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攥紧了袖中的钱袋,真是的,怎会犯了这种错误。走时匆忙,从柜里随手抓个袋子,装了几块银子就出来了,当时还暗自庆幸,还好我有攒钱的习惯,柜中老收着点碎银子,不致临时抓瞎,怎么就没想到钱袋的问题。
他看我不说话了,笑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李兄可能不知道,小金虽然有些糊涂,却有一样好处,记心极佳,若识字,肯定是过目不忘的学究了,所以见过的人还从没弄错过。因此,刚刚小金说的,一定不是记错了姓氏,那么毕什么呢?会不会是陛……”
“闭嘴。”我急了,低吼一声。
他也不生气,一笑,真的闭了嘴。
我转身要走,他身形一闪,却拦在了我的面前。我又转,他又拦。该死,我忘了他还会武功,会武功了不起啊,怎么这年头一个两个都仗着武功来欺负人啊!不过,我拿素和兰没折,难道还拿你没折?
我板起脸道,“大胆,你既已知道朕的身份,还敢如此放肆?”
他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我倒,原来他只是猜测,我自己承认了。
可不容我反悔,他已撩衣跪倒,叩首道,“臣周锡鸿,见过……”说到这儿,抬眼看了看我青黑的脸色,续道,“见过李公子。”
我皱眉道,“行了,快起来。”
他一笑起身,道,“李公子好悠闲啊。”
他这话中有话,我瞟他一眼,看来今天不让他把话说出来,他是不会甘心了,于是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他躬身应道,“臣只是觉得,前狼后虎,李公子却仍有闲情留恋花丛,实在是定力惊人啊。”
我冷哼一声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哪来的狼和虎。”
他微微一笑道,“大燕建国已数十载,可北有柔然虎视眈眈,无时不忘南侵之心,南有梁朝余孽不时生事,弄得人心不稳。两方虽然现在都无大的动静,但不过是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如果说这些威胁太远,不能使公子动容,那朝中外戚揽政弄权,公子也能毫不在意吗?”
一听他这话,我急了,“你说谁!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他已答应还政与我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跟他说这些。
他也是一愣,然后笑道,“还政?那他的丞相之位也不要了?”
“这当然不会。”
“太后仍在,而他当政已久,党羽众多,就是表边上肯还政于君,如果他愿意,操纵政局仍是易如反掌。公子若想有所作为,总不免会有与卢家利益相冲突的时候,那时受人掣肘的滋味可不好受啊。公子难道就不像乾纲独断,真正君临天下?”
不想……当然,这话我只是心里想想。我真的不想与先生为敌,如果在某些事上,退让可以避免这一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退让的。姓周的话,如果对别人说,可能会很有煽动性,可惜他面对的是我。
我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装模做样地轻叹一声道,“公子好急的性子,那臣就直说了。臣只想公子能给臣一个机会,为公子一尽犬马之劳。”
果然是这样,他应该是在见面不久便猜出了我的身份,后来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显示才学,引我注意罢了。可惜我偏偏对这些毫无兴趣,他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笑了,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他倒是很大方,站直了身子,微笑着任我扫视。
我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以你的人品,我会用你吗?”话说出来,我又有些后悔,说别人行止不端,我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可他却并未在这上面再作争辩,只挑眉一笑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一样东西总有它的用处,只看人会不用了。”
我不由笑出声来,道,“那你自比洗脚水了,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没想到他笑得更开心了,道,“可以做李兄的洗脚水,也是臣的荣幸。”说罢,还配合地鞠了一躬。
我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无耻的人我见多了,无耻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登峰造极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他哈哈一笑,拱手道,“过奖过奖。”
我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形象,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这回他没再拦我,只是在后面说道,“其实,臣不是不知羞耻,只是觉得,不能尽展所长,荒弃一身所学,才是真正的耻辱。后天臣还会在这里等候李公子,请李公子再考虑考虑,给臣一个机会。”
闻言,我脚步微缓,却没回答。
回到屋中,发现小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不由暗叹一声,没错,只要我一句话,可是……
一会,周锡鸿也回来了,见到我神色如常,见到醉伏在案上的消金,却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向我们一拱手道,“两位,看来小弟要告辞了,我们的金将军已经这样了,再留下去也是浪费,小弟这就送他回去。”说着,和我们告了别,架起金锐出了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对他小声说道,“小金很相信你,别再辜负他了。”
他动作一顿,转头笑道,“李公子放心,小金既得李公子的信重,下官又怎敢再得罪他。况且,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是不是?”说完,一点头,转身走了。
这个周锡鸿,我还没答应他,他就把自己当我的人了,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我摇摇头,转身往回走,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旁边屋的门帘,一瞬间,我看到了屋内的一个人,然后,我就傻了。
天,我真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可与二哥相提并论的美人,真是极品啊!不过,两个人的美并不是一种风格。如果说二哥像太阳,无论何时都是光芒耀眼,令人不敢仰视,那这个人就像月亮了,清冷皎洁,令人自惭形秽。
风掀帘帷,不过瞬间的事,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魂一下子飞了进去,这里只剩了个空壳,再难挪动脚步,所谓色授魂与就是这般了吧。
好一会,刚刚的震撼才略有平复,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能动了,不由自主就往帘子边上的缝里看,只想再能看一眼就好了。可惜,还什么都没看到,只听面前碰地一声,不知是谁,已将帘后的大门关上了。
我仍不死心,又在门外站了好久,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然后,背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里面有美人?”
