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涛不察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心地体味着王川臂膀上传过来的温暖,王川似乎有些察觉到顾涛有些冷,又把身体靠近了点。
顾涛都不知道自己在和王川聊些什么,他只希望雨就一直下下去不要停歇。这温暖而又暧昧的气氛让他陶醉。
春末夏初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不一会,雨就停歇了。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弥漫着青草的味道。王川和顾涛有说有笑地往顾涛的宿舍走去。顾涛自己都觉得奇怪,三面之缘的人尽然能相处得如此自然,就好像,就好像这空气中清新的青草味道一样来得自然清爽。他边走边想,所谓天涯比邻、所谓咫尺天涯就是这般吧。
顾涛宿舍中的哥们除外逛都还没回来,王川一屁股就坐在了靠窗边的铺位上,顾涛有些惊讶,说,「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我的床啊?」
王川很调皮地一笑,挤了挤眼睛,说,「当然知道啦,干净朴素,床如其人,我不笨的。」
顾涛给王川递来一杯水,淡淡一笑,说,「你是不笨,看到我的作业本放在床上,大名上书着顾涛二字,猪都知道这床的主人是谁。」
王川哈哈笑起来,顺势往床上一倒,说,
「有一次柯南道尔到苏格兰办事,拎包下站台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问,先生,您是写福尔摩斯的柯南道尔先生吧?柯南道尔很惊讶地回答说是,并惊奇地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年轻人腼腆一笑答道,您看,您穿的这身衣服只有在伦敦那些有身份的富人才穿得起,您的这趟车又是从英格兰开来的。这说明您是过着好日子的伦敦上流绅士。
您再看,您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有兰色墨水的印记,指关节处又有很深的握笔槽,这说明您是靠写文章赚大钱的绅士。能靠写书赚钱的成功人士,又来自英格兰,我想除了柯南道尔先生我是想不出还有哪个。
柯南道尔大惊失色,说苏格兰人可比福尔摩斯厉害啊。
年轻人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先生您过奖了,我知道您是柯南道尔先生,最主要地是因为你的皮箱上签名写着绅士您的大名。」
顾涛听了大笑,走到床前,用枕头去砸躺着的王川,王川侧身一躲,顺势去夺顾涛的枕头,顾涛双手把枕头往空中一拎,王川的手一下抓住了顾涛的手臂,顾涛没坐稳,整个人上身都侧扑在了躺着的王川的身上,刹那间两个人的面孔紧紧挨在了一起。
12.
顾涛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面孔,浓黑的眉毛之下那双眼睛正凝神望着自己。他的手臂还保持着两人倒下时的状态,双臂枕着王川的结实的胸脯。王川也不说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有些迷惑,明显还有一点兴奋。
顾涛很快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很快他就推开王川拉着自己臂膀的手起身坐立。王川也有点尴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便也坐了起来。两人在片刻之间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都静侯等着对方先开口。
还是顾涛打破了沉寂,他侧过头去,一脸淡然的表情,眼神很散,说,「出去走走吧,外面应该很凉快。」
在学校的后山上,王川和顾涛找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校园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雨已经完全停歇,空气十分清新。顾涛深呼吸一口气,顺手扯起地上的一根野草拿在手中把玩。王川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神也很游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家庭到学业,从篮球到日后的工作,话题很宽泛。就在顾涛和王川搭话的同时,他一直在想在宿舍时候王川和自己不小心抱在一起时他那有些兴奋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顾涛甚至想,难道王川也和自己一样对同性比对异性有更大的好感?
