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头的脸面部分,还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道——南夷草人,殁!
当场摔烂了那草头,元潞朝着空荡荡的黑夜,高声怒吼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南夷紫宸,你等着瞧!”
第5章
两个小男孩被丢进村边早已被废弃的水牢洞里,当作是他们企图逃离村子的惩罚。半被海水灌满的洞里又黑又暗、又湿又冷,更别说每当风一灌进来,就会呼呼作响的凄凄鬼哭。连个七尺大男人都
要大喊受不了,况且是个孩子呢?
男娃儿嘴里不住地“唔”、“啊”呻吟,眼泪虽没掉下,但泡泡红肿、楚楚可怜的样子,真叫人揪心。
男孩阿海边为他揉着腿肚,边说:“你得多忍忍,鞭子打到的地方一定会瘀血,我不帮你搓开那血肿,明天你会连动都动不了。”
“好痛、好痛……笨蛋,你轻一点儿啊!”
疼到蛮不讲理的男娃儿,抡起了小粉拳(但敲到骨头还是挺吃疼的),如雨下的乱拳落在阿海的头、脸、肩膀、胳臂。阿海低头任由他出气,还好被人打、被人骂已是家常便饭,练就出他一身铜墙
铁壁的厚皮,男娃儿这点力气,伤不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他们没打断你的脚骨就已经不错了,这点皮疼肉痛就当作是吃药,忍忍。”阿海把一道道红瘀揉成了青紫,再将凉凉的药膏敷上去。
“喏,这样就舒坦多了吧!”
抽抽噎噎的男娃儿停止哭闹,他揉着绿茵大眼,嘟着嘴说:“那些人真坏!从小没人敢对我动手,更别提挨人打了,连皇……爷爷都舍不得我碰伤一下,他们竟这样对待我。待我回去,一定要叫人
好好修理这些人!”
“那是你命好。像我成天挨打,早就惯了。”阿海在洞穴内找来些杂草,铺成一块软杨。“不知道他们会罚我们在这儿关多久,你先睡一下,养养神吧!”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掉吧?”睁大的眼里泛着泪光。
阿海看着那双怕寂寞的大眼,他就是拿这双眼睛没辙,绿眼朝他眨巴眨巴个两下,他便想替男娃儿扛起塌下来的天,替他遮风挡雨,为他拭泪。
“哪儿也不去,我在这儿守着你,你安心地睡吧。”
闻言,高兴地握住阿海的手,男娃儿就枕着阿海的膝盖,闭上双眼。不过片刻,小巧的鼻翼释放熟睡的鼾息。
阿海则没这么幸福,他烦恼着此次逃跑失败,下回想再溜可不容易了。这不知姓名的男娃儿穿着如此华丽,一副备受疼爱的样子,此刻他家中的人必定很担心他吧?干脆自己找时间溜出村子,到男
娃儿家中通风报信,再带人回来救他!是呀,胖婆他们只在乎男娃儿,绝不会注意自己消失了,这比带着男娃儿一起离开,更可行。
可是……阿海看着香甜入睡、睡相无忧无虑的男娃儿。若留他一人在这洞窟内,不知道他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声嘶力竭呢?这真是教人苦恼啊!看着看着,阿海的眼皮也跟着沉重了,他不知
不觉地垂下了眼脸,靠在娃儿的身边,打起盹儿。
起初是轻微的水流声,接着脚下踩踏的地方轰隆隆漫天价响着,他们两人纷纷被吓醒,男娃更是尖叫着扑到阿海怀中,嚷道:“天呀!水、水淹起来了,它、它淹过来了!”
阿海安抚着像只四脚兽般攀着他,拼命想往上爬的男娃儿。“这儿是水牢,水淹起来并不是怪事儿。今日是满月涨潮,过几个时辰,水便会退了,咱们只要站在高处,不会有事的。”
“水都泡到本殿的脚了!”一脸嫌恶地说。
“只是”泡到脚而已,为什么男娃的反应这么强烈?阿海好奇一问:“难道,你从没玩过水,不熟水性?”
