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切下一块苹果,放到沈翔口里:“那时候,我父亲很生气,打了我一顿,他告诉我‘你骗来骗去,糊弄的还不是你自己?’后来我长大了,发现这句话真是没有错,每个骗子骗人之前,先要骗过的就是自己。”
话到这里,秦远举了举手里的苹果“还要吗?”
沈翔摇摇头“不够甜。”实际上,他现在吃什么都是酸的,苦的。
秦远道:“那你睡吧,我睡旁边那屋,有需要叫我。”
灯被关上,沈翔躺在床上,很多问题变的不确定起来,比如……阿战……自己究竟爱不爱他呢?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秦远比他想象的聪明一些。
沈翔艰难的翻了个身,撇开那些烦心事,今天晚上玩的很够本,但是药又是谁下的呢?下回如果能买来点就好了。
第二天,沈翔离开以后,就马上派人去查秦远的详细资料,等到所有的东西递到他手里。他一下子不安起来。
沈祥记得阿战说过那一晚是他导的一出戏。
可是这张戏究竟谁是导演呢?他也说不清楚了。
沈祥?段三堂?秦远?还是另有其人?
审判
第四章一场审判
很少有人知道,香港尖沙嘴广东道与柯士甸道交界的地下隧道里面有间暗室。暗室的主人叫做马苏,今年四十岁,是香港最大的杀手中介商。这位大叔并没有人们传说中的那么冷酷,却透露出一种商人的精明。他带茶色眼镜,有些轻微啤酒肚,喜欢把空调开的很夸张,然后在屋里穿夏威夷的花衬衫。
此时,沈翔就坐在马苏的对面。他戴了假发,墨镜,今天穿的是一件德式军服样的风衣,就算是平日和他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他来。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好像处于不同的季节。沈翔还是没有脱衣服。前两天他冻的过头了,这几天一直在发烧。
马苏正在看秦远的资料,一边看一边奇怪的问:“你怎么会惹上他呢?”圈里面,沈翔属于那种低调而小心的,没想到,一惹麻烦就是大的。
沈翔摘下墨镜,把手套也一点一点的扯了下来。活动着修长的手指。“是我大意了,因为是网上的朋友,看起来挺简单,他一直在主动示好,身份对我有利,人又长的挺帅,我想,不玩白不玩的。”
马苏接话道:“于是,你就情不自禁的把他划入了计划之内?可怜,网络上的每个符号后面,都是有人存在的,你不会是忘了这一点吧?”他说着话,在纸上划着“看看这里,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四年的全额奖学金。”
沈翔道:“我知道他是因为他父亲进的大学。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自己的能力也不差。”他明白这次是马失前蹄了,可是他从来不说后悔两个字。
“更糟糕的在后面。”沈翔说着拿过资料,点点后面的一页纸。上面写着几个字“主修犯罪心理学”。沈翔继续道:“你可以看他的毕业论文,着重分析一起德国枪击案的犯罪心理。”
翻了几眼,马苏笑道:“哈,分析的挺上路的。”不过他马上明白了沈翔为什么如此担心“这案子好像是你的风格啊。”
沈翔一点头,抬起眼睛“时间是三年前,他在网上加上我的日子。你知道,我不能保证是不是哪条线走了嘴。”
马苏看他严肃的表情笑道:“不会这么巧啦。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到这种程度。警察没有这么敬业的,为了破案还去做疑犯的男朋友。”
沈翔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就算再为小心的伪装,也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心理。更何况,在网络上,人的防范意识本来就没有现实中高。”
“那么你觉得他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证据……过去的案子都是缺乏证据,如果他是想在我身上找证据……足够让他官升三级了。”
“那你准备怎样?”
