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一、二部——苏芸

作者:苏芸  录入:02-20

“我用自己的琴。”

打开琴盒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琴早被汽车碾碎了,这一把是苏宇杰后来买给他的。棕色的小提琴安静地躺在他手上,和过去的那把极为相似

,然而又有极大的不同。

他熟悉自己的琴,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左右手,陆晓谨慎地把琴放在肩上,慢慢地调起弦来。

从第一次见到蒋震到现在,他已经足足三个月没有碰过琴,持起琴弓的时候手臂沉重无比,演奏过的无数曲目像亡灵似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琴弓悬在琴弦上寸许,却迟迟没办法落下去。他隐约感觉到这不只是一首曲子,这该是一场极大的变故,于是记忆里蒋震的声音开始在耳

边回旋,混乱不堪。

“陆晓,承认这个有多难呢?”

“陆晓,你要面对的事情,并不总是想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忧虑和恐惧都不可怕,你不需要战胜它们,你只需要面对他们,用琴把这一切倾诉给世界,然后,你就解脱了。”

“陆晓。”

这个是现实里的声音,与回忆无关,陆晓急切地望着蒋震,目光里隐隐透着求救似地惶惑,有着钢灰色眼睛的男人看着他,把琴弓拿在手里

,温和地说道,“我和你一起。”

第一个音符响起来,然后是第二个,接着是一连串,陆晓的手终于落下去,手臂和手腕仿佛脱离了意识,自顾自地运动起来,蒋震的琴音覆

盖着它的,仿佛是在引导他,保护他,托着他的琴声展开翅膀。音符和音符完美地套叠在一起,几乎听不出是双小提琴的演奏,陆晓恍惚地

动着手指,在刺目的灯光里,他隐约看见了一双手。

那是出现在他臆想里许久的手,是他童年时等待的能够驱散噩梦的手,是他少年时寻找的能够牵起他找到一条路的手,是他成年后幻想的能

够握住他战胜绝望的手。

是无条件紧紧拥抱他,永不放开的手。这双手托举着他的琴弦,让每一个音符飞舞得高而平稳,不用畏惧天空下的虚无,隔绝了身边掠过的

寒风,这双手带着他的琴声飞翔,向着云层深处的某个永恒而静谧的所在,然后……它消失了。

蒋震停了下来,于是就只剩下了陆晓的琴声,第一个音符几乎是干涩而胆怯的,旋律豫豫的轻声细语,仿佛怕惊吓了谁似地,底气不足地发

出声音。然而渐渐的,旋律变得流畅起来,委婉而低沉地倾诉着,却仍然轻柔而温和,在空气中回旋着,有着许许多多优美的转折,当绕过

某一个转角时,它变得纤细,细若游丝,撩人心弦地柔弱着,却又很快峰回路转,一路攀升。它穿过许多静静流淌的溪流,走过开满鲜花的

山谷,一直到达了阳光明媚的山巅,在一大从金盏花中坐下来,安静地沉思。它是甜蜜的,温柔如同五月的阳光,然而甜蜜里又隐藏着一丝

叹息的哀愁,像是用泪水酿成的蜂蜜。它静静地坐在那里,将它自己埋葬在馥郁的香气中,发出悠长而凄凉的叹息……然后,嫋嫋地飘散了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正暗哑地敲打这窗户。陆晓还持着琴弓,茫然地站立着,知道蒋震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才

让他把僵直的手腕放下肩头。

“陆晓,很好。”蒋震轻轻地说着,像是怕惊吓到他似地,“真的……太好了。”

陆晓还是茫然地望着他,仿佛被自己震惊了,整个人陷在混沌的情绪里。那扇一直对他紧闭的灵感和才华的大门,就在方才徐徐地开启了,

他终于置身于一直渴望的天堂,却突然失去了激动的能力,就像久处黑暗的人陡然见到光明,暂时丧失了视觉。

独弦13

让苏宇杰感到欣慰的是,陆晓又开始练琴了,不去蒋震家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琴声几乎不会间断。苏宇杰原本遇到他的时间就少

,现在就更加的少了,但就算他难得见到陆晓几次,却还是能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发生在他的身上——在陆晓漂浮不定的目光里,有新生的东

西正在迅速地增长,这让他感到欣喜,却又隐隐觉得不安。

他也试图和博嘉讨论这个问题,但说深说浅都不行,于是说着说着对话总也不会朝他想的方向发展。博嘉似乎从来没觉得陆晓这样有什么不

对,他只会站在门口,屏气凝神地听陆晓拉完一首曲子,然后充满敬畏地感叹,“他真是很厉害。”

陆晓在蒋震那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经常早饭也不吃就走,很晚了才回来。苏宇杰一回到家就守在门口,也只能赶在他回家的时候和他

说一声,“你回来了”,或者再加一句“晚安。”

