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忘川——芬兰的极光

回校的舍友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一屁股坐在他自己的床上，鼻子四处嗅了嗅，好像很庆幸的样子，「顾涛啊，亏你住着有人气，不然宿舍至少住上几天才没有异味呢。」说完，他又开始忙着解开行李，随后打扫起卫生来。
王川尴尬地站在那，不知道是退还是近，他心虚地走到刚进宿舍的那个同学那，小心翼翼地问道，「来，我来帮你。」同学很干脆地回答道，「帮个球啊，这点事。」
顾涛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套上拖鞋走到王川跟前，说，「走吧，出去转转。」
户外的阳光很耀眼，两人一路走着也不说话，彷佛两个月不见生分了许多似的，再加上刚才似是而非或者说若有若无的暧昧，让顾涛不晓得如何启齿。
沉默了半天，两人都憋不住了，彼此转过头相向而望，同时开口道，「刚才......」吐出两个字的同时，两人对视一眼，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路上三三两两过往的同学侧目而视，不知道他们两个发什么神经。
在一处人少的树荫下，顾涛站立住了，对着停下来等他的王川说，「我假期挣了1000多块钱，先还上回欠你的药费200.拿着。」王川也没推辞，他知道顾涛的脾性。
递过钱后，顾涛从短裤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他轻手打开扣锁，手指轻轻拎起一根红绳子，往外一挑，绳子被挂着的物件一拉一下子垂在顾涛手掌下的空中，左右低低地跳动了几下。王川待那个物件的跳动停罢，定睛一看，一个栓着红绳的玉观音停在半空里。
玉观音在透过树叶的光斑照耀下，通体闪着淡绿的光芒，她静静悬挂在那里，显得格外通透，温润而又亮泽。王川接过玉观音，把它举起来端详着，观音慈悲得微笑着，闪耀着母性的光辉，彷佛把所有的慈爱都要散播开去。
20、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流水一样。王川还是跟以前一样，三天两头往顾涛这边跑，顾涛倒是觉得心虚，也因为心虚他很少去王川宿舍玩。顾涛宿舍的同学经常打趣，若顾涛是女孩子，只怕要被王川天天看着。每每听到这些玩笑，王川总是很坏的一笑，若是站在顾涛身边，他定要顺势把顾涛的肩膀一揽，夸张地对着他喝道，「听见没，大家都要我看着你呢！」此时的顾涛也不会多言语，淡淡一笑，把王川的手拂开，彷佛刻意要给大家看似的：看，这只是哥们玩笑罢了！王川在顾涛宿舍打升级的时候也只和顾涛打对家，几乎每次都是他们两个打败其它对手，每当两人出关键牌的时候，彼此都会相视而笑，然后默契地打出彼此理想的牌局。当他俩会心的眼神交错的时候，顾涛心里都觉得很满足，他想，幸福的事大概就是如此吧。
其实顾涛心里很喜欢王川用手揽着他的肩膀时那种兄弟般亲昵的感觉，只是他不习惯在众人面前与一个同性那样亲热。王川这人也奇怪，一旦只和顾涛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从不像在人前一样有事没事往顾涛身上蹭，他只是缓缓和顾涛并肩前行，要么轻言细语地说笑，要么陪着顾涛一起发愣看天。他总是照顾着顾涛的情绪，凡事顺着顾涛，顾涛其实知道王川的心意，但是他向来只是淡淡说上几句谢谢，他心中有感恩，他知道语言一个劲地道谢向来苍白，他心中记着就成，他从来就没忘。
有时候与王川在一起的时候，顾涛很想问王川关于燕子的事，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启齿，所以他把这件事就一直搁在心底等着有一天好好问问王川。
大四国庆节后的一个晚上，顾涛罕有地跑到王川宿舍去玩。因为王川在这个国庆假期里一直没有与顾涛联系，顾涛憋得慌，思考了良久他还是决定到王川宿舍去找他。
一进王川宿舍，顾涛就发现除了王川，其它的舍友都在。与他们简单寒暄一下后，顾涛就问王川去哪里了，王川邻铺的一个眼镜显得很奇怪的样子，说，「他师大的那个老乡女朋友国庆放假那天来我们学校找他，在校门口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王川去师大照看着，你们玩那么好他都没告诉你啊？」
顾涛瞬间脸色苍白，他挤出一点微笑，很虚地说，「哦，我知道，我还以为他女朋友好了呢！」
那个眼镜点了点头，说，「问题是不大，不过王川最近一直在那边，回来一下也急匆匆的，听说是好了。」
从王川宿舍出来，顾涛显得很惶惶的样子，在一僻静处靠着墙呆了很久，逐渐把慌乱的情绪整得条理一些后，顾涛慢慢思索起整件事来，他想着王川平素与他对望时候的深情眼神，想着王川在人前夸张地在他身上拿捏时候暧昧的动作，还有暑假回来王川诱惑他去亲吻的场景，以及王川有事没事往他宿舍这边跑......难道这些都是他顾涛自己的幻想？难道这些都是他顾涛自己的意淫？或者说，王川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要好的同性朋友之间的正常表现？......
