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一、二部——苏芸

作者:苏芸  录入:02-20

,就看见了红色的天鹅绒从没关紧的盒盖里探出一个角来。

他呆滞在原地,花了半分钟去消化这个事实,然后他猛地跑进卧室,摇撼着被子里睡得舒展些了的人。

“陆晓,”苏宇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你昨天晚上拉琴了?”

陆晓被摇醒了,一旦那双眼睛缓缓打开,苏宇杰就停下来,屏住呼吸盯着他的神色。

然而并没有什么异常。

“陆晓。”

那双眼睛就那么半开着,像黄昏时半打开的树叶似的,静止不动了。

“陆晓。”

“陆晓!”

声音渐渐的又低下去,最后终于停了,苏宇杰放开他,恍惚地走进厨房,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该去客厅。

昨天晚上,又有一篇日志打开了,苏宇杰有些心不在焉地把它复制下来,一行行读过去。

“11月10日。

面试结果还没出来,但看评委的意思,我知道我希望不大。

只要结果不出来,我就是不甘心,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给谢主任打电话,但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接。他只给我打了七分,但我好像也没得罪过他

,他干嘛要这么整我?

一年学院里只有一个保送去C院的名额,今年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他随随便便打的那个分,基本就定了我的一辈子。

不想了,明天再说吧。

今天我在外边呆了不到三个小时,苏宇杰给我快三十个电话,我全都按掉了,后来干脆关机。等我回他家的时候他不在,出去找我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

其实我也知道我应该对他好点,但我实在是想到他就难受,简直是个会走路的草包。

不过他也是真的喜欢我。

我知道他觉得我是什么人,家世清白完美无瑕的一未来艺术家,问题是,我要是真是这种人,我早就爱上我自己了。

我在他面前,好像一直都是很完美的形象。

我是故意的。

没人能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后还能喜欢我,所以我必须掩饰,人都要学会掩饰——说来说去,我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可能也不是讨厌,老实说这个人,真的算是还可以。说到底,我可能是在嫉妒他。

事业有成,没有经济负担,家庭和睦,很多很多朋友,讨人喜欢。

这些都是我想要的。”

苏宇杰慢慢地合上电脑,连着几天的运转让机器处在高热之中,有些烫手。他推开卧室的门,陆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半靠在床头,在

晦明的光线里,那身影诡异地有了一种稀薄感。

苏宇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陆晓额头,凝神看着在出事之后,他眉毛之间突然出现的深深的纹路。

“陆晓,”他还是只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苏宇杰又痛恨起自己的口拙来,挣扎了很久,他到底还只是轻轻地揽住陆

晓的肩膀。

“陆晓,”苏宇杰说,“你快点好吧。”

第十章(上)

天气先是回暖,然后又陡然变冷,苏宇杰收拾过一次衣柜,又要重新把厚衣服尽数拿出来。整理衣柜的时候,他在一堆旧毯子深处发现了一

条牛仔裤,脏兮兮的沾着不明的污渍,散发出一股霉味。

他把它拿出来,认出了是陆晓出事那天穿的裤子,从医院回来时,他就随手把它丢进了衣柜,居然已经放了这么久。

苏宇杰把裤子折一折,想要拿去洗,却发现裤子口袋里有写东西,发出窸窣的响声,苏宇杰摸索了一会,才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皱成一团的纸

,还有一张卡片。

普通的白色A4纸,似乎就是从苏宇杰书房里拿的,很潦草的字迹,许多慌乱中写出的错别字,未曾订正,在浴缸里被血和水浸过,就更加难

以辨认。

那是一封遗书。

“我一定要这么干不可了,未必就是我自己愿意走这一步,但是所有人都要我这么干,可能我不应该怪他们,但不怪他们我又能怪谁呢。

好像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我在音乐上没有天赋,而且毫不留情地给我指出来,我一直也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这么没有了。我问谢主

任为什么不是让我保送去C院,他就直接地告诉我让我死心,别走音乐这条路。一群老师附和他,好像忍了我很久似的,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

生气,但出门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他们说的是真的。

其实我一直都有点知道,我在音乐上有欠缺,但我没想到那个欠缺那么大,而且也不想承认。

但他们逼得我不能不承认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到死,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老早以前我就撑不下去了。

程尧结婚了,顾老师对我彻底失望,只要是在学校里,就没人愿意和我说话,背后里干的那些事情更是让人想吐,老师学生都是一个样。

以前的时候,我看不起他们,我比他们都要高尚,但是现在,我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了。

在这之前我想过,我再试一次,回家以后我再试一次,如果能有奇迹出现,我能表达出音乐里应该有的东西来,我能证明我有天赋,那我就

活下去。

然后就在我往回赶的时候,琴盒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掉了,让汽车碾得粉碎。

我觉得这是天意。

它们,全部一切,都让我去走这一步。

我这二十二年,真是太失败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了。在音乐上我没有天赋,程尧完全不在乎我,跟我上过床的人看不起我