他不敢肯定,但是他想试探一下。
顾涛在心底一直在打腹稿,盘算着如何开口询问。
太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射了出来,一道一道的光柱看上去格外壮观。顾涛心思一动,指着阳光,笑着对王川说,「你看,所谓阳光男孩,就是阳光照在男孩身上像这般金光四射,要是我啊,这些阳光打在我身上全都吸收了,哪里会金光四射啊。」
王川听了赶紧说,「金光四射?那不成佛了吗?再说,我觉得你脸上就写着阳光男孩四个字呢。那天在澡堂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阳光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动容。顾涛还是第一次从王川嘴里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原来他也这么深记挂着自己啊。这不禁让他心里欣喜。他接着问王川,「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听到你提她?藏着?」
王川脸色一正,说,「你说的是哪个?」
顾涛听得心里一沉,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说「你小子花心着呢,还几个啊。」
王川笑了笑,「没有固定的。确切地说,我没主动找过谁,都是她们主动的,其实我倒不喜欢主动的类型。所以啊,在一起几天了我就直截了当说清楚了,当男女朋友够呛。现在还没碰到让自己动心的呢。」
顾涛把手中的草对着王川晃了晃,笑着回答着,「一个人自在,找个哥们聊天比和她们相处要省心得多。」他边说边注意王川的表情,王川很自然地接着答道,「当然,和女孩子一起都这样,心眼小,你得小心翼翼,忒累。」
这时候的天空已接近黄昏时分,天空完全开了,除了被霞光开始着色的周边整个天空一片湛蓝。一场雨驱走了燥热,吹来的风格外爽意。王川还在说着话,谈着他的理想和抱负,顾涛微笑听着,也不响应,他觉得心里很舒服,看着远远的天边,他想着目光所及的天边外,那里又将是什么景致呢?
13.
接下来的日子,王川时常跑到顾涛的宿舍找他玩。舍友们也都和王川处得很好,他的大方和诚恳给顾涛宿舍的同学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顾涛其实也很盼望王川的到来,但是每次王川真来了的时候,顾涛却假装很淡然的样子,眼睛也不多对王川望,很随便地招呼他坐。王川好像不怎么喜欢坐凳子,每次来顾涛宿舍玩都一屁股坐在顾涛的床上,要么干脆躺下来胡乱抓过顾涛的书睡着看。每次王川走后,顾涛都在晚上熄灯睡前深深呼吸被子上留着的王川身上的味道,这让他陶醉不已。
有一次顾涛只穿了一条小裤头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王川手中搬了个篮球进来,刚好宿舍里又只有顾涛一个人在,所以王川没了平时的小心,进门就大声叫,「猪啊,人都出去打球了,你诈什么尸啊。」顾涛把书本稍一挪开又合上,自顾自继续看没有多理睬王川。王川把球放下,看见门口的桶子里有水就洗了一把脸,把手揩干净,轻手轻脚走到顾涛的床前。
顾涛一抬眼,看到王川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禁心中一跳。顾涛把眼神重新放在书本上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进去书了。王川没做声,轻轻在床沿坐下,手靠了靠顾涛躺着的大腿,示意他进去一点。顾涛顺势往内挪了挪,王川便翻身倒下来,和顾涛就着一个枕头并排睡在并不宽的床上。
顾涛心里狂跳起来。
好半晌,王川都没说话,顾涛憋不住了,问道,「怎么,想雀占凤巢?」王川睁开微闭的右眼,没心没肺地嘿嘿笑着,也不回话,突然把手伸向自己右侧躺着睡的顾涛身上,使劲挠起来。顾涛没提防,腰际被王川死死掐住动弹不得,痒得他哈哈大笑起来。顾涛边笑边反抗,两人顿时闹成一团。
王川笑着问,「求饶,求饶就放你这头猪。」顾涛开始还嘴硬,忙着反抗,但是他的劲比王川小,再加上王川先上手占了主动,怎么也占不了上风,嘴硬了一会便开始告饶起来,「英雄救命啊,我服,我服,服就一个字。」
王川看着顾涛笑着央求自己,心中很满足,闹了一会便放过了顾涛,叹了一口气直立起身坐起来,说,「起来,我们去球场上。」
校园的球场上练球的人很多,王川和几个看上去是老朋友的人熟稔地打着招呼,随后示意顾涛加入到这些人的行列。顾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王川把手中接到的球第一个传给他,顾涛也没多想,晃过防守他的同学,顺手上蓝,球空心而过。这时他听到一声喝彩,那是王川的声音,他朝王川望过去,王川一脸阳光,他脖子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正闪着熠熠的光泽。
这之后,王川时常约顾涛打球,顾涛也很乐意前往。两人的配合日渐默契,有时候王川一个眼神,顾涛就知道他要把球怎么传。每一次成功传接球后两人会意的眼神一交会,看着王川习惯性地抿嘴一笑,顾涛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
和王川并肩在校园里行走的时候,女生对这两个帅哥投过来的异样眼神都让顾涛觉得很高兴,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让他觉得认识王川之前的日子都是那么的平淡。走在一起时顾涛有时候偷偷瞥他的表情,他发现王川面对这些注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顾涛就想,我怎么也不你王川样子差到哪去吧,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呢!