顾涛想了半天，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乱，最后他决定，去师大找燕子去，在那里，他要问王川个清楚。
在去师大的路上，顾涛心事重重。进了师大校门，顾涛凭着上次送燕子回校的记忆找到了燕子所在的宿舍。
站在宿舍楼下面，顾涛整理了一下心绪，平静了一下焦躁的心情，突然他想，自己凭什么来责问王川？王川凭什么要告诉他顾涛他有女朋友？这本就是王川个人的私事，凭什么要由顾涛来干涉？
刹那间，顾涛觉得万念俱灰，他缓缓转身，漫无目的地在师大校园里走着。走到一个田径场边，顾涛在看台上坐下。十月的天空云淡风清，空气不再燥热，天很高，也很清澈。顾涛手枕着头躺下，仰望着浩瀚的宇宙，他放松着自己的身心。这使他的心境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他觉得自己有些领悟。
在看台上想了半天，顾涛决定还是去燕子宿舍看看，不为责问王川，只为看看一个伤了的女孩子，她是王川的朋友，也就是他顾涛的朋友，哪怕这个人是王川的女友，是也就是吧。
在传达室登记了名字后，顾涛径直来到燕子的寝室。
来到这个暑假前他曾经到过一次的寝室，顾涛才知道燕子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原来这个学期燕子为了考研已经搬出去租房了。问到燕子租房住的地方，顾涛四处打听着找到了这处老师闲置出租的民宅。
顾涛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几下门，不一会，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来了，谁？」
顾涛轻声应到，「我，是我呢。」
21.
王川绝对没有想到顾涛会跑来这里找他，顾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川，王川的脸色很疲惫，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两人在半拉开的门间相互呆着，还是顾涛先发话，他微微一笑，说，「不让我进来吗？」王川赶紧把门全部打开，右手往顾涛肩上一搭，说，「快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燕子的腿好得也有些利索了，只是还不敢太用力走路，顾涛简单地问了一下出事的情况，又看了一下燕子伤着的小腿，叮嘱了几句如何恢复的事项。燕子笑着回答，「你们学医的还都大惊小怪呢，一点皮伤而已，已经痛过了，不碍事了。」
顾涛判断了一下燕子的伤情，也觉得无大碍，心里也就宽慰了许多。突然他心里一动，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对着燕子说，「你男友对你可好了，你福气，在哪儿打灯笼找的。」
说完，顾涛略微扫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尴尬着的王川，听到顾涛带有深意的戏谑，王川狠狠瞪了一眼顾涛。顾涛很坦然的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燕子倒没觉察出气氛的异样，顾涛可以感受到她是发自内心的幸福，「呵呵，最近还真是麻烦王川了。」
顾涛在燕子租住的房间里聊了几个小时后表示自己要回学校。王川紧跟着说自己也要回去，那边还有一些关于毕业分配的事要处理。燕子忙说自己不需要王川照顾，要是王川有事就近期不用跑这边了。王川闷着回答一声，「嗯」。
王川手中拎的袋子里装着在燕子那洗好的干净衣服，一声不吭地保持与顾涛一步的距离跟随着。顾涛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王川一会抬眼看看顾涛，一会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秋分后的日子白天已短了许多，从师大出来后不久，天就逐渐暗了下来。
