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惜,又有几人能做到?”我怔怔的重复着他的话,抬头看见天上的浮云变换,顿时明了。
自己原来是在此处打转。原来,一直走不出的,却是自己为自己画出的一个圈,今日,听得此言,跳出自己画出的圈,才恍然大悟。浑然不知晏子期向我行了一个大礼,正一脸了然的望着我。
我回过神,起身对晏子期拱手笑道:“司某也多谢将军,解开司某心中的结。”
晏子期有些茫然的点点头,不明所以:“其实,晏某也没有说什么。”刚说完,突然想到什么,舌头有些打结:“司先生……你姓司……”突然打住,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我笑着点点头,坦然道:“对,是我。”
晏子期初时还有些愕然,随即释怀。也是,若不是他,自己又怎能听到这样的一番惊世之言,进而解开自己多年心结,不由笑道:“司先生若是不嫌弃,我晏府的大门随时为司先生打开。”
“多谢。”我笑着点头:“日后若是有机会,司御风定当上门拜访。”
“怎么,御风你要走了么?”听出司御风语气中的去意,一旁的晏睿忽地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司御风的袖子:“御风你不做我的西席先生了么?”
我笑着抚了抚晏睿的头:“睿儿,如今我还有要事要去做,就不能再做你的西席先生了。”
“那睿儿怎么办?”晏睿急道:“御风不是教睿儿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么?如今,睿儿还没有成为大将军,御风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睿儿不管了?”
“该教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我道:”至于今后,还要靠你自己的领悟。至于老师,”我笑:“你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老师么?今后,恐怕你就是不想学也难了。”
“真的?!”晏睿惊喜的回过头:“父亲大人肯教我?”
晏子期含笑点点头。
“那御风要到哪里去?”晏睿回头问。
“五湖四海。”我笑:“哪儿的风光好,就去哪儿。”
“那御风会回来么?”晏睿抬起头,有些许的不舍与期待。
“会。”我点头:“我一回来就来看你可好?那时,我可要看看睿儿有没有成为像你爹那样的大将军呢!”
“好!一言为定。”晏睿伸出小指:“我们打勾勾。”
“好,我们打勾勾。”我笑着伸出手。
“不许赖!”
“不许赖。”
……
我站在若水山庄中,看着曾经的过往已成云烟,静静的笑。
“你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想起。
“是,我回来了。”我笑着转过身,向他走去:“你怎么还在?”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上官庭轩倚在门口笑:“所以我就回到这儿来了,因为,我相信,你最后一定会回来。”
我对他淡淡的笑着,道:“我们走吧。”
“去哪儿?”他走上来,跟在我身后。
“你说呢?”我回头笑:“你想去哪儿?”
“我想想,”他挑了挑秀气的眉,道:“苏州、杭州、泰山、峨眉……”
“好。”我点头:“不如我们四处都去转转如何?”
“好啊!”他点头。
“你还等什么吗?”我走了两步,回头却见上官庭轩兀自立着。
“不等什么了。”他笑着跟了上来:“我已经等到你了。”
番外·上官(上)
我叫上官庭轩,上官堡堡主上官绝川的三字。
从小,我就是兄弟之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师叔师伯们都很喜欢我,这和我的天赋也是分不开的。我不是老大,但是看得出,父亲也是极疼爱我的。不然,在燕王使者来后,我也不会跟着他去了燕国。
我记得,送我出堡的时候,师叔师伯都来送我,父亲更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自己要小心,眼里是满满的不舍。
我来到了燕国。虽然先前听到有人说过这一任燕王是个很年轻的王,不过在见到燕王时我还是有些吃惊。燕王不过是个才二十多的人,叫做慕容流白。他坐在王位上,看不清面目,却带着睨视天下的风度。
不由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传言,其实,就在几年以前,慕容流白还仅仅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亲王,不知如何竟在一夕之间改弦易章,弑父杀兄,成就了一代的霸业。想到眼前的人却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顿时有些不安了起来。
好在燕王听了带我前来的侍卫的话之后,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冷冷的点点头,随后便将我派到一个叫做若水山庄的地方,照顾一个叫做司雅渊的人。
我在接到这个任命时吃了一惊。司雅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杀伐果断的权相?怎么可能。我自嘲的笑笑,摇摇头。那个司雅渊不是早就在昨日被燕王斩首示众了么?或许,只是碰巧名字有些一样罢了。
路上,我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毕竟,就是这个名字都让人好奇得不行。我悄悄的问我们去的几人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个唤作纪云的侍卫,纪云曾经是燕王手下的一名亲兵,在宫中也呆了好些年,应该会知道一些什么的吧!
