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以及渴望成为旗手的心情在他的脸上表露无疑,愈发地显出他的可爱来。
看着他清澈的有些焦急的眼神,我也不好意思再装得那么事不关已的样子了,对他说:放心吧,刚才我听队长的那语气,差不多就是咱们仨
了。
“是吗是吗?那太好了。”
小许咧着嘴笑了,笑容像一束阳光将我们之间的冰冻顷刻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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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尖利的起床号声就像一只斗志昂扬的闹钟,准时地叫我们起床。
不过今天我没有像平常那样迷迷糊糊地埋怨放军号的人是不是看错了表昏了大脑,而是一睁开眼就神清气爽地跳下床,飞快地穿上衣服,冲
进厕所。在便池前占
据有利地形,快速点射,明显觉得今儿早晨的抛物线要比往日明亮且高抛得多。我回头看着可怜的厕所每天早操集合前要经受近四十余挺枪
炮五分钟内的猛烈冲击而
造成的拥挤态势,心里没有丝毫往常的烦躁,而是觉得生活真的如此美好。
这大概与我和小许冷战已然结束,而且早操时间又要定阅兵的旗手有关吧。
楼前集合的时候,我竟然和小许一样,也隐约有些担心起来。
早操还是各班班队列动作训练,大约一刻钟后,队长吹哨集合。
我们六个班呈连集合队形列队完毕。
“严亮!”
“到!”
“许品邑!”
“到!”
“吴涤非!”
“到!”
“出列!”
“是!”
队长短促而有力的口令当中,我们三人跑步出列。队长给我们三人排好之后,就接过女更年手中一根长木棍,让小许当作是军旗的竿,先扛
上。
小许表情特神圣地做了个“枪上肩”的连续动作,把木棍放到肩上。我和吴涤非持两根短点儿的木棍于胸前,这就是两冲锋枪了。
当时自己觉得这种情景挺搞笑的,有点像那种影视表演专业招生一样,假模假式的。不过在全队目光的注视下,我努力地往上拔军姿,表情
保持与小许一样的端庄而严肃。
在队长的口令下,我们三人走了几个来回。他好像是满意点点头,说:“形象不错,感觉也不错,但有些动作需要再抠一抠。”
我和小许都很在乎的事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毕竟不同于刚刚入校时的封闭训练了,现在是每天都有课,而且随着各种专业课的开始,大家为了毕业后考虑,学习都有了些压力。所以我
们的训练基本上不可能有正课时间,只能插空或是周末进行。
第一次训练,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中,树啊房屋啊什么的都跟涂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辉晕似的。礼堂前面水泥场地上,我们三个人笔挺地站立着,眼前是我们清晰的
长长的影子。
给我们三人训练的教官是军体教研室的,刚从广州体院毕业,高高的个头,一看就是搞体育的,我估计他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他也是特别
认真,那紧张劲儿好
像是他要上去护旗似的。他从我们的基本步伐开始纠正起,齐步、正步,这种大概是从一入伍就练过不下万次的步伐被他从一步一动抠起。
我们心想要在全校师生和
总部领导面前展示,因此谁也没有丝毫怨言。
头一天训练结束后,吴涤非直接回宿舍了。小许让我陪他去趟服务社,说牙膏没了。
路上,小许问我:“前几天怎么那么牛B啊你?不跟我说话。”
“靠,是我牛B还是你牛B啊?”
“嘿嘿嘿,我牛B。我试了一下,一直憋着不跟你说话,挺难憋的咧。”小许傻傻的样子让我在路上就有抱着他啃一口的冲动。
“不过星期天那天确实你不对。”他想了想又说。
“怎么不对了?看你跟宋浩一起那样儿,老子觉得很不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你只是老子一个人的!”
小许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弯腰作狂吐不已状。
护旗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和吴涤非的技术动作只有个齐步换正步,向主席台行注目礼就可以,而小许在换正步的时候,还有一个有从扛旗到端旗动作的转换。这个
动作应该是我们三个
人能否出彩,训练能否成功的标志。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旗子没展开,就是旗子蒙住了脸,要不然就是旗竿打着他的头了。为了将这个动作
做得潇洒飘逸英武,教官
费尽了心思,小许的训练量也比我们大得多,算是脱了半层皮。
最后终于练得有模有样了。小许无限遐思地说,要是阅兵那天有录像,然后给我们每人发一张盘就好了。
三个人的最后一次合练是在“五一”的前一天,学校的操场,也就是阅兵的场地。教官特别找来第二天放音响的战士给我们放进行曲。
鼓点声中,我们三个人的行进堪乎完美。
教官很高兴地把我们三个人都夸了一遍,让今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好好表现。我们三人算是满怀欣喜踌躇满志地别过教官,穿过操场
。
没想到就在离开操场的时候,小许突然被跑道与绿茵之间的坎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49]
坐在地上的小许没什么反应,仍然一脸微笑的样子,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和吴涤非。
倒是不远处的教官看到了,像一只受了惊袭的公羚,飞一般向我们奔跑过来。
看着地上的小许,他一脸紧张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崴着了没?”
