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白忙一场。
有点讶异于他是怎么样从那一天沮丧地说着要辞职、哭喊着全部都是自己的错的状态中走出来的?坐看他神采奕奕地讲着电话的模样,眼
镜仔不禁以为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眼镜仔还真的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希望如果这是场梦,便快点清醒吧!
作为一个卧底,对自己潜入的组织中的任何人,一旦产生特别的友情或同情,他的卧底生命也差不多了。
当初为了获取「全宇盟」的大哥夏寰及他身边的所有人的信任,他投入了两年的时间去扮演这个角色。
无论是身分的伪造--像是隐瞒自己真正的岁数,乔装为十七、八岁的青少年
帮派混混:或是欺骗自己也欺骗他人的逼真演技——为小汪哥担心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当场的难过情绪是真抑或假?他彻底融入
到‘全守盟’里,有时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真是组织中的一份子。
尤其是大伙儿在一块儿吃饭,喝茶,听夏寰与欧阳医师唱双簧(误)时,真的会想自己一手捏造的另一个自己,视为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如果不是背负着找出黑枪输入管道的重要任务在身,经常得承受着卧底间谍的压力,搞不好在‘全宇盟’生活的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中
最愉快的一个阶段。
眼镜仔窥了下陆禾琛专心驾驶的侧脸,虽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但他能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此刻的他,看来又是那个相貌和善、
精明能干的年轻有为的律师了。
将目光转回到一辆辆车子被他们远远甩在后方的高速道路上。
他之所以会特别在意陆禾琛,最早是因为他们同为‘新进人员’,所以受到夏哥和英治哥的吩咐,得多照顾他一点。之后,也因为禾琛是
最接近‘重要讯息’的特助,只要和他交上朋友,获得机密情报的机率会大大提高,因此他才有了拉拢他的念头。
但是陆禾琛的视线却始终放在夏寰身上,那样痴情、那样绝望……连在一旁看着的他,都替陆禾琛心疼。
可是又能怎样呢?夏哥身边已经有个地位不可被撼动的英治哥了,可怜的律师无论再怎么等、再怎么努力,也注定是要失恋的。
后来陆律师似乎看到了关键性的一幕,为了让自己死心,甚至勾引他上床——当然,他没有趁人之危,占陆律师这个便宜。
理由不是律师是男或女,理由是自己不想以伪装的身分去做别人的替代品(因为这不是太复杂了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能以真面
目与律师‘相识’的话,也许他们可以有不同的来往方式。
譬如说自己可以喊他一声“禾琛”,而他也会喊他一声“千风”,两人相约上馆子、出外看电影、游车河,也可在浪漫的后山看认夜色景
……啊哈哈,不过现在谈这些都还太遥远了,眼前还是专注地做“眼镜仔”再说吧!
开着车沿中山高一路南下,沿途扣除停车加油,小憩的时间,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际已经泛着薄薄的紫橘色云彩。
“……这里是……哪里?
四周有着高耸的桦木林、绿茵大地,以及矗立于山坡上的一幢幢形形色色的民宿,由于刚经历过恐怖的深夜的中横冒险之旅——开在伸手
不见五指的漆黑道路上,隔好远才有盏路灯,宛如在深山缝隙中求生,惊险刺激超乎想象——所以眼镜仔一时熊熊想不起这景点的名称。
伸陆禾琛没理他,朝着前方的独栋木屋群前进,到了其中一间的门口前,压下门铃。
“夏、夏哥?!”
前来应门的,竟是眼镜仔的上司命令他找寻的男人,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陆禾琛走进了屋子内,道:“我们来接你了,夏哥。”
“我说你们也差不多该到了。”夏寰挑起眉道:“我还以为是眼镜仔放你鸽子,没去‘夜舞’找你呢。”
“这家伙硬是耽搁了两、三天,害我提心吊胆地怕误了夏哥交代的事。下次你别再这样玩我了,直接发mail给我,胜过给这臭小子带口信
!”
“呵呵,万一到最后他真的没去找你,我也有备桉在,担心什么?总之,辛苦你了。”夏寰摸了摸禾琛的头,笑道。
“那……个……”眼镜仔觉得自己好象迷失了方向。他们两人说话的口气,好象一直有联络,而且还在计划着什么?“我是不是错过了什
么?”
陆禾琛瞄了他一眼,接着又看向夏寰。
夏寰点个头,道:“由你告诉他吧。”
“鬃狗,捉到了。”
“咦?!”
“其实几天前我们就知道他的落脚处,只是一直盯梢而已,昨天才动手将他逮到‘近海帮’的地盘中。现在我就是来接夏哥一起过去,问
清楚鬃狗他杀害前帮主的经过”
眼镜仔心想:所以,这趟旅行完全是声东击西之策?原本警方盯梢的主力分布在夏寰与‘近海帮’的堂口,却因为夏寰的行踪不明,为了
找出他的下落而搞得指挥系统人仰马翻,结果竟正中夏寰调虎离山之计,容许他乘机将鬃狗藏起来吗?
