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万受无疆 卷二 而今识得愁滋味——萧玉岚舒

卷二 而今识得愁滋味

21.以身相许

听到这样熟识的声音，慕轻不由自主地抬头一看。

眼前的人年龄大约与他相仿，身着黑色绣金龙的袍子，乌黑的长发用玉冠束起。眉目端正英武，鼻梁挺秀，嘴角微勾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坏笑。

“你……你不是……”慕轻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谁能想到那个拦路搭车并且以“在哪里见过”为名抓着他的手不放的恶霸竟然是当今皇帝？！

“大胆，怎么可以这样直视皇上！”一声断喝响起，声音尖细。

慕轻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慌忙垂下脑袋：“草民刚才失礼了，望皇上恕罪。”

颛孙澈非笑眯眯的看着慕轻，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没事没事，想必任何人碰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这般惊讶的。若是要怪，倒是得怪朕，没说明白就把你召进宫里，让你受到惊吓了。”

慕轻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怕又出岔子不敢回话。细小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他僵硬的跪在地上，不敢去擦。

想来当初相遇的前前后后，慕轻对待皇上的态度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恶劣！若是能猜到他来历不凡，就是借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该这样对待皇上啊！

可是现如今一切都迟了，慕轻不禁担忧皇上会不会是找他来算帐的。

“不要这么拘束，起来吧。”颛孙澈非笑道。

“谢，谢皇上。”慕轻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两条腿不听使唤，刚起身到一半，腿发软差点一屁股摔地上，幸好身后的那个内侍及时搀扶住了他。

“很好奇朕为什么宣你入宫，对吧？”

“是的，皇上。”慕轻低声应道，感觉心脏的跳动已经失去了规律。

“听说你没能考中贡士，涂尚书要赶你出门直到你金榜提名，做了官为止是吗？”颛孙澈非又问，脸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清。

慕轻真的很想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没想到这件事情连身处内宫之中的皇帝都知道。

他没救了，丑出的太大了。

“回皇上，是的……”

颛孙澈非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圈步子，对侍立在一旁的内侍说道：“柳宣啊，替朕拟一份圣旨，任命涂慕轻为起居舍人。”

慕轻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他克制住了，没再去直视皇上。

“皇上……”站立在书案边的绿衣内侍稍有些迟疑，“涂慕轻未有功名在身，恐怕会引起非议吧？”

颛孙澈非摆摆手，说：“好歹也是通过了乡试的举人，任命为从六品的闲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内侍不再说什么，专心准备圣旨。

“这样一来，涂尚书不会再赶你出门了吧？虽然只是从六品的闲职，但待在朕的身边至少让他觉得你很有出息。”颛孙澈非慢悠悠地说，打量着一直垂首站立的慕轻。

“谢皇上。”慕轻重新跪倒在地上，“只是草民不知道皇上为何要……”

颛孙澈非突然蹲下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慕轻，后者被吓了一跳，连忙膝行后退开一些。

“皇，皇上。”

“朕就是想帮你而已，”颛孙澈非爽朗的大笑，“不过，怎么说朕也让你不用遭受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境地，你也得表示一下什么来报答朕，对吧？”

慕轻支吾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一句话：“草民定当尽心尽力，不辜负皇上的一片期望。”

“起居舍人不过是记录帝王平日言行的官职而已，不需要尽心尽力也完全能做的好。”颛孙澈非说，玩弄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

“呃……这个……”慕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心里拼命的祈祷着颛孙澈非能快点放他回家去。

再这么折腾下去，这皇宫压抑的他能折寿十年都不夸张！

颛孙哲非倒是优雅从容，不急也不慢的继续玩着晶莹透彻的玉扳指，过了良久见慕轻低着头不说话，他将玉扳指收进袖子中，然后伸手捏住慕轻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着他。

“朕又不是长了副狰狞的面目，为什么总低着头呢？”

慕轻又窘迫又羞，他的脸瞬间染上了一片红晕。

“说吧，该怎么报答朕才好呢？”

慕轻被迫看着颛孙澈非英武俊秀的脸，心里想着他该不是为搭车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意整他吧？

可是一个皇帝的肚量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才是啊？

“我……”慕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妇女，语无伦次的说道：“皇，皇上想要……要草民怎么做，草民就怎么做。”