纪云在一路上都很照顾我,想必是我年少的缘故吧。不然我也不会问他。他沉吟了半响,才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件事。见我一脸的不可置信,又道:“小轩,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同样,人也是如此。”
我不明白,待要再问。却是旁边的一人嗤笑道:“老纪,你这样教小孩子可不好哦,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被分配到这里来的。”说着转过头到我耳边笑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其实那个叫做司雅渊的权相,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王上的情人呢!”
我吃惊的望着那人。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纪云冷冷喝道。
“怎么乱说了!”那人抬头,脸上带着讥诮:“前段时候,我分明就听皇上身边的王公公说王上写了一道诏书,说是下月昭告天下,迎娶司相为我国的第一如苏。只可惜那人不知道珍惜,偏偏在这个时候去诛杀了司马向晴川一家呢!”
“你说完没?”纪云半眯着眼,冷笑:“看来上次的教训并没有给你提个很好的醒呢。”
那人顿时白了脸,狠狠的等了纪云一眼,转向一旁睡下。
后来,我偷偷的向那人打听关于司相的事情,那人却不肯再告诉我一个字,只是叹道:“你还是多听听老纪的话好。”
我们一行人到了若水山庄,前脚刚进,后脚便有人送过来一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司相了吧!我站在一群人后偷偷的看,却只来得及看到在抬起的竹椅上垂下的一抹青色的衣衫。
那些人将人送过来以后,向纪云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纪云叫来我,却是要我来照顾那人的起居。我有些忿忿然,纪云就笑:“你不是对他很感兴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瞧瞧好了。”
我端着一个小小的香炉放到床头。那是醒迷药的香,香味很浓。我不喜欢这种味道,便悄悄跑到屋外去了。
等了半响都没有动静,我不由有些急躁了起来。正在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旧听得出有些惊讶:“我还活着?!”
“大人当然还活着。”我笑着抱着双手倚在门口,突然起了一丝玩味的心情,心念一动,漫不经心的笑:“只是,司大人已经不再是右相大人了。”
他皱了皱眉,却在第一时间掩去了眼中的惊讶之色,只是冷冷道:“那又如何?”
“哦,对了。”我笑道:“忘了告诉大人,司大人也不是我大燕的第一如苏呢。甚至,”又故意顿了顿:“甚至,司雅渊司大人在昨日都已经在午门被斩首了。”
果然,绕是镇定如斯,他脸上却也不由变了脸色。
“咦,大人没事吧?”其实不是我故意想要去揭人家的伤疤,可是,如果我不这样,或许我都不会知道缘由吧。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他淡淡的问,披衣起身。若不是刚刚看到他的脸色大变,恐怕我会以为他什么都会不在意吧。
“我叫上官庭轩,是王上派我来照顾你的。”我站直身:“你这是在若水山庄。”
或许是我给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吧,他并不喜欢同我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先得罪人的是我,但要我拉下面子向他道歉,却也不会。只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也就无从问起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对于这个像谜一样的男子,在他身边久了,我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一天比一天更重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关注过一个人。他,很不一样。或者可以说,他似乎太过平静了一点。到了这若水山庄,他也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住了下来。不爱多说话,面容冷清。每日在这里只是抚琴、品茗,不时还练一会儿的字。那样温润无害的气质,让我不由开始怀疑,他,真的是那个,世人口中的权相么?
那日,他又在竹林中弹琴,琴音悠扬,绕人心脾。尽兴时,他还即兴吟了一首诗。那首诗的意境空灵,带着不染世俗的干净。我不由开口道:“你很特别。”
“是么?”他收起琴,有些漫不经心的道:“那你心中的权臣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平静。”我没有料到他会回答,想想才继续道:“也吟不出刚刚那样的诗。”
他有一瞬间的愕然,然后失笑:“那要一天唉声叹气,伤春悲秋才像么?”