也许陆晓是去了别的地方,但这样苏宇杰同样有理由担心,他一个人胡乱揣测着,到底也没有问。他知道,就算他问了陆晓也不会说,只会

让两个人如履薄冰的关系变得更加脆弱。他向来有足够的耐心和最好的脾气,所以他可以等待,然而,他开始犹豫,自己等待的结局究竟会

不会来。

心里装着这样多的事,工作起来却还是得全力以赴,苏宇杰在新公司里逐渐受到倚重,需要他操心的事也越来越多。他是留德的建筑学硕士

,非但是真才实学,人又踏实和气,虽然是项目经理,但也时常和下属一起跑工地,一来二去,居然连工地的小工都喜欢他。

五月中旬的时候一栋旧楼爆破,他刚好顺路去看了一眼,和人说话的时候一个雷管异常爆炸,他受了点轻伤,手上鲜血淋漓。他把受伤的几

个工人送到医院安顿好,才也顺便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打了破伤风。

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去去许多人,迎面走来的一个医生一直盯着他,苏宇杰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来,严肃端正的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沉声说,“好久不见了。”

配合着声音他才想起这人是谁,他迟疑了一下,举起自己裹着绷带的右手说道,“程先生,可惜不能跟你握手。”

他难得有这样不大友善的语气,但程尧却没有注意似地,仍然严肃地盯着他,“陆晓好么?”

“他很好。”

“我知道他好了,有人告诉我他在跟蒋震上课。我想见见他。”

苏宇杰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想见你。”

原本还硬扯着场面的那点友善全都不见了,程尧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是纯粹的敌视,只出于礼貌才控制着语气,但仍然听起来硬梆梆的,“他

想不想见我,应该由他来说吧。”

苏宇杰的耐心这次耗尽得奇快,他一语不发地绕过程尧,后者却赶着追上来,把一张名片放到他裹满绷带的手里,“苏先生,你要是真为陆

晓好,就应该尊重他。”

他的语气倒像笃定了陆晓会见他似的,苏宇杰看了他一眼,诧异于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然而等到走出医院时,阳光劈头盖脸地淋下

来,他又突然觉得,程尧说得并不是完全不对。

他是竭力给了陆晓尊重和自由的,但他也清楚,他始终无法真正放手,爱是自由永远的天敌。

他不能代替陆晓做决定,任何决定都不能。

陆晓拐进小区,一眼就看见阳台上亮着的灯,普通的橘色灯光,在几百盏同样的灯里并不怎么显眼,但陆晓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那个阳台不怎么常用,最初是没有灯的,直到有一天陆晓深夜回来,突然发现那个窗口亮了起来,然后只要他夜晚回家,就再也没有见过那

灯灭着。

陆晓在楼下站了一会,抬头看着那豆点大的光,在黑夜里比它萤火还微弱,并照亮不了什么,然而看久了,它就从布满细碎光点的背景里浮

现出来,像一直萤火虫似地,拖着发光的尾轨飞到他面前。

陆晓伸出手指碰了碰,轨迹和萤火就都消失了,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在习习的凉风里站了几秒,突然收回手,快步地跑进了大门。

那天的电梯里只有陆晓一个人,镜子里映着他青白色的脸,给明亮得无情的灯光一照,他反倒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漂浮感,摇晃的电梯仿佛在

浪尖上颠簸,要把他带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他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电梯门一开他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

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都是老样子——仍然是米黄色的灯光,开了门就是熟悉的客厅,沙发摆在老地方,人也坐在老地方

,略带忐忑地看着他,低声说,“陆晓。”

在他们有限的语言交流里,一句话往往包含着许多意思,陆晓没说话,弯下腰去换鞋子,被熟悉的空气包围着,世界又重新找回它的基线,

陆晓重新有了种稳定的感觉。

“陆晓。”

他连着叫了自己两声,这有些太不寻常了,博嘉在的时候还好,一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尴尬和局促就不可避免地浸透了空气,陆晓看了他

一眼,示意他说下去,和苏宇杰目光相触的一瞬就感到一阵不适的无措。

“陆晓,”苏宇杰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然而还是很柔和地说道,“我今天遇见程尧了。”

陆晓站着没动,连睫毛也没眨一下,但那表情就像是有人迎面给了他一拳一般,苏宇杰仍然是慢慢地说着,“他想见你。”

独弦14

安静里只听得到座钟转动的秒针,陆晓靠墙站着,手里还拎着琴盒,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又空茫得像是什么没有想。苏宇杰如坐针毡

地等了几分钟,终于走过去,犹豫着伸出手又收回来。

“你怎么说?”

苏宇杰给他突然的话搞的愣了一下,“你……你想去么?”

陆晓把琴盒放好,背对着苏宇杰,背影很安定,手指却心神不宁地绞紧着。苏宇杰的目光落在他背上,陆晓甚至感觉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

过去的一切杂乱无章地在头脑里闪过,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陆晓心烦意乱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厌恶的口吻飞快地说道,“我不见他。”

苏宇杰的表情瞬间明亮了,如释重负似地放松了肩膀,他的表情就像克制着自己不去拥抱陆晓似地,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样最好……我也不希望你去见他。”

陆晓的目光一直游移不定,却突然在这时候望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苏宇杰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终于失控地用力环住陆晓的肩

膀,连声音都颤抖了。

“陆晓,不管你以前遇到过谁,我都是——”

门锁哢嚓一声响起来,是博嘉踢开了门,兴高采烈地喊道,“我回来了!”

