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他就是打了耳洞,下辈子也是我老婆!你可配不上他!”话音一落,桌上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张诺的笑声尤其大。
对于张诺来说,那只是一笑置之的玩笑而已,可是对我来说,那却是寄予转生的希望。我只能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来世,下一世,我
希望我能成为光鲜明丽的女子,迎着阳光无所顾忌的与你并肩而立。
就在那晚,我穿了耳洞。我还记得张诺他们看见我左耳上戴着的十字架时,露出的惊诧。不过紧接着,张诺就调笑着勾住了我的肩膀,
说:“你还真是忠犬型!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我记得那晚我借故,早早的和张诺他们分开了,没有意识的晃进了那家店,因为那是整条街上最安静的一家店铺。
三十多岁的女店主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透着成熟的沉着。她看见我一直盯着那些打孔器材,最后只淡淡的问了一句:“要穿耳洞吗?
”
穿那只耳洞的时候不疼,只是忽地一下被贯穿的耳朵,有一丝丝空虚的感觉。我妈曾经摸着我的耳垂说:“瞧!我家小骞耳垂多厚啊!
将来肯定有福气!”现在,我把它打穿了,那些福气,是不是也跟着流走了……
女店主拿着它,说我耳垂的形状很漂亮,戴这个最合适,听她的没有错。那是她和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说的时候,她脸上有淡淡的笑
意。
那是一枚小小的十字架,纯银的,没有任何冗缀的装饰,在她手里泛着清澈的光,她一边为我戴上一边说:“刚穿的耳洞一定要戴银的
或是金的才不会感染。”
传说,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是为了代替人类,救赎他们的原罪。
那么我的罪呢?我那不可告人的原罪,也请一并帮我救赎了吧……
就在张诺看见我耳洞的那天晚上,他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席间,他拉着郦瑞站了起来,让我和多福叫她“嫂子”。
我和多福都举着杯愣愣的看着他俩,郦瑞更是不好意思的红了一张脸,又挨近了张诺些。
张诺捶着我和多福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还带着一丝丝羞怯:“傻了你俩!郦瑞现在是我女朋友!还不赶紧叫嫂子!”
怪不得,张诺一直没有和班里的女生交往,原来他一直在等着郦瑞。还说那是什么早恋,骗子!骗子!
其实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如果那个人不是郦瑞,我会好过一些。虽然我心里早有了准备,可是心口还是堵着,闷闷的疼
。
那晚我拼命的往嘴里灌酒,说是高兴,总算看见诺哥找到嫂子了。多福也是,一个劲的猛灌,还呵呵乐着说郦瑞比他小,叫嫂子是占了
他的便宜。
那晚的酒不太好喝,夹杂着一丝苦涩的咸,后来,我还听见什么东西“哗”的一声就破了,支离破碎。
我喝得不省人事,只记得倒下前的一刻,模模糊糊的看见张诺皱着眉看我,眼里有一丝丝的闪动。
(二)那天是十月二十号,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上高一不到两个月。
那天早上有明晃晃的阳光,可是已经不甚温暖了。我听见闹钟,极不情愿的清醒过来。
我那时还是睡的不好,总是迷迷糊糊的做梦,长段长段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有时是张诺告诉我们他和郦瑞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有时是
我们一起坐在灯下,听外公讲故事,还有时,我会看见张诺撞进门里,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身后披着金灿灿的阳光。
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睛会疼得睁不开,手脚也像是拖出去被车碾过,酸软得抬不起来。
那天早上有些不太一样,我没有看见外公乐呵呵的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他昨天说过有些不舒服,他一直是有心脏病的,昨天吃了药,睡
得很早,可能今天只是想多睡会儿。
临出门时,我去他房间和他道别,他没理我,我推他,他没有丝毫的反应。我慌了,玩命的晃他,可他始终没有睁眼。
我当时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想到了张诺,至于那些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根本没时间考虑。
我慌慌张张跑进张诺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张诺和张承正准备上学,一见我神色不对,张诺赶紧跑过来问我:“小骞儿!出什么事了
!”
外公!外公!我张大嘴说着这两个字,竟带出了一丝“啊啊”的嘶哑声音。张诺让我慢慢说,外公怎么了。我一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
公的院子跑,平时,我是绝对不敢拉住他的手的。
张诺他爸看了看外公说要赶紧送到医院,张承和他妈一直跟着忙前忙后,张诺一直在一边攥着我发抖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外公在送到医院之前早就已经没了气息,身子都快凉透了。是猝死,安安静静的睡着去了,没有一丝痛苦。
怎么会!我只是以为他要多睡会!他昨晚是说不太舒服,可是他还和我一起吃了晚饭啊!那时他还好好的!