“好,好历害啊!小的真佩服夏哥,条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嘛!”
眼镜仔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傻笑着说:“是说,夏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这么担心陆律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一点口风也没透露
,没让我知道你早就与他和好了。我真是白担心了。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啧啧,怎能让你知道呢?让你知道就前功尽弃了。”
一惊,故作毫无头绪。“怎……么个前功尽弃法?什么事前功尽弃了?”
“呵,还用得着问吗?就是邀请你这个卧底小肥鸽到我们地盘上,帮我们做个见证的事儿啊!左警官大人。”
‘轰‘地,脑门内的血液瞬间冷僵,眼镜仔=左千风本能地想逃,但他的身体才一动,便听到喀嚓一声,自动枪解开保险装置特有的声音
,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要这么紧张,其实你可能是卧底的事,大约半年前我就已经透过朋友得知了,但是一方面在‘全宇盟’内我知道你查不出什么,二方
面觉得不如留你在身边,可以反向观察条子的动向,所以才一直没动作。这样你能明白,我对你没有杀意吗?”
“那……你想……做什么?”
咧着嘴,以熟悉的痞子面孔道:“唉,凡事好商量咩!条子虽然很碍事,不过某种程度来讲,也是必要之恶。在我审问鬃狗的时候,需要
一个证人在旁边帮我见证他讲的每句台词,不过找任何人都没有找个条子有说服力,所以我便想到了你。碍事的条子里面,你反正已经跟
了我们两年,也不算是不熟的,万一日后面对司法,有这个需要的时候,多少可以相信你会实话实讲。”
有脑筋,又不象过去的流氓只懂得蛮干。懂得找律师、聘顾问,来维护自己的‘法律’权益,却又专门游走在法律边缘,再不就是懂得毁
尸灭迹,让证据消失的不法份子——左千风即使不是头一天认识夏寰,也觉得这家伙是不得不提防和谨慎应付的危险份子。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别这样嘛。你来卧底,也没问过我啊!”一副无辜的表情。
废话!卧底还告诉对方自己的身分,哪叫卧底啊?左千风咬咬牙,既然已经栽了,那就认了。
“我是不会帮你说话掩饰你的任何罪行的,你要是想灭口就趁现在,因为你已经对公务员的我犯下了威胁恐吓的罪。”
“那就抓我去关吧。拿枪威胁你的是我。”陆禾琛在一旁澹漠地说。
左千风瞪眼,更不甘心了。
“事情就是这样,多谢你‘主动’帮忙,左警官。对了,在路上麻烦你打个简讯,将英治的所在位置通知一下你的长官,让他们给他个摸
你寇(morningcall),接他一下。我给小治治吃了药,怕他醒来气炸了,会跑来干掉我。叫警察接他的话,他应该会气消一点。”
“你把我们警方当成什么了!”叱喝。
“反正他们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在找我们,这是让你建功耶!如果加薪的话,记得感谢我。”
一手搭着左千风的肩膀,‘亲热’地搂着他走出屋外,关上门道。
“夏哥,车子要怎么办?”
“我们坐你开来的那辆,你在后座陪这家伙,我来开。另一辆就留给英治代步,让他坐警车下山太招摇了,老子不喜欢。”
夏寰将左千风往陆禾琛的方向一推,并道:“好,紧上你的安全带,让我们快快乐乐地出发吧,各位!
安全带?这里又不是高速公路。
——几分钟后,历经惨绝人寰的下坡路油门全开之旅的左千风,再也不敢轻忽安全带的重要性。
深夜的中横冒险之旅?再危险也没有夏寰的疯狂飚车技术危险,那根本是没有安全防护的云霄飞车!靠!!
咚、咚咚!咚、咚咚……宛如打太鼓般的敲门声,将英治从深沉的睡眠状态中叫醒。
努力撑开眼皮,甩着脑袋想找回清醒,浑身无力地推开棉被,下床。
“夏寰……你他……家伙……在哪里……”摇摇晃晃地扶着床、墙壁,慢慢地走出寝室。
这期间,咚咚咚的声响还是持续不断地响起。
“吵……死了,到底是谁啊?”