是子玉,他倒真是了解我,我赶紧回过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道,“改天吧,先想想今天这关怎么过吧。”
“什么?”我有些奇怪。
子玉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说着,就往楼下走去。
我连忙追了过去,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子玉,帮帮忙吧,那可是个极品啊,至少帮我弄清楚他是谁啊?”
子玉翻了个白眼,道,“你还真是……好,如果我过了今天这关,就帮你去查。”
“什么今天这关?”我问道,然后,马上就明白了
我们一出门,就见一堆人等在门外,都是便装,但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因为,为首的我认识,不到三十岁,身材挺拔,颇为英俊,只是肤色微黑,正是子玉的顶头上司,大内侍卫统领卢谦。
见我们出来,他向我深施一礼,笑道,“主子可玩够了?小人奉老夫人之命,来接您回去。”
我和子玉对望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唉,这回惨了。
30.生隙
回宫之后,当然先被压到了慈宁宫,太后对我还算客气,只说了很多白龙鱼服的危害之类,让我以后注意,还说就算非要微服出宫,也要带足了人手等等,我当然连连称是。
然后,太后就转向了子玉,把他严厉斥责了一顿,还说要重责。我可是很有良心的,自然一个劲地求情,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头上。最后的结果是,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也算是平安过关了。
我和子玉出了慈宁宫的门,不约而同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我只觉十分愧疚,连连向子玉赔礼。子玉倒是并不在意,笑道,“不过是半年俸禄,也没几两银子,指着这个,我早饿死了。”
这倒也是,秦家也是鲜卑大族,先祖当年随同太宗一起平定天下,大燕建立后,被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子玉属于族中大房,虽非嫡长子,袭不了爵,但手里的钱却从来没缺过,要不然光靠那点俸禄,他也没那资本敢日日风流了。想到这儿,我心里踏实了些。
子玉看我一眼,又笑道,“更何况,这回足足可以休息一个月了,逍遥自在,比某人可好多了。”
我心中仅有的那点愧疚也涓滴不剩了,死子玉,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到又要回到上朝学习,学习上朝的生活,我不由又是长叹一声。
和子玉分手后,我没精打采地回了乾清宫。
还没进宫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此时将近深夜,往常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了,里面应该是一片漆黑宁静才是。可这会儿,宫门大敞,宫中灯火辉煌。这也不算太奇怪,我偷溜被发现,给我留门留灯也是正常的。不过,里面一片喧嚣嘈杂就真的不正常了。安信治下甚严,这乾清宫中,向来最有规矩,这个时候,怎么会乱成这样?
