。
「喂、不是这里,这里是那里啊?」
望著正在停车的学长,阿裕不满的说道。
「不是要载我回家?」
「我不知道你家在那里,所以,这是我家。」
「那你载我回车站啊!」
「没关系,当自己家,不用客气。」
「不必了!」
生气的抱著安全帽,阿裕气的大叫。而眼前的橘学长,一副像是完成了什麽了不起的阴谋似的,愉快的笑了。
四十九谈+代笔
我想说故事。
我想说很多很多的故事。
我想和你说心里的事。
***
他的书看起来永远都是这麽寂寞。可是有许多寂寞的人爱上这样的书,有人说这书的音韵,像是哑然而止的琴弦,读完的那刻,沉默回盪在空中。
作者的笔名叫做浅鹭,是个鲜少露面,行踪成谜的男人。
这是来自斋院氏的故事。
***
斋院氏的爷爷,斋院和市郎,年轻的时候是个贫困的学生,後来成为作家;用写书赚的钱投资同学的电器生意、而连带发了大财。斋院从小就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家人均健康和谐,只有一件事情,是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
和市郎除了自己的妻子外,还有另一个男人。男人独自住在距离不远的别邸,过著安静的日子,斋院都叫他稚彦叔。
在那个年代,不少有钱人家会在私下娶小妾、或是养情人,但稚彦不一样,他的身份很明确,就如同是和市郎的妻子。因为两人非常低调、而奶奶也和稚彦感情很好的关系,家里的人对於稚彦,都没有任何的意见。
听说斋院的父亲还小的时候,还不懂得稚彦与自己父亲的事情;长大明白的时候,一度非常的嫌恶。但仔细想想,他小时候也是给稚彦一路带大的,许多感情割舍不下,後来总算是和解。
父亲为了避免自己的事情重复发生,在斋院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的告诉斋院,──那位稚彦叔;和你的奶奶一样喔,所以你要和尊敬奶奶一样的尊敬他,他对我们都很好的。所以斋院完全不觉得奇怪,自然而然的也就接讷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其实稚彦叔才是真正的作家;他是爷爷的代笔。
之所以会一个人住在清幽的别邸,是因为要写作的关系。爷爷的笔名叫做浅鹭,尽管写书赚的钱远远不及他的投资,但在文学界也算是讲的出名字的人。只有家里的少数人知道,其实那些书从头到尾,都是稚彦叔写的。
爷爷虽然会出席一些重要的典礼、或是和出版社谈合约;但关於写作这件事情,是一个字都不懂。
这也是他们二位认识的契机,为了身份上的交换。
忘了提起的一点是,稚彦长的并不好看。他虽然有副好听的声音,但因为参与战争的缘故,双脚截肢以外,全身都是大面积的烧伤痕迹;好像是被炸伤的,就连手指都不保,要写字的话,得将笔绑在手掌上,一个一个字慢慢的刻。
因为重伤而无法工作的他,以前就很喜欢文学;养伤的期间无所寄托,便将所有的心力投注在写作之上。出版社在收到稿子之後震惊不已,但循地址前去拜访之时,同样也震惊於稚彦的外貌。
虽然很惋惜,但在那时想要成为知名作家,是很需要和各界打好关系、不时还得出去露脸做活动的。稚彦这个模样,恐怕连去拜托别人写书评,都要被拒於门外。但当时的编辑不忍心稚彦的才华就此被埋没,他藉由学弟的介绍,找来了一位叫做斋院和市郎的贫困学生。
找上和市郎的理由很明确,他能言善道、长的帅气,而且他需要钱。事情就这麽说定了,由和市郎来顶替浅鹭的笔名,代替真正的幕後作家出场;於是笔名浅鹭的和市郎,成为才华洋溢又相貌堂堂、书迷们心中的完美偶像;而稚彦则专心的写作,不去过问任何多馀的事情。
原本担心会破局的编辑,却意外的发现,二人的感情相当的好。在赚足了能缴二人公寓的房租之後,和市郎便将稚彦接去照顾。
之後就如同一般大众所知的,和市郎的同学找他借款经营电器生意,成为巨富;拥有大量股份的和市郎,同样也成为富豪。
不在意稚彦的叔的外貌的话,他是个温柔的人。
斋院在小时候,时常会看见年纪一大把的爷爷抱著稚彦叔、有说有笑的在走廊上看著院子里的风景;奶奶也会一起跟著聊天,非常的开心。如果是不知情的旁人看来,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直到稚彦叔去世,他们的感情一直都是这麽的好。
***
稚彦叔走的比较早,他的身体因为烧伤的缘故,一直都没有很好。原本和市郎要藉此宣布封笔的消息,好好的和妻子共享晚年,但在一年後、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斋院家的门口。
穿著满身的血衣,非常的可怖;若不是日下著大雨的关系,身上的血水多少冲去了许多,不然可能更加骇人。
医生为他诊治,发现他有严重的脑震盪;身上受的伤不少,而且他什麽都不记得了。
没有名字、没有带任何的证件或线索,只看的出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奶奶为他取了名字叫作成雪,留他在家里养伤。
斋院记得自己那时正过十五岁的生日,对於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感到相当的好奇;趴在成雪的床边,总期待著他突然恢复记忆,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
可惜发生的事情,比电视剧所演的更让人难以想像。在医生要成雪多写字、好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成雪照著医生的指示不停不停的写字,结果写出了短篇的笔记小说。
那是稚彦叔的字迹,用的是稚彦叔的文笔。
写的是稚彦叔生前未完成的故事。
这件事在家里起了骚动,爷爷握著那几张成雪写的稿纸,激动的掉下眼泪。从那天起,爷爷就像疯了一样,整日就是待在成雪的身边。
他让成雪住进稚彦的故宅,完全是软禁;而成雪没有多说些什麽,就这麽住进稚彦的故居之中,照著爷爷的吩咐,不停的写著稿子。
於是浅鹭又复活了,再度展翅於文坛之上。日子晃眼过去就是三年,家里的人虽然不满,却也调查不出成雪真正的身份。
严格来说,自从成雪住进了稚彦叔的故居之後,对他友善的人,斋院觉得就只剩下自己了。
他觉得自己还蛮喜欢成雪,成雪长的不差,笑起来很有温顺的气质。如果稚彦叔没有毁容的话,在他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感觉吧?斋院每天都会以送点心为藉口、去陪成雪聊聊天,没有事的时候,偶尔会陪著成雪待到天亮。
三年来、他都没能踏出屋外一步;什麽都不接触,就只是一直写作。
真的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但看著爷爷期待的模样,斋院也不好说些什麽。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经不起一些触怒。
「如果你那天恢复记忆了,我可以把你留下来吗?」
据说失去记忆的人,如果想起过去的事情,那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期间的事情,会全部都忘掉。
斋院认真的问起成雪的那天,成雪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我现在反而有点害怕,把现在的事情忘掉了。这样我会把你也忘掉吧?」
「对、你会把我也忘掉。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医生说,脑部是很难预测的,不一定什麽时候、什麽契机才会恢复,也许只是一觉睡醒,就全都想起来了。
看过以此为主题的许多电影,斋院也多少有了这方面的觉悟。
「那、我们来学那些电影里的方法吧,你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写下来,这样万一有一天要用上,就可以用,好不好?」
在和成雪一起看完『手札情缘』的那晚,斋院起了这个提议。片中的女主角罹患老年痴呆症,会不停的忘记过去的事情,包括她最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