,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怀着敌意,苏宇杰——”

这一句话写到这里就断掉了,末尾一笔拖得很长,直拖到纸边上来,然后,陆晓更加潦草却用力地写道,“我要把这些都抹掉,从现在开始

,它们和我没有关系了。”

苏宇杰用力地捏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每一个字都有它自己的脉络,混乱地哭喊着,他觉得自己胸腔里某个地方突突地跳动着,随着搏

动汩汩地流血。

没有落款,在左上角该写收信人的位置上,陆晓先是写了顾老师的名字,然后涂掉,写了个“程”字,又涂掉。

在那个重重被划去的“程”字旁边,陆晓潦草地写了三个笔划,是个草字头,但最终也没有写完。

那也许该是个“苏”,苏宇杰的苏。他根本难以揣测陆晓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写收信人的名字的——就连留在世界上最后的话,都不知道该

说给谁听么?

他慢慢地握紧那张纸,无法不觉得疼痛和惆怅。很久以后,他才想起那张掉落了的卡片,把它从地上拣起来仔细地辨认着字迹。

是张很粗制滥造的名片,就是学生创业时才会印的那种,正面是姓名号码,背面就是广告。很气派的公司名字,可惜仔细一看,就发现不过

是卖些针头线脑的小商小贩。

这一个稍微有些特别,卖的是孔明灯。卡片很旧了,似乎在外套口袋里放了很久的样子,苏宇杰琢磨了一会,拿著名片走到陆晓面前。

对着那张木然的脸和瞳孔,苏宇杰的声音都颤抖了,可他还是刻意地想要对他温和,仿佛陆晓真的能听到似的。

“陆晓,你是想放孔明灯么?”

第十章(下)

苏宇杰借了徐进的车,载着陆晓越过江桥,孔明灯放在后座上,五个也才是不厚的一叠。长虹一样的桥下,江水粼粼地闪动着光芒,是通明

灯火破碎的折射。过了江就是老外滩,半新不旧的建筑围堵着道路,逼仄的小巷四壁都是沉积了百年的陈旧气味,潮湿里带着种奇妙的亲切

温暖,像是童年记忆里祖屋大床的帷幔。现在是旅游的淡季,又不是周末,老外滩几乎没有什么人,许多店铺都紧闭着门,一派萧条的景象

。苏宇杰带着陆晓下车,小心地让陆晓坐在街边锻铁椅子上,打开孔明灯,有些笨拙地组装着。

江边风很大,听得见不远处萧瑟的风声,但传进街巷深处就只剩下一股叹息似的寒冷。火焰跳动了几次,最终还是稳稳地燃烧起来了,苏宇

杰轻轻松开手,抬头看着那盏火焰,像一尾橙色的鱼一般摇着尾鳍,轻盈地上升到墨兰色的海面上,越游越远。

“陆晓。”

被叫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不错眼珠地盯着深蓝的天宇,青白的脸色,鼻尖在寒风里微微发红,一头寒风里凌乱的头发,水草似地

遮蔽了眼睛。苏宇杰走到他身边去,坐下,慢慢握住陆晓膝头上冰凉的手。

“其实,今天是我想来的。”

不远处的江涛,高一声低一声地拍打着夜色,苏宇杰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慢慢说道,“上大学的时候,都是情侣在一起放孔明灯,我那时候

就觉得这样很好。后来我认识你,就想有一天也和你一起来放孔明灯。”

遥远的广寒天际里,那抹橙色的火光正在远去,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它俯视着地面上的万千灯火,显得如此孤单。

苏宇杰伸出手,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孔明灯也都轻盈地冲破了夜幕,冉冉地上升。

最后一盏灯火被点燃,苏宇杰握着陆晓的手,紧紧地抓住那冰凉的铁圈,感受着它渐渐变得温暖,在火光里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彩。光芒透

过质感古旧的油质灯罩,也具备了那种悠远而温暖的色调,把陆晓的五官重新勾勒过,那些在光芒和阴影里共同描绘出的线条,竟然像油画

一般的美丽和温柔,那双空茫的眼睛里也盛满了黯淡的光芒。

“陆晓,放孔明灯是可以许愿的。”跳动的火焰响起轻微的哔卜声,“刚才,我们好像都忘记了。”

“陆晓,你想许什么愿?我过去……我过去一直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我有一点知道了。”

方才的四盏灯火,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墨蓝的夜空像是深海一样,被交纵的光柱分割成破碎的片段。

“陆晓,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只要我知道,我都尽量——不是,我都一定会帮你办到。”