想到这儿,我加快脚步来到门前,陪着过来的小太监连忙跟上来,高声喊了句,“陛下回宫了。”
门内瞬间静了下来,然后哗啦跪了一大片,我随意抬眼一扫,却立时就呆了。只见跪着的众人之间,有一片空地,上面伏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从臀上到大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愣了一下,然后急步赶了过去,俯身一看,只见那人面上不知是汗还是泪和着土,和成了泥,狼狈不堪,但是五官依稀可辨,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刚帮过我的太监小礼子,只见他双目紧闭,竟如死了一般。
我大惊,转头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闻声都是瑟缩了一下,却没人敢抬头看我一眼,我心中怒火更甚,又喝道,“都聋了吗?朕问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一个人膝行过来,低着头,小声道,“他犯了错,安总管罚他在此受杖,要大家都来看。”说话的是小福子,大概从未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声音有点哆哆嗦嗦的,全然不是平时模样。
一听是安信,一瞬间,我只觉脑子有点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安信平时有些刻薄急躁,但从来没想过他会如此狠心,又看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小礼子,我只觉嗓子发干,勉强问道,“是安总管?那他说要打多少?”
“这……”小福子看了看我的脸色,吞吞吐吐不肯再说。
我心中积郁的怒气一下子喷涌出来,暴喝一声道,“说。”
小福子吓得猛一哆嗦,脱口而出道,“安总管说了,打死拉倒。”
我腾地站起身,就要冲进去找安信。
这时,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请等一下……
我回头一看,却是小礼子醒了过来,挣扎着要起身。
我连忙止住了他,俯身扶住他,柔声道,“没事了,你别动。”
他扶住我的手,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又说出话来,“陛下,您……别怪……安总管,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顾……陛下安危,让陛下……独自出宫,是我做事太糊涂……”
“就为了这个?”虽然我已隐隐猜到,但还是不敢相信,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安信竟下这样的狠手!
一时间,我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喃喃道,“安信,怎么会这样……”
只听小礼子仍在艰难地说着,“陛下,都是……我的错,让陛下……面临危险,让安总管被太后责骂……本来大家一直说,这回刘大总管没了,安总管是最有希望升为大总管的,可是这回……安总管失了太后欢心,恐怕一时很难再升了……这都是我的错……”
安信是因为这个才会如此生气?我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这一点,但心中仍然很不舒服,我柔声打断了他,道,“好了,小礼子,你伤得太重,先别说话了。”
然后,我回头冲旁边骂道,“都是死人吗?看他这样,还不快去传御医!”
这时旁边的人才反应过来,乱哄哄地站起了身,有的抢上来扶着小礼子,有的赶去请人。
我这才站起身,吩咐道,“先抬他回去吧,好好照顾着。”
众人叠声称是。
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把小礼子抬回了房间,这才问道,“安总管呢?”
旁边小福子偷眼看看我,小声道,“其实这的确是小礼子的错,安总管只是……”
我狠狠瞪他一眼,打断了他,“安总管呢。”
“在寝宫。”小福子缩了缩脖子,到底说了。
我不再理他,大步向寝宫走去。
进入寝宫,里面便只安信一人,他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见我进来,也不起身,淡淡道,“陛下终于肯回来了?”
如果没有小礼子的事,这会儿我必然已经涎着脸凑过去赔礼了,可是此时,我心中一片混乱,还哪有心思扮小丑哄人。
我顺手甩上门,几步走过去,大声问道,“安信,打死拉倒,这话是你说的?你怎么如此狠心,不管怎样,那都是一条性命!我如果晚来一步他就真的死了!”
安信见到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冷冷道。“没错,是我说的。怎么,他还没死吗?”
“你……”
“哼,便宜他了,这样刁滑的奴才,死了才好。”
“他怎么刁滑了,你怎么……”
“怎么刁滑了?只求自己得宠,不顾主人安危,一味曲意奉上,这不是刁滑是什么?”
“他只是太老实,架不住我软硬兼施,才答应我的。”
“太老实?我看是大奸若忠才对。”
“安信,他真的是诚朴之人!”
“为什么?只因为他为王茹传了一次信?”
“你知道?”
“你以为这乾清宫中会有我不知道的事?
“对不起,安信……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肯帮茹姐姐,只有他,不顾得罪太后的危险,愿意帮他传话……”
“也是不顾得罪我的危险,对吧……陛下怎么不把话说完呢?”
“……所以,我觉得他是有情有义之人,正所谓患难见真情……”
“没错,可也有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
“安信,为什么你总把人想成这样,难道在你眼中,这世上就没好人吗?你知不知道,刚刚他还让我不要怪你……还有,为什么你句句都要呛人,从来不管别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