进了医大门，顾涛在一条岔路边顿了顿，他没有走回自己宿舍的那条路，而是走上了到王川宿舍楼的那条路。王川跟着一大步上来与顾涛保持平行同步，顾涛从余光里感觉到王川的神情有些愤怒。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他依然没有让步妥协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加快了步伐往王川的宿舍楼走去。
王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走到一棵大树下的时候，在暗沉的树影里，王川终于站住停了下来。顾涛也没再前行，随着王川停下来脚步。
王川开口了，冷冷地说，「你今天得意了？出恶气了吧！」
顾涛反唇相讥，「我凭什么得意？燕子我上个学期就认识了，哦，忘了给你汇报，她来找你的时候你回家了，我帮你接待的，你感谢我吧！」
王川走了一步站到顾涛面前，他略高一点，顾涛需要稍微仰着头才可与王川的视线对上。在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曾经让顾涛那么迷惑，如今，那张脸还是那么诱人，只是，顾涛为之痴迷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英俊，英俊下的善意和关怀才是顾涛欲罢不能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就必须得天天陪你你就高兴了？人家为看我帮我写材料来而受伤我就该隔岸观火幸灾乐祸？你什么意思，在燕子那冷嘲热讽的。」王川咬牙切齿地对着顾涛低声吼道。
顾涛气得浑身发抖，他冲着王川喝道，「我冷嘲热讽？你自己的女朋友你自己关心，当然不碍我事了，我就悔自己为何跑去看你们。你这几天在那住的吧，爽了吧？回来干嘛啊，反正没课了的，租房住男耕女织的，神仙日子，快活着呢！」
一口气吼完这些话，顾涛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怎么变得如此恶毒？他都不敢相信刚才一连串流利的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顾涛毫不畏惧地迎着王川的视线，一脸的傲气一点一点得熔化着王川的愤怒，王川的眼神在黑暗中一点点开始柔和，充满挑战性的火气声音也平缓了起来。
王川深呼吸一口气，顾涛闻着面前人熟悉的气味，忍不住把眼睛闭上，片刻他睁开眼，眼前的王川还是那个温柔的王川，刚才霸道着冲他咆哮的王川去哪儿了？
校园里不知怎的，平素这条路上还有一些人来往，今天却格外冷清，彷佛都被这两个火药味十足的人吓得不敢靠近了。王川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把手中的纸袋往地上一扔，双手把顾涛一把搂住，他的脸靠着顾涛的头发使劲地蹭，环抱着顾涛的手紧紧圈着顾涛的后背。
顾涛的脑袋顿时一片轰响，他什么也不知道了，自己梦寐过千遍万次的情景就这样乍然而至。回应着王川的拥抱，顾涛自然而然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王川的腰。
王川在顾涛耳边低低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敢讲，我怕，我有时候好怕。」
顾涛闭着眼睛，喃喃回答道，「我何尝不是呢？你不知道每次你表现出你对我的关爱我都铭记在心，我从没忘记，只是我不讲。我怕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不确定。自从知道燕子后，我就一直在怀疑自己。原来你是喜欢我的，我应该早知道的，我应该早就知道...」
王川的体温那样温暖，让顾涛觉得通体泰然。顾涛使劲咬着嘴唇，他要辩明这不是梦境，嘴唇清疼，但是顾涛还是不敢睁开眼睛。顾涛愈发用力回抱住王川，他怕松开手了这个梦境就烟消云散，他怕松开手，王川就飞到了天上去。
22.