“我可能会提前杀了他。”
马苏犹豫一下,提醒他“他爸爸是香港警界第二的人物。”
“这点我清楚。”沈翔回答他“你知道我过去是不怕死的。后来我怕了,因为我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在戏演了一半的时候中途退场。最近我想了很多,我在想,我这么复仇究竟有没有必要,有没有意义,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迷路了。”
沈翔说着话突然一笑,把一把手枪按在桌子上“所以……我想让老天来帮我做个决定。”
他的声音沉稳而冷静“给我安排个杀手,一切按照我说的做。”
随后他又把一个箱子放在了桌子上“箱子里是一百万的定金。枪里面有六颗子弹。如果我活下去,那就继续这场游戏,如果我死了,那就让一切结束吧。”
马苏笑着望着他,手把箱子拿了过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代号叫做Crazy了。”
沈翔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那把枪是我的私人珍藏,如果我活着会回来要的,你可不要把它弄丢了。”
马苏点点头“ok,我会小心你的宝贝的。”
冬天的香港是灰色的,有点压抑,就算是再多的霓虹也装点不过来。
沈昭死是在秋天的,叶子刚刚开始落的时候。自从他出了事,段三堂就好像变成了冬眠的蛇,一直躲着不怎么出来。
这期间,东华受不了四面树敌的局面,开始和各派和解。死的人人们总会很快的忘记。摆在桌子上的钱却是真实的。李易生和沈昭有仇,和段三堂却还有点交情。想和双翼交好,阿战那里不是问题,就剩了段三堂这里。段三堂是只老狐狸,只要钱够多,摆平很容易。对于段三堂,这笔帐也很合算,多一友比多一敌安全很多。更何况,还有钱……
了却了这件事,段三堂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周二,他道上的一个朋友刀条约他出去。段三堂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刀条的岁数和段三堂差不多,是放高利贷起家的。很传奇的一个老人物。两个人约在周末中午十二点,大香港酒楼不见不散。
沈翔说想认识刀条,周四的时候缠了段三堂一个晚上,给他服侍的舒舒服服。段三堂终于答应了带他去。
到了周五,沈翔回了家。这处宅子很小,是沈昭过去包女人用的,很少有人知道,算是沈昭留给沈翔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沈翔把所有的酒都翻了出来。啤酒,红酒,茅台,白兰帝。
前一段时间沈翔压抑了太久,那些日子,他收敛到了极点,说话不敢大声,走路不敢在前面,背都不敢挺直,别人骂就听着,到了床上更是顺服的模样。趁着那些人放松警惕,他在背后不动声色的做着手脚。收拢亲信,就连那些背后的商家,都已经联络了七七八八。如果现在接手双翼,应该问题不大。
他没有吃东西,先把胃里装满了酒,再完全的吐出来,可以感到胃在一抽一抽的痛。这完全是一种自虐的方式。
沈翔一直企盼能够到达人世不醒的境界,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刺激太强烈了,眩晕之外,心脏在以超快速度的猛烈跳动。呼吸都成了一种摆设,完全没有作用。
他闭上眼睛,一切都是花的,好像是记载宿命轮回的唐卡。好多已经忘记的东西,却突然想了起来。这样难受了很久,他才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喷头。水冲了下来,感觉舒服很多。
他爬到浴缸里,把自己浸没在水中。如果要死也要干净的去死。
……如果他死了,那么会有很多的人活着,如果他活着,会有很多的人死去。这场复仇要不要进行下去呢?到了明天答案就揭晓了。
第二天早上,沈翔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爬出浴缸,换了湿漉漉的衣服,从新洗了个澡。
沈翔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时候,额前的那颗红色的疤露了出来,宿醉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苍白,这红色的疤就好像冰冷雪原上的一滴心头血。这是他留给他的印记。刻在这里,就一辈子也消不掉了。
第二天,段三堂这边的人是如约到的。刀条却迟了到。
段三堂看看墙上的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五分钟,让手下打电话去催。
保镖打了个电话过去,然后歉意的对段三堂道:“三爷,他们说遇到了车祸,堵在九龙口上了。”
段三堂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们等到十二点一刻。若是他们不来,就走人。”
沈翔低着头默不作声,好像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可实际上,车祸不是偶然,而是人为,他和马苏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十分。还有五分钟。沈翔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了起来。手从里面开始犯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没有了。
他喜欢狙击,喜欢在远远的地方把控全局,这种近距离等待死亡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而兴奋。
不合时宜的,手机响了,拿起来居然是阿战的电话,段三堂看了沈翔一眼,沈翔尴尬了片刻,还是拿起来接了:“干什么?我这里忙着呢。”
“那天的事情,我道歉。”
沈翔的手微微一抖,呆了片刻,骂道:“滚!现在才说,已经晚了。”他挂了电话,给段三堂一个歉意的微笑,段三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桌子上的茶凉了。似乎突然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段三堂突然开口道:“我们走吧。”沈翔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正正好的十二点十分。
几乎是段三堂起身的瞬间,门就被人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穿服务生衣服的人,他抬起右手,手上有枪。
“小心!”沈翔叫了一声,扑到段三堂的身上。枪声响了,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子弹的轨迹,从背后射入,腹部射出。挨了这一枪。沈翔先感觉到的是一种麻木。整个人滑倒在了地上。
又是枪响,那杀手冲着段三堂打了三抢。一枪打在肩膀上,一枪在头上,擦着脸颊而过,打落了半只耳朵,还有一颗打在胸口,心脏偏一点的位置。
有个保镖反应过来举起枪,就被打落了。最后一发子弹补在沈翔身上。这一次是从胃部射入的,沈翔的身体一震,子弹直接留在了身体里。