快到期末考试了,王川和顾涛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减少了,两人都忙着临时抱佛脚不再像往常那样有空没空一起玩。王川的考试科目多,在顾涛考完后他还有一门没考。顾涛也不好去打扰王川,便一个人拿了本小说跑到他和王川曾经坐过的后山上去。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学生们不是忙着考前抢记就是抓紧时间睡懒觉去了,后山上难得安静。顾涛找到他经常坐的那块有树荫的石板躺下来,把书当枕头躺着看天空。
天上有几块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顾涛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家乡的池塘里那些飘零的浮萍,不就如云这般聚散无常吗?他想,他和王川的认识不正是也如此吗?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只是,和王川的缘分又能到什么时候呢?终有一天还不如同这浮云一样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14、
等顾涛从凉意中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看天空的时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连变天都没察觉到。天上的白云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乌云,而且越堆越厚,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顾涛拿起书本便往宿舍跑,跑到半路,倾盆的雨瓢泼而下,把无处躲藏的顾涛淋得成了落汤鸡。回到宿舍,顾涛哆嗦着换上干净衣物便要往床上躺,他发觉自己有些困乏,学医的他知道自己可能是下午在山上因为变天睡觉而着了凉。在喝了一大杯白开水后,他四处翻抽屉想找两粒药,舍友也帮着找,但是都没有找到。顾涛想,可能也没什么大碍,估计保好暖睡一觉问题就不大了,于是他铺好床便躺了上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晚上12点多了,舍友们都已安然入睡,灯都熄了。顾涛觉得肚子有点饿,可这时候楼下的门也都关了不好出去买方便面来吃,看来只能空腹到明早了。
天上月朗星稀,经过大雨的清洗,天显得格外清明。顾涛蹑手蹑脚搬了一个小凳子到走廊上。看着夜空,他突发奇想,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是不是只是更高层次文明世界的一个很小组成部分呢?正如我们身上的细胞组成了「人」,那一个个细胞是不是也就是一个个宇宙呢?我们以自己的有知来判断这唯一的宇宙难道不是无知吗?也许我们的宇宙没准只是某种生命形态体内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罢了;也许,我们的宇宙可能只是另一个文明的玩具,人类不过是附属于玩具上的微生物或细菌罢了。
想着这些,顾涛觉得头脑发涨,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因为即使我们目前认知的世界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在我们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但是在那更大的天地之外,是不是又有更大更广阔的天地呢?如此一来,似乎可以无限循环,无限延伸扩大。
夜风吹来,顾涛不禁身上一颤,刚才沉浸在思索中没有感觉到凉意。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起来,这让他心里一沉,感觉到一些不妙,于是他把凳子搬进宿舍,又蹑手蹑脚爬上床。