小许一边微笑地看着教官,一边站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拉他。
“靠,疼!”小许一下子使劲攥住我的手,左脚像触电一样从地面弹起,右脚单脚往前跳了好几步。
“快坐下!”教官大声喊到。
我扶小许坐到绿茵上,帮他解开鞋,脱掉袜子。
教官也蹲下来,把小许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捏了捏小许的脚踝处,说:“这下完了,肯定是崴着了。”
教官上的是军体学校,对运动扭伤什么的应该很清楚。
听到教官这么一说,小许脸上的微笑才消失了,十分紧张地问:“那会不会影响到明天的阅兵啊?教官?”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年轻的军体教官好像比小许还要焦急,这大概是他毕业以来领授的第一次重要任务吧。
教官看看我和吴涤非,都比小许要矮一点儿,最后他决定还是由他来背小许,他比小许高,也壮实一些。让我拿着小许的鞋跟在后面,一起
去学校门诊部,叫吴涤非赶紧回队里通知队长教导员们来门诊部商量对策。
到了门诊,医生看了之后,轻描淡写地说软组织损伤什么之类的,我理解大概就是崴着了的意思。
医生说:“没关系的,开了一瓶红花油,回去揉揉,推推,过两天就好了。”
“他是明天阅兵的军旗手,过两天,过两天就完蛋了!”教官急了。
医生好像一点儿也没被教官的语气惹恼,依然不紧不忙的说:“那就打封闭吧。”
这个时候,队长和教导员也来到急诊室。
女更年一进门,披头盖脸地说,怎么受伤了呢,这么不小心说明还是从思想上重视不够,对这次阅兵的重要性认识不到位,然后她才仿佛很
是关切地问伤情怎样。
我真想上去抽女更年一耳光,从我们几个知道担任旗手开始,到近两个月以来繁忙的课程之余见缝插针式的训练,我们几个对这次阅兵的重
视程度,为这次阅兵
付出的汗水,可以说不比任何人少。尤其是小许,他的训练量比我和吴涤非还要多,我知道,争强好胜的他是异常珍惜这次阅兵机会的。
“他们几个挺重视,可能是许品邑的训练量大一些,训练完了又没有及时调整放松,这才崴了脚,我也有责任。”教官打断女更年的指责。
“现在的问题是明天能不能上,上了影响不影响?”队长的声音不大,但说的都是一些关键的。
“医生刚才说明天如果一定要上的话,可以提前一点时间打封闭!”教官说。
我站在小许的一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小许用一种近乎渴望的眼神等待着队长的决定,那意思好像是在表示,别说打封闭了,只要能让我上,你们怎么着都行。
队长犹豫了一下,说:“这事儿不是小事,先回队里吧,等我请示一下学校训练部之后再说。”
教官和我们一起回到队部,回去的时候我想背小许,但教官说小许个头比我高一点,怕再摔着,两个人都上不了,那就毁了,还是他来。看
着小许趴在教官的后背上,我的心里特别感激教官。
到了队部,队长很快拨通了训练部领导家的电话。
我们几个都屏神静气地听着队长说的每一句话。队长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把医生关于可以阅兵之前打封闭的话也汇报了。
小许的眼睛盯着队长耳边的话筒一动不动,好像想听到电话的那头到底会怎么决定。
“领导让你接电话。”队长把电话交给了一边站着的教官。
教官有点不解地接过话筒。
“……”
“我觉得打封闭应该没问题吧?时间也不是特别长。”教官说。
“……”
“哦,哦,行,也可以——但还是尽量让受伤学员上吧,练了有两月了不容易。”
“……”
教官拿着话筒听了很久,那边好像是在训斥教官。
放下话筒,年轻的教官走到小许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办法,我已经为你争取过了。还挨了顿批。”
学校训练部为了在有总部相关部门领导来观摩的阅兵仪式上做到万无一失,放弃了训练了近两个月的小许打封闭继续上的方案,决定让比小
许的个头还高出一点的教官替代小许,让他作为旗手参加阅兵。
小许坐在队部的椅子上,嘴唇微微张着,没有说什么。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桌子上教官刚刚放下的电话,在教官轻轻地拍他肩膀说话的
时候,小许的眼眶中立刻盈满了泪水,看得出是在使劲忍着,没让泪流下来。[50]
教官说趁晚上还有点儿时间,让我、吴涤非跟他合练几遍。
尽管我们几个都是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练出来的,但毕业他教,我们练,让他自个儿也真架式地练起来,而且明天就要正式阅兵,估计他的
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队长特别支持,他觉得这个年轻的教官不仅帮我们队里解决了一个这么棘手的大问题,还如此认真尽责,让他很感激。他在走道里叫了一声
:“二班长!”