一切结束了,简单而麻利,总共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有保镖追出去,但是那杀手早就选好了逃走的路线,门口有人放了几声空枪,无功而返。
屋子里面混乱一团,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段三堂的人都去查看自家主子的伤势。
沈翔被人冷落在一旁。他邪恶的笑着,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无人知道,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计划到目前为止都很成功。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意识,出乎意料的是……太痛了。
眼睛是干的没有眼泪。只有鲜血和汗水。他曾经无数次把子弹射入别人的身体,现在他才知道这种走向死亡的感觉是怎样的。
手机又响了。
阿战……阿战……
曾经以为很喜欢他,听着他的声音都可以手淫。
曾经以为自己很恨他,杀掉都觉得不解气。
阿战……阿战,沈翔叫着着两个字身体团成一团。痛的如同刚刚知道真相的那个夜晚。
他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挣扎着去抓手机,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没有力气说话,世界好像就在那一刻静止了。感觉着伤口的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带着所有的力量和温度。从身体里翻上来的血腥,大口大口的吐出来。
“沈翔,沈翔。”他听到急切的呼唤声就在耳边。初时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以为那只是手机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可是随后,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阿战就在身边。
阿战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沈翔无力的咳了两声,喉咙里的一口积血喷在了阿战的白衬衣上,红色刺目。沈翔却一下子觉得呼吸顺畅了很多。
“你要是敢死,老子就一枪毙了你。”阿战一边用手帮他捂住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边生气的叫嚷着。但是这样做的意义好像不大,那些鲜血依然从他的指缝之间不停的冒出来。
沈翔突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也挺好。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阿战伏下身子听他说话“在德国……我曾经买过一份巨额的意外保险,你是受益人,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去和保险公司索赔。”
阿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刚回了一句“老子不缺钱。”就发现沈翔的眼睛快要闭上,只在睫毛微颤之间仅存了一丝迷离的意识。阿战惶恐的用另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看着我,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沈翔只是觉得很累,累的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阿战仍然不肯放弃的摇着他“醒一醒,算我求你……只要你醒过来,老子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听你的。”
沈翔费力的睁开眼睛,身体很痛很痛,“如果我醒过来,那么时间……能不能回去?我爸爸能不能活过来?”
阿战被他问傻了。答案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他又看出来沈翔有些神志不清,生怕一句话就灭了他的生念。
最后还是沈翔开了口,他望着阿战说“我只知道,我爱你是真的。”然后他笑了,嘴角的笑很无奈。他的眼睛缓缓合上,失去了意识。
这是一场梦,梦中,沈翔似乎可以感觉自己躺在手术台子上,各种各样的冰冷刀具在他的肉体里面切割,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狡猾,都那么赤裸裸的被摊在别人的面前。他可以感觉到镊子夹着冰冷的子弹出来。感觉到自己想一个破烂的玩具,被一针一线的从新缝合在一起。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审判。
圣经中,审判的意念是:世界原有的程序完全毁灭,而天使响起他的号角,死者由地面重生,沈翔明白,这场审判对于他的意义,接受上天的抉择,才有新的生机……
当他再一次缓缓的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好像还在酒醉之中,手术的麻药劲还没有过。感觉不到伤口的痛。这里是特护病房,可以听到监控仪器发的声音。
他的眼睛慢慢的转动,打量着这一切,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终于活了下来,这个肮脏而下贱的身体,还有毒蛇一般的一颗心。
沈翔很清楚,自己是挑起这复仇的策划者,但是他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一切好像在崩塌,在幻灭,而在这样的毁灭之后,可能是他,是所有的人所承受不了的。
后来沈翔才知道,他失血过多,抢救的过程中几次休克,心脏暂停,那混乱的一天用光了血库的所有AB型血。阿战也抽了500c给他。
醒来以后,沈翔听别人说了这件事,没有感动,没有高兴,只是淡淡的来了一句“他会后悔的。”
段三堂居然也没有死成,子弹重伤了肺叶。医生给他插了喉管和呼吸机,他岁数大,恢复的要慢一些。
阿战每天很忙,只有下午才有时间来看沈翔。受伤以后,沈翔一直对他异常的冷淡,通常都是他来了,沈翔就在睡觉,一直到他走,才从床上爬起来。
到了醒来后的第四天,沈翔不顾伤重下了床,径直来到了段三堂的房间。
他早就做好了手脚,门口的两个保镖见到是他,马上鞠躬,放他进去。
段三堂躺在床上,合着眼睛。沈翔径直走到他的床边,坐在一旁,俯下身子。这个姿势让他的伤口有些痛,可是他没有在意,趴在段三堂的耳边低声的呼唤“三叔……”那语气温柔的如同唤醒熟睡的情人。
段三堂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是沈翔有些惊讶。
沈翔笑的如同罂粟一般好看“三叔,我来给你送行了。”
“你……咳咳……什么意思?”段三堂还插着喉管,说话十分费力,几乎无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