我沉吟了一下“也不是。”想了想:“你太平静了,就像……”顿了顿,才道:“就好像你本来就不在乎那一切似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权归如过眼烟云。又有何值得在意的。我在意的,”他仍旧笑着:“他终究给不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王,却不明白他眼里的落寞。心里却有些烦闷了起来。
“那你会一直呆在这里么?”我问,带着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不会。”他略略有些惊讶,似乎为什么我会这样问。摇摇头:“待他身边有了人,我就会离开。”
一路无话。到了院门口,门前却站着数个甲胄鲜明的侍卫。他将手中的琴交到我手中。便独自走了进去。
番外·上官(下)
我终究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悄悄的溜了进去,没人发现。我躲在柱子后面偷听,却听到了一个几近让我震惊的事情。
那个高高在上的燕王,为了要他跟自己回去,甚至拿出了檀香明珠向他求婚。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那样决绝,不留一丝的余地。看着燕王带着遗憾离开,我竟然有一丝的喜悦。
王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在黄昏的夕阳下,孤单而寂寞。我听到他唤他,流白。
王转过身,带着一丝的惊喜和期待。他却只是说,如果有来世,流白,希望,雅渊能先遇见你。
王苦涩的笑,走了出去。声音分明从门外传来,我也这样想过。
我还是被他发现了。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没有过多的责罚我,只是淡淡的说下不为例。
我没有想到他会喝酒,而且对酒还见解颇精。转念一想,在官场之人,怎会对酒陌生呢。
他一杯一杯的喝,颇有点借酒消愁的感觉。我在一旁站着,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喝。
不知几杯过后,他突然站起来,朗声吟了一首诗,到后来,只是喃喃的念着诗尾的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呵,已惘然。冷清的面目上说不出的落寞。
一个不稳,我慌忙扶起他,他略略有些微醉的眸子半开半阖。看着我笑,上官,你不是很好奇么,那我告诉你可好?
他一定是醉了。我却没有再坚持,看着他醉酒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疼痛了起来。
他略低的声音缓缓响起,唇角带笑,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看不清表情。他细细的诉说着那些过往,那些等待,那些误会,那些心伤。我不明白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平静的述说完那些过往,只知道,整个过程里,他的唇角,一直带笑。
突然害怕见到他的微笑,记得四叔曾经说过,其实,人在自己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还可以哭了。
“你不要再笑了。” 我忍不住将他搂入怀里,喝道:“你那样笑着,比哭还难看。雅渊,你不要再那样笑了,你那样笑着,我的心都会痛。他不在了,那么,由我来守护你,可好?”
他身子蓦的一僵,抬起的眼里有震惊与痛楚。他推开我,冷下来的眸子里只剩下漠然,他笑:
“你以为你是谁,上官庭轩?王上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什么守护的话?”
“我……”我咬住唇,猛地一顿脚:“我会武功,可以保护你。”
“是吗?”他随手折下一根竹枝,垂下手笑:“你若是打得过我,我便许你呆在我身边,可好?”
我点头,拔剑向他攻去。其实在他折下竹枝垂向地面时,我就知道他的武功定是不弱。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武功却还是高出了我的想象。只三招,我便被他制住。
他丢掉竹枝,转身走了回去,却在进门是停下脚步:“庭轩,有些事情,该忘记的就应该忘记,不该想的也不要去想。还有。”说着跨进屋:“我明日就要离开。至于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我垂首立在门外,突然觉得冷。
如果我没有离开上官堡该多好。
如果我们有遇见过他该多好。
如果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该多好。
那么,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听着自己的心跳缓缓跳过这夜晚的时光。
可是我离开了,也遇见了,更加好奇过了。我们上官家的男子,从来都不是懦弱的人,既然爱上了,就不会回头,就,不会放手。
我想我开始有些明白四叔说的爱了。
趁着夜色,我赶到了渡口,将昨日王留下的一条小船劈得只剩下一堆废柴。至少,我还能留得他一日也好。
他来了,却仍旧还是冷漠。只是一挥手,碎木便飞出散在水面上。看出他的意图,我急切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怒极而笑:“只要你还能找到我。”
“你……”我松开手,突然笑:“现在我相信你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权相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几个起落,便落到了对岸。
他离开的背影冰冷而决绝。
我强忍住心里的疼痛,对着河岸一遍遍的喊,我不会放弃的。
隔天,来了船。我顺着他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却仍旧还是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似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
我几乎寻遍了整个燕国。
一无所获。
我寻到漠河时,望着滚滚而去的江水,突然明白,他,若是不愿见我,只怕我就是寻遍这中原各国也必是找不到他的踪迹。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我回到了若水山庄,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