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持久，上天给了你一点什么，总会变着法子要回些什么，有时候甚至会变本加厉。
顾涛还在憧憬怎样经营这一份与王川之间的情感之时，他就接到了家乡邻居打来的急电，告诉他说他家出了点事，要他火速赶回。接到电话的顾涛追问是什么事，邻居只是简单地回答要他马上回家，回家便知。挂了电话的顾涛心里隐隐觉得定是父亲的病出了大状况，但是他不敢多想，他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不是那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顾涛还算冷静，简单思考之后，他告诉自己急也没用，自己得马上回去弄个清楚。在他简单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想了一下这件事要不要找王川商量一下，考虑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告诉王川省得他为自己着急，一个人急总比两个人急好。他给舍友留好口信说等王川来找他时就说他回家有事了，过几天就回的。
回家的火车是半夜出发，顾涛赶上车时发现车厢里已人满为患，于是他便打消了上车前持有的找个位子的奢望，在稍微宽松点的两节火车车厢的接头处铺了张报纸席地而坐。接头处摇晃得厉害，噪音也很大，一肚子心事的顾涛没有闲心去埋怨这些，他把头靠着车厢厢壁，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从小到大有记忆的那些时光过了一遍，他发现这些场景中其实没有什么让他特别高兴的事，浮光掠影中不停闪现的总是父亲佝偻着背咳嗽喘气的样子，这让他心酸不已。每当他想起邻居给他打的这个要他回家的电话，他无端地心悸不已，那个最害怕的结果他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一旦他有所怀疑的时候，他就看火车车窗外那漆黑的天空，在惨白的车厢顶等照射下，窗外的夜空中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顾涛还是瞪着眼睛努力地看以来屏弃头脑中那不祥的预感。
回到家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走出火车站时，一夜无眠疲惫不堪的顾涛发觉天空格外明朗，半冷半暖的天气十分舒适，这多多少少让他心下宽慰了些许，他想，事情也许没他潜意识中想得那么糟吧。
走到了自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顾涛突然怕了起来，迟疑着慢了两步后他突然狂奔起来。
远远得，有缓慢低沉的音乐传来，渐渐，人声的嘈杂也清晰了起来。
自家门前有个人看见顾涛奔来，便点响了一挂鞭炮。在稀疏的鞭炮声中，进了门的顾涛被邻居迅速套上了一套麻孝，看着眼前可怕的一切，顾涛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在顾涛的父亲下葬后便陆续告别，人去楼空后，顾涛才发觉以前觉得甚小的房子那么大。新做的父亲的遗像悬挂在厅堂中央的墙壁上，顾涛怔怔地看着看着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一片潸然。
顾涛仰望着父亲慈祥的照片跪着不想起来，他想着那些父亲拉扯着把他养大的艰难岁月，想着父亲宁愿自己饿着冷着也尽量让他饱着暖着，想着他进大学时暗暗许下的亲手治好父亲顽疾的愿望，顾涛由不得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不想让邻居为他担心，所以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闷着声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
一回到学校，憔悴的顾涛便发现王川已在自己的宿舍焦躁地等着他了，原来王川在顾涛离开后便跑到顾涛空着的床来睡，以便在顾涛回来后第一时间知晓顾涛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王川和舍友看到顾涛手臂上的黑纱和顾涛红肿的眼睛后便猜到顾涛家的变故了。他们叹着气安慰着顾涛，顾涛轻声回答着感谢。王川走过来接过顾涛手中的小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顾涛突然想抱着他放声痛哭一场，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当顾涛迎着王川温柔的目光时，他看到了王川脖子上挂着的他送的玉观音。
顾涛定睛看着，小小的玉佩上闪着淡定的光辉，观音一脸慈悲，彷佛这世上的苦难、哀怨和悲情都将不过在弹指一挥间就会烟消云散。不知怎的，顾涛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名的彻悟。
23、
同学们都以为顾涛在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之后会情绪低落，令他们惊异的是顾涛在人前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哀怨，他还是那样一副沉静的表情，该说笑的时候说笑，该玩乐的时候玩乐。只是没人的时候他不再如往常那样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地空想发呆，而是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只有王川清楚得感受的到顾涛心底的悲恸，他知道顾涛内心深处的荒凉，那是一种无法解救的寂寞。
临近毕业了，王川曾经问过顾涛何去何从，顾涛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