苏宇杰像触到电似地,猛地松开了手,陆晓也退后一步,恍惚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博嘉很快跑进客厅,冲着陆晓笑笑,“你回来了啊?”

陆晓没说话,倒是苏宇杰走了过去,掩饰地摸摸他的头问道,“晚饭在哪吃得?要不要吃宵夜?”

“谢了,我不饿。”博嘉兴致勃勃地从书包里扯出一叠纸来,遥遥地冲着陆晓说,“陆晓,我今天找了个谱子,很绝的啊。”

陆晓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翻了翻,“哦,>。”

“对,”博嘉笑着一拍手,又突然沮丧下去,“今天一天都在弄这个,这曲子真是难。”

陆晓笑了笑,从旁边拿过琴,“这个我以前练过。”说完不假思索地演奏起来,也没有看谱子,自顾自拉了一段,技巧掩盖了情感,并听不

出什么来,但也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了。

博嘉钦佩地看着他,语气简直虔诚,“陆晓,你是怎么练的。”

陆晓仔细地把琴收好,轻描淡写地说道,“多练。”

博嘉脸看着他背影时的神色都是景仰的,等到陆晓关上房门后,他才转向苏宇杰,惊叹道,“他可真是厉害。”

苏宇杰笑着摸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我早说过了。”

明明是觉得自豪的,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蓦地涌起一阵心酸。

第二天一早蒋震就看见了陆晓,神情有些恍惚,眼睛下一片青黑。他打开门让他进来,顺手把煮好的咖啡倒了一杯给他,“昨晚是性生活太

激烈了么?”

他很少这么打趣他,然而陆晓竟然也并不在意,心不在焉地捧着杯子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干杯里的东西。

“还要么?”

陆晓把杯子放到一边,突兀地说道,“程尧要见我。”

蒋震没说话,拿着杯子走到厨房,又给他到了杯咖啡,陆晓却急躁地说下去了,“苏宇杰遇见他了,要不然就是他找了苏宇杰,我不知道。

他和苏宇杰说要见我。”

蒋震把杯子塞到他手里,“然后呢?苏宇杰不让你去?”

陆晓看了他一眼。

“他一般不会说不让,”蒋震意味深长地笑笑,“他大概只会拐弯抹角地让你说你不想去,然后再说——‘啊,我也觉得这样好。’”

陆晓没理会他话里的嘲讽,心神不宁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我说我不想去。”

“然后你就为了这个一晚上没睡?”

陆晓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似地,“我不想去。”

“但是你也知道这样不对。”蒋震坐到他旁边,看着他耐心地说道,“陆晓,你想和过去彻底决裂。”

“我为什么不能决裂?”陆晓啪地转过头,挑衅似地质问蒋震,后者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把他挥在半空中的胳膊按到膝盖上。

“你能,”蒋震的语气温和起来,“陆晓,如果你觉得你会受到伤害,那你可以做一切事情避免这种伤害。但是陆晓,那有什么可怕的呢?

陆晓茫然地看着他,任蒋震的手掌包住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

“陆晓,那个伤害不了你,它什么都不是。耻辱也好,后悔也好,那些你都能承受,你还没有软弱到那个程度。”

在他的注视下,陆晓不自觉地慢慢挺直了腰,蒋震的声音慢慢地靠近了,气息吹到他的脸上,那语调越发温柔了。

“陆晓,不要害怕。”

然后他侧头吻了陆晓,没什么特殊意味的吻,短到陆晓来不及反应,然后蒋震放开他,仍然温和地笑着。

陆晓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被吻的脸颊,“嗯?”

“就是个安慰,”蒋震站起来,“没别的意思。”

陆晓这二十三年至少被一百个男人吻过,他晃晃头,懒的再去想这件事,“那你觉得我应该去?”

“你自己觉得呢?”

“我去。”

蒋震很满意地点头,“你该去。”

陆晓眼前闪过苏宇杰如释重负的表情,蒋震又洞悉一切似地说道,“苏宇杰太懦弱,所以他把你也想得一样懦弱。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

你,但是陆晓,你不需要保护。”

陆晓的语气很淡,但几乎是立刻就说道,“他不懦弱。”

蒋震嘲讽地抬起眉毛,“是么?”

陆晓不再说话,默默地拿出琴开始演奏,蒋震背对着他,听着琴弓飞舞出复杂的旋律,慢慢地笑了起来,正是猎人抬起枪时的笑容。

独弦15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咖啡厅,就在大学附近,是从前他们常去的,陆晓坚持没让苏宇杰送,一个人乘轻轨颠簸了半个小时,又走了十几分钟

推书 20234-02-20 :剑使的顽劣情郎(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