“不行喔?这犯了王法吗?”脸蛋一羞红,瞠怒起来。
没有坏心地嘲笑男娃儿是“少见多怪”,阿海老实温和地笑说:“要不要我教你?很好玩儿的,你学会了如何在水中来去自如,泳之戏之,便会知道水一点儿也不可怕。”
被说得有些动心,男娃觑他一眼。“真的?我不会被水鬼捉去,回不来吧?”
阿海立刻起身,脱掉破烂短褂,纵身一跃跳进下方的水池子里,在半人高的水中,游了一游,而后噗哇地吐出水,破水而出。“看,我不是一点儿事也没有吗?
你也快点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这水好沁凉呢!”
犹豫再三,最后男娃仿效他脱下锦袍,下身套着薄丝裤,一步步慢慢把身子泡进水中。突然,哗啦,男娃被阿海泼了一脸水,他错愕地望着阿海,阿海挑衅地泼了两次、三次,男娃再也忍不住,也
跟着拍击水面,拼命地把水泼洒向他,忘我地打起水仗。
“哈哈哈……”
“嘻嘻……呵呵呵呵……”
阴森的空间被天真开朗的笑声占据,两个身分地位截然不同的少年,宛如两条从小玩在一块儿、一起长大,精力旺盛的小斗犬般,亲呢地在水中嬉闹游玩,把所有烦恼、恐惧都抛诸脑后。
玩够本了,两人湿答答地爬上高处,阿海甩着脑袋,将身上的水也甩掉,正想套上短衫时,蓦地听到男娃嚷着:“咦?不见了,它掉到哪里去了?糟糕了!”
“什么东西不见了?”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是我跟皇爷爷要来的,皇爷爷说我得把它收好,不可让任何人看见,所以我将它装在锦囊袋里,贴身系在腰上。刚刚下水前它明明还在的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男娃
急得直在水中捞着。
二话不说,阿海再次跃进水中,潜入水底,在凹凸不平的洞穴底部来回搜找着。翻开每一块水底石头,搜过每一寸水底淤泥,气不足了,便冒出头来深吸口气,很快地又回到水下,反反覆覆做了、
好几次。
水面掀起一阵涟漪,阿海终于浮出水面,手中高高举着那拳头大的锦囊袋说:
“是这只吗?就是它吗?”
男娃虚脱地坐倒在地上,点点头说:“是,就是它了。谢谢你,阿海。”
经过这番风波后,男娃完全对阿海敞开心房,把阿海当哥儿们似的说:“这锦囊里的东西,天底下只有皇爷爷和我看过,现在我特准你,让你见识见识它。不过你得和我约法三章,不可以把这事说
给别人听喔!”
“既然这是你的无价宝贝,如此重要的秘密,不用让我瞧也没关系的。”
“我说了要让你看,你就得看!”不容拒绝的口吻,男娃霸道地将锦囊放到阿海手中道:“你打开来吧!”
叹口气,就当作男娃是在伸出友谊之手,不再坚持的阿海,小心翼翼地扯开锦绳系带绑出的麻花结,揭开袋口的瞬间,整座阴暗水牢登时耀染红芒,无数道火焰之光在洞穴四壁、顶上舞动着。未曾
见识过这般神奇景象,阿海不由得咽下一口诧异,张大琥珀双瞳,看傻了。
“嘻嘻!”男娃得意洋洋地看着阿海的反应,他谨慎地将锦囊中的东西取出,好让阿海能看得更真切。
那是一颗极度浑圆的宝石,不需要任何光线,它自身即可发出媲美火焰的红芒,更神奇的是,它表面虽然坚硬无比,可一摇晃着这颗石头,里面红通通的、浓稠的不知名物质,就会闪烁着银彩而转
动。变化自在,像是液体之火般——
阿海看得连句“太美了”都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这石头有股神圣不可侵的神威,不是自己这种身分卑贱的人能碰的。
“它有个很美、很响亮的名字喔!你猜是什么?”