“陆晓,我是说真的。”

苏宇杰紧盯着陆晓瞳孔里倒影的火光,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些窒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我们没认识多久,你也不喜欢我,

但是只要我——”

无数的词涌上胸口,在舌尖纠结成一团,苏宇杰实在找不到方法来描述自己心里那种蕴藏了许久的心情,猝然止住了声音。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陆晓的?又是因为什么爱上陆晓的呢?是从在餐厅的舞台上见到他第一眼开始的时候,是送他第一束花的时候,是他

消失不见的那一个月里,还是在无数个凝视着他的夜晚里的某一天?那么的难以界定,那一个时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然而它的确是应该

存在的。他爱得或许是最初那个美好的景象,然而也同时是现在这个残破的希望,他爱陆晓的纯净,爱他的骄傲,也同时爱着他的自卑和挣

扎,爱着他的迷惘和坎坷——这几乎就是从虚空中衍生出的花朵,然而却以难以言语的生命里绽放着,枝枝蔓蔓地占据了苏宇杰的全部生命

。这感情难以名状,充斥幻想,没有方向,甚至缺乏自我,然而它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让他无从分析,不愿逃离。

“陆晓。”

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他的话似的,陆晓的脸庞微微转了转,黑沉沉的瞳孔对着他,倦怠的两片阴影。

“陆晓,我爱你。”

“求求你……和我说话吧。”

他紧紧地抱住陆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心中越来越彻骨的寒冷似的,陆晓在他怀里沉默着,细微的呼吸也给淹没在江涛的澎湃里。风声渐起

,慢慢升起最后一盏灯火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然而最终接还是倔强地飞到江的那一边去了。

整个城市的灯光,都在那一刻寂然熄灭,光芒的碎片坠入江水,慢慢地融化流淌,那抹微弱的火光突然充满了整个广漠的夜空,也照亮了寒

风里紧紧拥抱的两个人。苏宇杰感觉到一滴眼泪滑下他因为寒冷而麻木的脸,滑落到陆晓的肩膀上,然后压抑了许久的悲伤汹涌地澎湃着,

将他吞没了。

那天晚上,苏宇杰敏锐地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声响,然而就像刀剑批过水面,空气里布满了裂痕,一触既破。一片伸手

不见五指的黑暗,窗外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苏宇杰的心脏突突地跳着,空气里潜伏的某种东西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陆晓不

在他怀里。

他一跃而起打开了灯,就看到陆晓笔直地坐在床上,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似地,僵硬地弓起了脊背。暗黄的灯光清楚地照亮了他的脸,几个

月来苏宇杰头一次从陆晓脸上看到这样浓烈的情绪——那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恐惧,是看到了最黑的黑暗,最沉寂的死亡一般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凝聚在陆晓的脸上,仿佛一个惊愕的面具,那眼神也是惊恐之极的凝滞。

“陆晓,”苏宇杰急切地摇着他的肩膀,“怎么了?”

自然不会有回答,陆晓极度恐惧的表情让苏宇杰心焦极了,他抱住他,低声说安慰他的话,然而那惊惧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缓解,苏宇杰的手

放在陆晓的背上,摸到一手冰冷的汗。

“陆晓,别害怕……陆晓!陆晓!”

怀抱里的身体像铅管一样强直,苏宇杰用尽了一切办法,焦灼地试图唤醒他,然而纠缠陆晓的噩梦始终不肯散去,手足无措里,他扫过床头

那些凌乱的书籍,突然想起上次念诗时陆晓那抹恍惚的笑。

他慌忙把一本书抓到手里,像是前线丢失了武器的士兵终于握住了一杆枪,“陆晓,我念书给你听吧。”

十分凑巧地,竟然还是那本顾城的诗集,苏宇杰随手翻开一页,也不管段落,胡乱念了起来。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苏宇杰抬起头来,惊喜地发现,陆晓僵直的脊背已经慢慢地放松了,那种惊骇的神色慢慢地缓和,逐渐又被空茫的眼神代替,那双形状美好

的眼睛睁得大大得,仿佛一个聆听的姿势。苏宇杰压抑住惊喜,继续念下去——那首诗有些长。

太长了。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绒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悸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文字里的某种东西突然跳跃出来,苏宇杰这些从自己唇见流淌出的音节,隐约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某种韵文,并非是只是苍白的、矫情的,他

咀嚼着这些字,模糊地思索着,到底这些文字有什么力量,能够让陆晓安宁和感动呢?

诗句是语焉不详的,可能也是美的,又或者是因为含糊而美。

他不知道。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苏宇杰低声地念着,逐渐地沉浸到某种他并不了解,也自觉无法了解的氛围里去了,他对此感到那样的迷惑,以至于忽略了某些轻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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