瞄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正过一点点的地方。
「……踹开就好了!」
「不行啊,没有搜索票,这样子会挨告的!」
「……子负责就是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让开!」
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外头沸沸扬扬,吵得好不热闹。英治握着门把一扭开,除了门开了以外,门外头的某个人也一起跌进屋子里头。俯瞰
着那位趴在地上、异常地狼狈的访客那童山濯濯的眼熟后脑勺,英治「咦」喊道:「萧小队长?」
男人困窘地翻身站起来,边拍着灰尘边道:「夏寰……先生在哪里?用不着瞒我,我收到密报知道他在这间屋子,手头上还有我们警方正
在大力追捕的犯罪嫌疑人。」
「真巧,我也想问他身在何方。如果萧小队长知道答桉,请务必告诉我。」英治绝对比他更想找出答桉。
那家伙喂他吃安眠药之后,还帮他清理完身体、穿上睡衣,偏偏有空做这些告诉事,却不肯留张纸条,告诉自己他的去向。
「你要装傻是吗?」
「我真的不知道,随便你要搜房子或搜车子都可以,不必客气。」找到之后,英治还可以帮警察揍他几拳!
蓦地,放在卧室内的手机响了起来,英治丢下一句「失陪」,便走进里面接听电话。同时,眼尾也看见萧小队长果真毫不客气地和两名手
下走进屋内,从浴室一路翻找到厨房。
「喂?」
瞥见他们打开冰箱时,英治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难道他们以为有谁把人分尸了吗?不然找那种地方做什么?
「英治哥!夏哥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英治不爽地道:「小汪,我又不是夏寰的保母,居然问我他怎么样了。你不会直接打去问他吗?」
「……英治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夏哥被逮捕了啊!新闻报得那么大你都没在看喔?你没和夏哥在-起,那你人在哪里?」
逮捕……英治连手机掉落地都没察觉到。呆若木鸡地傻傻站了一会儿后,他才冲向自己的行李,搬出自己的笔电,双手颤抖得差一点接不
上网卡。焦急地等待着网卡搜寻信号的时候,英治不断地祈祷着是小汪误会、是小汪看错了。
可是他才刚连线,进入自设的新闻首页,社会新闻的斗大的标题已经跃入他的视线之中--
疑报杀父私仇处毒刑,南部海线角头大哥当场被捕!
报导中只写着「快讯」,以及简单的几行「……当地警方接获一一九报桉,前往夏姓角头家中进行搜救。抵达时,于夏姓角头家中的地下
室,发现被监禁于内的四十岁台北籍、绰号鬃狗的刘姓男子已身亡。初步判断死因是……夏姓角头涉嫌重大,目前被带至警局问话。」等
等描述。
不可能。
怎么会呢?他昨天还明白地说要留着鬃狗当证人,怎么可能杀了他?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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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当了。
究竟是谁设的局?禾深的车祸、父亲的死、我的被捕。感觉这场阴谋还未结束,现在我的被捕,应该也是其中一环吧?
问题是对方的目的。
要「命」、要「钱」,或是……
「喂!你以为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吗?快点把经过交代出来!」扮着黑脸的警官拍桌叱问。
夏寰睬都不睬面前问桉的警察,反正自己已经说了「不知道」,而他们还是穷追勐打的不相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在目前局势对自己
大大不利的情况下,要谈如何洗刷冤屈,还不如找出谁是幕后设计他的人来得重要。否则就算他离开了这里,下一个陷阱可能又在等着他
了。
「他不想讲。那就等到他想讲再讲。」扮演白脸的则笑笑地说:「可别说我们没给你说话的机会,兄弟。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就让你在
笼子里静一静,想清楚了再说吧。」
一句话,就将夏寰关进警局的拘留所中。
留在身边的物品,包括手机、钻表,连钢笔与领带夹等全被暂时没收保管,仅有身上的衣物还留着。
跟着押解的警员一步步地走入铁栅栏围起的世界里。
「进去!」
阴暗潮湿的空间、发霉的气味,连扇窗户都没有,宛如不见天日的地洞。
「嘿……新来的呀?」
黑漆漆的角落里,浑身脏污、流浪汉模样的老翁,咧开缺牙的嘴覻着他。
「你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我啊?如果愿意把你身上那件料子不错的外套和我,我晚上就不吵你,让你可以好好睡。不然我就在你耳
边唱歌,唱得你睡不着。」
「……」
「喂,你听到没有?新人。」
正在关铁门的警员,敲了敲铁杆道:「老爹你可别随意惹人家,小心出去之得你受的。」
「蛤?干、干么?这个新人很大牌吗?」
「只是想要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你就老实点地睡你的、吃你的,晚一点就会让你出来了。在那之前,你好自为之,别惹你应付不起的
麻烦吧。」警员嗤笑着,摇头离开。
「什、什么玩意儿!了不起啊!」
流浪汉不甘心地朝夏寰啐了两句,夏寰也没理他,走到暗室内的破旧铁管床坐下,闭目养神。
总而言之,现在被关起来,坐困愁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倒不如冷静地思考着整件事,边养精蓄锐,边寻找有无突破困境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