我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几句话,声音声嘶力竭,一直带着“啊啊”的嘶哑声音,就像祥林嫂。
我那时才知道,为什么祥林嫂看见了肚子被掏空的阿毛时,会一直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野狼在深山里
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小骞儿!小骞儿!”张诺一直喊我,紧接着一把抱住我:“冷静点!冷静点!那不是你的错……”
我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抓着他紧紧不放。我在他的怀里一直瑟瑟发抖,眼里却一直没有泪。
我那些舅舅和姨们在得知消息的时候,都第一时间赶到了,比他们每月给外公送生活费的时候快多了,真的。
在等待的那些时间里,张诺和多福的家人一直帮衬着,不然的话,依我那时的年龄,是没法应付那一切的。
我妈赶来时,已经是转天的中午了,带着我爸还有洛小迅一起赶来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守着外公的遗体跪着,脸上麻木,没有一丝表情。我妈拉我,说是让我歇会儿,有他们大人在呢。
我转头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他们,漠然的摇摇头。我没有资格为外公穿那些隆重的孝服,可我心里的悲伤无人能及。
转天晚上送路的时候,我站在队尾,除了洛小迅,我是外公那些孙男娣女里年龄最小的。前面的那些舅舅和姨们哭声震天,可是在我看
来,那就是惺惺作态。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公的身边,他们对外公怎样,我心里最清楚。以至于后来他们为了外公那为数不多的遗产争的鸡飞狗跳、丑态
百出的时候,我也没有一丝丝的惊讶,只是觉得难看,真难看。
“小骞!”我妈忽然凑到我耳边:“为你外公哭两嗓子!他平时那么疼你,你就哭两嗓子吧!”
我看看我妈,还是摇摇头。也许对于心理上无法接受的事情,我的生理很难作出回应。我一直都不相信外公就这么去世了,也许这队伍
走着走着,他会忽然从板子上坐起来,说:“太颠了!放我下去!”
我妈叹口气:“小骞!你怎么这么狠!”那是我妈第一次责备我,她说:“人去世后,要是最疼的人都不为他哭两嗓子,那来世投胎会
变成哑巴的!”
哑巴!会变成哑巴!不!不行!我不能让最疼爱我的外公来世也做个哑巴。那种罪,我一个人受过就够了。
我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谁忽然踩了什么开关一样,连我妈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啪嗒啪嗒陪着我一
起掉眼泪。
我那些走在前面的舅舅和姨们、哥哥姐姐们,甚至是我爸,都惊恐的回过头来,洛小迅也在一边诧异的看着我。
看吧看吧!看我这个哑巴也能哭的震天响!
张诺那时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他听见了我妈的话。看见我那样,他的眉毛轻轻的皱成了一个结。
(三)我妈陪我在外公的小院里住了几天。
那几天里,我爸在我家那边帮我办转学的事情,申报、证明一堆事,不过他的效率还是挺快的,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没有外公,我没有权利住在这个院子里,也没有人再那样细致入微的照顾我了。我那时才明白,外公给我的,是
一个家,外公去了,那个一直温暖的家也跟着一起消失殆尽了。
院里的葡萄架上还挂着一串串未摘的葡萄,晶紫色的果实,在阳光的照射下,依然闪着金色的光芒。
我在这个小院里住了八年,我还记得外公第一次迎出院子时,脸上温暖如夕阳般的笑容,我还记得张诺第一次撞进门里,狠命的揉着我
的头发。
诺哥,我看着坐在夕阳余晖下的张诺。八年的光阴给他带来的变化真的不小,现在我面前英俊挺拔的少年,就是当年那个斜倚在墙边的
孩子。
我喜欢你,诺哥。我在心里想着,却始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就这么埋着吧,埋在心里一辈子。
我明天就要走了。我顿了一下,有些东西在我用唇语说这些话的时候,差一点就从眼睛里冒了出来,我得把它咽回去。静了会,我用唇
语继续说:明早十点的火车,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张诺看了我好一会儿,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很复杂。最后,他朝天吐了一口气,揽住我的肩膀,说:“走!叫上多子他们!哥给
你饯行!”