颛孙澈非的脸上掠过满意的神情，他松开手，一本正经的说：“如此大恩大德，不如涂爱卿你以身相许，如何？”

以身相许？

难道是皇上要将某位公主下嫁给他不成？

不过也不至于用“以身相许”来说吧？

慕轻疑惑不解：“皇，皇上的意思……草民一时愚钝，不知是以身相许给哪位？”

颛孙澈非挑眉：“朕！”

慕轻差一点点就要吐出血来了，他震惊无比的瞪着颛孙澈非，以为自己的耳朵再次出了毛病。

他们两个都是男的，竟然让他以身相许给他？

难道皇上也是断袖不成？可即使是这样，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找个男人来当“皇后”啊？

除非皇帝脑袋有毛病，可是人人不都称赞当今圣上治国有方吗？也不像是有病的啊？

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吧？

慕轻望向站在书案边的内侍，希望他能出来解解围，可这一瞧，他顿时再次无语。

这个叫“柳宣”的内侍不正是那天跟随在颛孙澈非身边的长相、说话都女气十足的白衣人么？

慕轻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家伙为什么又是娘娘腔又是有脂粉味。

敢情他就是一内侍啊！

柳宣看到慕轻正望着他，眼中满是哀求，却不搭理，低下头假装整理奏折。

“涂爱卿，你认为朕的建议好吗？”颛孙澈非微笑着。

他涂慕轻就是吃了无数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颛孙澈非的建议不好啊？可是若说好，那都成什么跟什么了！

似乎是觉得玩笑开的差不多了，颛孙澈非站起身，随手掸了掸龙袍上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朕只是开开玩笑，涂爱卿不要记挂在心上。起来吧，随朕去一趟御花园。”

22.乐极生悲

颛孙澈非要他去御花园走一趟，尽管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人家是皇帝，动个嘴皮子就能让他身首异处、全家遭殃。于是，慕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皇帝，身后一群侍卫内侍宫女簇拥着来到了

御花园。

要说皇家的东西就是比普通人家的要好上千百倍，一个花园相当于三四个慕轻他家。园子里有亭、台、楼、阁、水榭、游廊、石桥、石舫、假山、名花异草，还有一个个站得好像雕像似的侍卫，总

之样样不差，或奢华富丽，或朴素典雅。

在御花园的东北角有一座小山，为宫外景燕山余脉，山上种植着遮天蔽日的繁茂树木，到了夏天气候荫凉爽快，一直以为来夏日游园避暑的最佳去处。

山下便是碧波荡漾的明湖，大约占了御花园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湖中央有一座荷风岛，因四周种满荷花、夏日时分荷香阵阵而得名。荷风岛由一座九孔桥与岸连接，九孔桥通体洁白，宛若一条玉带

漂浮于湖面之上，桥上雕刻极其精美绝伦。

颛孙澈非带着慕轻来到九孔桥边，让柳宣和一名宫女随身伺候着，其余人等一律在岸边候着，然后向荷风岛走去。

慕轻刚走了几步，看了一眼碧色的湖面瞬时感觉头重脚轻，好像六尺多宽的桥面变窄了许多，一个站立不稳就会跌入水里。

要说慕轻他很怕水，就是旱鸭子一只，全因为他小时候调皮不小心跌进家中的小池塘里，差点把小命给丢了。此后，他就对湖啊、河啊什么的产生了恐惧，坚决不踏进周围半步。

现如今颛孙澈非要带他去湖中小岛，他哪里敢有异议，只能跟着去。可是一站在桥上，又唤醒了那些恐怖的记忆，慕轻恨不得四肢着地用爬的爬到岛上去。

可是天子面前，哪能失礼呢？

慕轻强忍着不适磨磨蹭蹭地走着，很快就很颛孙澈非落下了十几步远的距离，柳宣表面上恭敬，口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他快点走。

慕轻真想把这家伙一脚踹湖里去。

颛孙澈非转过身又走回来，看到慕轻脸色煞白，关心的问道：“涂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草民没，没事。”慕轻答道。