陈昕就跟个壮男答应似的,立马出现在队长面前。
队长让陈昕把小许扶回寝室,并吩咐陈昕打点热水泡泡脚,然后抹红花油之类的。
看着陈昕扶着小许一跳一跳地走回寝室,我的心里特别不好过。当一回兵,能亲身经历一次阅兵不容易,而阅兵上能当上护旗,这更不容易
。尽管我也特别在乎
这次阅兵,但看着小许在陈昕搀扶下走回寝室落寞的背影,我真的希望崴脚的是我,我不想看到他那种失望的表情,至少我觉得我的承受能
力要比小许这争强好胜的
家伙要强得多。
队长和我们三个人到操场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操场上明天阅兵的标语横幅,标兵位置的标记,主席台上的布置,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天亮之后一个个方队从主席台前正步通过了
。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只有不远处宿舍楼上的灯光为我们照明。
其实教官根本不用再练的,他的动作没的说,远远在我们三个人之上。身材也是没的说,站在我和吴涤非的中间,他的成熟似乎要比小许的
青春更显得威武,更
像一个旗手。但在我的心里,我还是希望走在我们中间的是小许,我与他一起在全校学员的注目当中,踩着乐点,走过主席台,走过这短短
的一截跑道,然后伫立在
所有方队的前面,最先接受首长的检阅。可是,这都不可能了,小许怎么这么倒霉呢??
在我们和教官走第一遍的时候,队长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对这种临时搭配能有这种完美的效果大概非常满意了,应该是放心明天不会因
为我们队的失误而影
响全院大局。听说整个阅兵工作结束后,训练部的领导在讲评的时候,表扬了我们队的护旗手,特别是临时救场的教官,但也批评了我们队
长包括训练部,说这么重
要的阅兵,为什么旗手不多训练几个呢,没有考虑到突发情况,造成工作被动。
后来在教官的要求之下,我们又走了几遍,熄灯前我们回到宿舍。
我回到宿舍放下武装带,就跑到隔壁二班。
小许躺在床上,脚放在床前的一个高凳子上边,背靠着床后的墙壁,床的上铺遮住了光线,我走近了才看清他在灯光暗处的脸。
“还疼吗?”我问他。
“不疼,就是有点肿了。”小许回答我说。
我的目光转向他放在凳子上的腿,他的腿毛挺重的,正好到脚踝处,这更显得他脚踝的红肿处那么扎眼了。
我用手轻轻摁了摁,摸了摸他的小腿想安慰安慰他,突然意识到是他们宿舍,他们班还有人呢,就把手收到来,心里觉得特郁闷。
“咱们怎么这么点儿背呢?”我说。
“呵呵,是我的运气不好,我的运气不好。”小许黯然的表情特别让我难受。
“要我不再去跟队长说说让你打封闭上吧?”尽管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学校领导都已经定了让教官上了,找队长说有什么用啊。”小许说。
“操,真他妈没劲,真的。”在我的脑子当中那么有吸引力的护旗画面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亮色。
“你们刚才跟教官练的怎么样呢?”小许像是反过来安慰我似的,微笑着说。
“教官没问题。”
“那就好啊。千万别因为影响了大家。”
当时觉得小许特别懂事,又特别可怜的样子。我知道他的微笑是不想让我太担心,如果不是在宿舍,如果宿舍里没人,我一定会紧紧地搂住
小许,让他别这么苦
苦的微笑着了让他想骂就骂想操就操想哭就哭,让他好好地发泄他搁在心里的种种抑郁。但是是在宿舍,我们只能在灯光的昏暗处用眼神抚
慰彼此。
大家是怕宿舍其他人听到吧,小许突然靠近我,轻声说:“明天好好表现啊,你去了就等于我也去了。”
听到这句话我竟然眼眶一热。
我想,会的,明天我一定会拿出自己最饱满的状态,因为在行进的行列当中不仅仅只是三个人而已,还有小许予我的的种种假想和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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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像我和小许的心情一样,并没有期待那样与阅兵气氛相宜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是从天亮开始,一直就阴沉沉的,校园笼罩在一种
淡淡的雾气当中。
南京的五月好像总是这种感觉,也许是上天在这个季节,给这个城市里中山陵雨花台明孝陵大屠杀纪念馆这些或是帝王将相或是革命烈士或
是平头百姓们的亡灵以一种哀伤的氛围吧。
不知道小许的脚好些了没,如果他一个人呆在队里,听着阅兵场上传来的音乐,孤零零的,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