第二天,顾涛就知道经过昨天一折腾自己已经感冒了,而且发烧不轻。舍友给他在别的宿舍找来药,并问他是否要去医院看看,顾涛忙着说没事,吃药就可以了。去医院顾涛是不想的,也是因为不敢,因为要花钱,附属医院的医生开药都比较黑。顾涛想自己就学医的也没必要花那些冤枉银子。他想撑两天到正式放假了可能病也就好了。顾涛已经盘算好了,这个暑假自己不回去,他已经和几个同学约好了去市区的酒店打工,一切都联系好了,可以挣到1000多块也能帮父亲分担一下忧愁,他向来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到了中午,顾涛才发觉情况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人整个身体都软弱无力,还伴有拉肚子,吃的药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东西也吃不下,勉强吃的一点馒头都呕吐了出来。舍友们慌了,要把他送医院去,顾涛残存的一点意识使他坚决地说不用,喝了点盐水吃了几片药后他又开始睡觉,只是,脑子昏沉沉的,闭上眼睛也只觉得金星飞舞,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
等他察觉有人在搬弄他的身体的时候,顾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他还以为是同学要把他往医院送,于是嘴里喃喃道,「让我休息,快好了,不去医院,不去医院......」那人有力的臂膀把顾涛往背后一搭,双手紧紧握住顾涛的手,硬生生地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背起他就往外走
顾涛挣扎着,那人却不管那么多也不松手,只顾背着他前行,闷着声说,「你别管那么多。还要不要命啊。」顾涛听着,脑子里突然就清醒过来,是王川,是王川来了。
顾涛趴在王川背上不再挣扎,脸贴着他的后脑勺,从王川耳朵上传来的热度象电一样导过顾涛的身体。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还残存的记忆:尚未过逝的妈妈背着幼小的他一步步往前走。一百多斤的顾涛安静地趴在王川的背上让他呼吸急促,但是他的步子很坚定,一点也没有犹疑
顾涛睁开眼睛,看着旁边掠过的有些摇晃的影子,不知不觉,眼泪就缓缓淌了下来。
15.
昏沉沉的,顾涛觉得眼皮很重,待他艰难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睁开了眼的顾涛半天都没有意识,脑袋里混沌一片。好半天他才想起自己是被王川和同学送到医院来了,他才确定自己是躺在病床上的。想到这,他突然有些警觉,下意识地往床边一望,这才发现有个黑影趴在自己的床沿上睡着了。
顾涛小心挪了一下身体,也就是这小小的响动让趴着的这个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适应了黑暗的顾涛心里一热,面前的这个面孔是王川,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这个人是王川。
王川关切地问道,「醒了,好点没?」
顾涛点点头,把头凑得近上去,王川脸的轮廓在黑暗中的剪影立体得如同雕塑。两人隔得如此近,连彼此的气息都感受得到。王川也不说话了,温和得看着顾涛,顾涛觉得咫尺的那漆黑眼珠像是天上的星星,他很想伸手去触摸。
这时候,王川把自己的手伸过来,手背往顾涛前额上一探,好像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嗔怪道,「总算掉下来了。你撑,装好汉,要命不要啊?刚才你烧到快40了,害我们帮你物理降温忙活,吓唬人呢,你。」
顾涛呆了一呆,说,「啊,真的?」这时候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一摸,这才发觉自己身无片褛,顿时他觉得脸上烧起来,声音低低得问,「裤子呢?」
王川笑了,说,「你还惦记这啊。我早看过你了,我们第一次认识不就在澡堂里吗?大惊小怪啊。刚我帮你冰片刮痧降温,累得我够呛,看你没醒就睡着了。」
顾涛觉得身子有些软,便缓缓躺了下来,王川忙把手伸过去帮着扳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安顿好顾涛。
顾涛侧躺着,正好可以直视到王川的脸庞。王川也凑近顾涛的枕头,不出声地把下巴磕在顾涛的枕头上。顾涛突然把手伸出来,手掌轻轻抚弄着王川的脸庞,王川身体明显一颤,但是他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靠得更近一些,好半天才出声,说,「想家了吗?」
黑暗中,顾涛看到了父亲佝偻着哮喘的身影,看到了镜框里母亲温柔的笑意,这些影像渐渐模糊,一点一点远去,最终消失在无穷远的黑暗深处,影像消失的那一刹那,如绸带一般突然闪现了一点银光的波动,犹如远远看见天边有道河流乍现,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