那天郦瑞不在,张诺说,那是男人的聚会,女人不带玩。那些原来和我们玩的不错的兄弟,张诺都叫上了。其实,我也只是想能呆在他
的身边,做他的兄弟就足够了,只是,我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那天张承也来了,我们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
席间,我一直忍着眼泪往嘴里灌酒,倒是多福有些喝多了,趴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真舍不得,真舍不得。
张诺忽然揽住我的肩膀,凑在我的耳边:“哥和你做个约定!还有半年多,哥就要高考了,到时候哥一定考到你那去上大学!一言为定
!”说着,他把杯子和我的撞在了一起,一口闷下。
我点点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张诺,就算你不能来找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们最后都迷迷糊糊的倒在桌上,其他人早就喝的不省人事了,连张承都醉的一塌糊涂。
张诺看着我嘿嘿傻笑,我问他干吗,他说:“小骞儿?”我“嗯”了一声。“你,和郦瑞,真他妈的像!”他确实喝多了,连舌头都有
些短了。
我正稀里糊涂地想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就把一只手顶在了我的脑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就密密实实的堵了上来。
被他吻住的那一瞬间,我混沌的大脑忽然就清醒了。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情,现在却成真了。我贪婪的汲取着他唇上的热度,
哪怕我当时只是当了郦瑞的一个替身,我也认了。
我最后望了那个小院一眼,带着宿醉的头疼,连同我八年的过往,一起锁进了院子里。
昨晚,所有的人都喝醉了,今天是没人会来送我了。也好,这样就不用面对真真的生离死别了。这么想着,我在出租车上,长长的出了
一口气。
临上车的时候,我往进站口那边望了一眼,没人,一个人影都没有。“小骞!到点了!”我妈催我上车,我顿了一下,还是上去了。
“呜!”一声笛鸣,列车即将开动。我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急急的把头伸向窗外。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跑在最前头的是张诺,紧跟着的是郦瑞和多福,多美和张承跑在最后面。
火车缓缓开动,道边的乘务警直朝我吹哨,我妈也一直拽着我衣服的下摆,我的姿势太危险了。
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就要看不见了。我急得把身子又往外探了探,这时张诺忽然喊了起来,边跑边喊,声嘶力竭:“哥说过了会去找你
,就一定会去!等着我!等着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用唇语喊得撕心裂肺,虽然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但我知道他一定能听见,一定能!
我就这么看着张诺,渐渐的变成一个小点,最后停驻在那里,再也看不见了。
“你不要命了!”我妈一把把我揪回到座位上,气急败坏。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我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被压空了,喘不上气,天昏地暗。
“小骞!”我妈把我整个搂在怀里,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七章
那之前的八年,在那些日子里看来,就有如一场梦,梦醒了。连个影子也没留下。
(一)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殷娉婷的,她是一缕阳光,强烈的阳光,恰逢我最需要的时候照进了我的生活,阴霾之上,渐渐露出晨曦。
那是个星期一的早晨,又是一大段冗长而令人烦躁的介绍,老师才把我从讲台上放了下来,回了座位。
那些日子过得极为混乱。洛小迅要上初中了,正是别别扭扭的年纪,对我不理不睬就算了,有时还扯着脖子冲我吼,要不是看在他和我
是一个妈生的,我早就大嘴巴闪上他了。
我爸似乎不太习惯我的归来,有时跟我说话,发现我没有回音,他会发会儿愣,紧接着拍着脑门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冲我微笑,笑得疏
离而客气。
我那时真的连学都不想上了,我发现我所有的热情都在那八年里用光了,现在对什么都是淡漠的,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我有时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是听歌,Beyond的,听着听着就烦了,把带芯从磁带盒里抽出来,揪得粉碎。
我这才发现,再好听的歌,都没那人荒腔走板的调子来得有味道。
我不知道这八年来,张诺给我留下了什么,是手臂上那道浅浅的刀痕,还是临别的那晚,至今仍在我唇上留着热度的吻。
可我留给他的,可不只是他肚子上那缝了十一针的疤痕,还有我的心,我把我的整颗心都留在他那了。
我那天见到殷娉婷的时候,她的耳朵上正塞着耳机,校服半敞着拉到胸口。我不禁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个同桌比郦瑞差多了,也许是比
郦瑞好多了吧。
我一落座,殷娉婷就凑到我跟前,朝我吹了声口哨:“嘿!帅哥!叫什么名字?”
我没理他,把书包一把掼在桌子上,开始往外掏东西。老师正在讲课,完全没有理会我们这厮发生了什么。
她“啪”的一下,用食指弹在我的左耳上。那上面戴着那枚小小的十字架。我急急的偏了头,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真酷!”她朝我吹了口气,然后趴在桌子上冲我嘿嘿的笑,有点赖皮。看见她那个样子,我的心“噔”的漏了一拍,忽然就想起了张
诺。
“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她摘了一只耳机,又腆着脸凑上来问我。
刚才老师不是说了吗。我在纸上写。
她嬉皮笑脸的指指耳机,那个意思是刚才在听歌,没有听见。
我无奈的朝天翻了翻白眼,在纸上写了“洛小骞”三个字。
她凑过来看看,把两只耳机都捏在了手里,慢慢的念着“洛小骞”,然后笑着说了句“真个!”(有个性的意思)她又说你不用怕老师
,说话就行,写在纸上多麻烦。
我愣了一下,她是真的没听见老师刚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