“啊?石头也有名字?”阿海一惊。
笑他土气,男娃高傲地点点头说:“它叫做“火凤凰”,是能呼风唤雨的石头!我一看到它就爱极了,央求皇爷爷把它给我,他老人家就给我了。现在“火凤凰”的主子是我,很了不起吧!但,就
算你很羡慕,我也不能给你喔!”
阿海哪敢要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快收起来,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见——
“里面的小鬼!淹死了没有?还活着就给我应声!”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胖到不行,夸张到整个身躯呈圆球状的灰发妇人。
她两只如豆小黑眼各据胖脸的一边,亲眼看到他们没事,撇着嘴巴说:“啧,刚刚才想到今夜水涨得比平常要高,万一把摇钱树弄到嗝屁挂了,前面的功夫就全白费了,我看还是不能将你们留在水
牢里。死阿海,把那傲慢臭小鬼的腿绑起来,我要把他关在别的地方!”
“绑住他的腿,要他怎么走出这水牢呢?至少也等我们离开水牢再说。”边跟胖婆讨价还价,边悄悄地遮掩住男娃的身,阿海暗示他快藏好宝贝。
男娃急着想把锦囊塞回裤子里,胖婆则朝他们走了过来。
“喂,臭小鬼,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后头干么?”
不行,这样会被发现的!他急中生智地看到不远处有个岩石凹洞,索性把它塞到里头,再不动声色地移了块石头压住它。当他一弄完,胖婆已经揪起阿海,推到旁边,居高临下地瞪着男娃。“你做
了什么?”
男娃一吐舌,扮个鬼脸道:“我在小解,要你管。”
胖婆揪起他就是一阵猛打猛踹,又动手搜找他的身子,想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无奈她如何搜找,就是没找出半点东西,也只好放弃地揪住两个男孩的耳朵,拖着他们离开水牢洞了。
男娃隐忍着回头的冲动,对“火凤凰”发誓,他一定会回来找它的!
※※※
各自驾着一辆轻便风火轮车离开首南城之后,兆海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儿,倒是紫宸似乎早有计划,由他领着路直往西行。
途中他间过几次,可是紫宸都笑而不答。为躲避可能会有的“追兵”,白天他们挑空庙或废屋落脚歇息,到了夜晚才披星戴月地赶路。万一没找到一片能遮挡的屋檐,他们也会野宿在外。庆幸现在
是春暖时节,否则一趟“野宿”就会变成两人的“野墓”了。
因此,当景色从繁华一转为凄凉,从拥挤而逐渐空旷,兆海心中的狐疑也越深。继续往这方向走下去,他们早晚会到……
“差不多快到了,如何,这儿对你而言应该很眼熟吧?”紫宸戏弄地挑挑眉。
这海岸、这石堆、这股风里捎着成咸味道的感触!几年前离开后,便不曾返“乡”过的兆海,望着与记忆中有些微不同的景致,纳闷地看着紫宸道:“殿下,您怎么会想来这个地方?我还以为,从
那之后,您会再也不愿踏上这村子一步呢!”
沿着磅礴壮阔的崎岖海岸再往前走没多久,便是恶人村了。一个聚集着盗贼、贫民、凶徒、恶霸,恶名昭彰的村子,也是兆海三岁到十三岁时所住的地方。离开恶人村后,兆海偶尔会想着——不知
道村里的人怎样了?但他生命里有更多其他的事得去忙,无暇回首从前,渐渐地也淡忘了在这块地方生活的点滴。
如今站在多年未见,百丈高的巨大浪涛前,兆海不免有些感动……
“虽然本殿当时在那儿碰上很多不愉快的事,但同样的,我也在那儿找到了你,不是吗?”勾魂摄魄的绿瞳锁住他,道。
兆海腼腆地扭开视线,最近他老觉得自己黝黑的面皮都快煮成红虾色了。
以前在宫中,跟随在紫宸身边时,兆海常看见成堆宫女、侍女或名门闺秀,只要被紫宸一抛眼、一抹笑,就迷得骨酥脚软,站也站不住,这绝非夸张。万万没料到,现在轮到他被紫宸的一举一动给
左右,一遇上火烫的绿眼,腰骨便麻酥麻酥地疼着,身体还会热热闷闷的。
殿下真是天生自然的“春药”啊!
他真的十分苦恼着,要怎么做,和殿下才能恢复往昔,起码要回到自己饮下玉液酒前,那种主子和奴才的单纯关系。
沾了,就上瘾。
兆海本想等待时间来解决问题的。喜新厌旧,身边又不乏桃花的主子,对自己这具硬邦邦、汗臭兮兮,还皮韧骨粗的男儿身,一定维持不了多久的兴趣。待新鲜感消失了,主子又开始寻花觅柳,自
己便可从额外的“粗活儿”中解放。
休想挣脱。
但连续几日,天色一暗,白昼是仙姿凛俊的亲王殿下,褪下衣袍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精力绝伦、贪婪好色的淫兽,动不动就拿兆海锻链他的“铁杵”,摩擦生热,一晚上来个两、三次是常有的,好
几次还到天色蒙蒙亮,才肯放过他。
殿下现在已经摸到诀窍,知道该怎么做,才会弄得他舒舒服服、频频娇喘,不像以前一样,总会让他吃尽苦头。但殿下经常使他厥晕过去的问题依然存在,只要殿下一做过头了,倒楣的他隔天就会
站都站不住,阳光刺得两眼昏花,驾风火轮车也力不从心。
怪不得殿下得一次和那么多姑娘家交往。因为殿下全部的宠爱,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哪吃得消?肯定会挂!就算是身为大男人的他,有时都不免庆幸,还好自己身子骨够强韧
,不然照样“精尽人亡”,撑不到今日。
小的只是想待在殿下身边而已……兆海叹息着。所以他没拒绝过殿下的“强求”。但是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死于“早衰”!希望殿下也能替他想想,别再用那双眼勾引他了。
“您回来这里,就为了怀旧而已吗?”赶紧引开话题,省得殿下“狼心”又起。
“不,我有样东西落在这儿。就在那座水牢里,你还记得吗?”
兆海想起过往,笑笑地说:“是小的陪殿下学习在水中悠游的,小的当然记得。”
“对,就是那儿。”紫宸左右看了看。“奇怪,水牢是从哪里进去的?这儿的景象,怎么好像和我记得的不太一样。”
他们开始在四周寻寻觅觅。沿着岸边,在错综复杂的礁石堆里,看到可疑的、相似的,就过去一探。
“咦?好像是这儿吧!”兆海摸索着一块巨石,说。超过数百公斤的石头,历经千年海水的洗礼后,表面变得坑坑洞洞的。“可是我记得这石头当时是架在洞穴上方的,现在它却压在水里……该不
会是恰巧把水牢的入口给挡住了吧?”
紫宸赶至兆海身旁,也跟着端详着石头,还企图从石缝窥看里面。兆海把耳朵贴在层层叠起的石头细缝上,聆听着。滴、滴、答、答,水珠声快被波浪遮盖过去,但他确实是听到了空穴特有的回音
,而紫宸也听到了。
“这样看来,似乎是这儿没错。本殿似乎好运用尽,被神给抛弃了。”皱着眉,仰天深叹。
“殿下丢掉的,究竟是什么东——”
“喂!谁说你们可以在我的地盘上东张西望的?你们知不知道本大娘是谁?我可是名震天下、威震八方的庞——”圆圆的身形自上方遮掩住一切。
“胖婆!”真没想到,虽然是多年不见,胖婆的体态却一点儿都没有变。兆海身手俐落地爬上黑礁石,站定她面前说:“你来得刚好,我们在找水牢的人口,你知不知道是在哪里?”
“你谁呀?我跟你熟吗?”小眼珠狐疑地瞟瞟他。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阿海,几年前也住在村子里头,大概这么高,瘦瘦的……阿海就是我啊!”兆海比手划脚地,举出许多往事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