颛孙澈非狐疑的看了他几眼，回过身子继续想前走。

慕轻心里叫苦不迭，眼睛盯着白色的桥面，不敢往一旁的明湖看，偶尔瞟一眼看看还有多久才能达到荷风岛。

“慕轻啊……”慕轻突然听到颛孙澈飞唤他，却是第一次听到他只说“慕轻”二字，心中不免奇怪，但又不好问，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朕曾经说过，你长得和朕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吗？”

“草民记得。”慕轻点点头，他怎么可能忘记颛孙澈非这家伙抓着他的手不放，一脸轻薄的样子。

“你现在该自称微臣了。”颛孙澈非微笑着纠正道。

慕轻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开口道：“谢皇上指点，草……微臣记住了。”

“话说朕和那人有许久没见了，只是依稀记得眉目之间与你很像。”颛孙澈非轻声说着，抬头望着有些阴沉沉的天空，雨在他出养心殿之前就已经停了，“那次在小竹林里遇到你，还真以为是他呢

。”

慕轻心生好奇，为什么颛孙澈非要和他说这些？

难道是因为他和那个人长得真的很像，所以颛孙澈非才帮助他的吗？

“皇上……”慕轻略微迟疑了一下，“您很想念那个人吗？”

颛孙澈非看上去心事重重，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想念，却又不想念。”

听到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慕轻挠了挠头发，说：“皇上应该知道他的姓名吧？为何不去找他呢？”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年轻的帝王长叹一声，停住了脚步。

慕轻光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到前面的人不走了，“嘣”的一声撞在颛孙澈非的身上，他一个踉跄没站稳身子歪向桥边，眼看着就要一头栽进湖里。

慕轻紧紧地闭上眼睛，心里大叫“完了完了”。

湖水看上去很深，颛孙澈非乃是九五之尊肯定不会为了一个芝麻绿豆大、没什么联系牵扯的小官纵身跳进湖里，柳宣看上去弱不禁风，十有八九也是不会游泳的主儿，而那个宫女更不用提了，就算

会游泳也不见得能把一个大男人给拖上岸。

这就是乐极生悲吧？刚封了个小官当当不用被赶出家门了，如今却要做水下冤魂？

慕轻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环在他的腰上然后把他揽进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他睁开眼睛只看到翻飞的黑色衣袂，同时他听到周围响起了尖叫声。

在慕轻的身体栽向湖水的一刹那，颛孙澈非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揽住了他的腰，幸好桥下正好泊着一条小舟，颛孙澈非足尖轻点船舷，又掠回到桥上。

平安的回到了桥上，慕轻头眼晕眩，瘫在颛孙澈非怀中，腿脚发软无法站立。

“皇上，您没事吧？”柳宣被吓的脸色发白。

一群人呼啦啦的涌上九孔桥，生怕着皇上有什么闪失。

“没事，都退回去吧。”

侍卫们又呼啦啦的回去了，只有柳宣依旧在担心，刚才那一幕真是太过惊险了，若是皇上掉进湖里，那他真的可以一头撞死了。

颛孙澈非搂着慕轻，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轻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怕水啊？都怪朕不好，偏偏要带你去荷风岛。”

被这么一惊吓，慕轻已经彻底呆掉，管不了自己正很失礼的赖在帝王怀中，而且几乎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对方身上。

柳宣看不下去了，想从皇上手中接过慕轻，颛孙澈非摇摇头，仍然紧紧的抱着惊吓过度的人，他微微撇了撇嘴，垂手站立一旁。

过了许久，慕轻终于缓过神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赖在皇上身上，想到之前在养心殿中的情形，脸皮子全红了，他动了动身子，颛孙澈非很自然的松开手。

慕轻后退两步，下跪行礼：“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你现在有感觉不适的地方吗？朕宣太医来给你看看。”

“谢皇上关心，微臣很好。”

颛孙澈非看看荷风岛也没有几步就到了，又对慕轻说道：“快到了，涂爱卿再忍一忍吧。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朕派人划条画舫过来，四周帘子都垂下来，看不到水，或许会好些。”

慕轻听到皇上这么说，受宠若惊，连声感谢圣上隆恩。

“好了，走吧。”颛孙澈非笑了笑，继续向荷风岛走去。

23.毒舌太后

荷风岛中央有一座亭子，名为“重花亭”，重檐六角，四面通透，红柱挺拔，亭中有一副抱柱联：“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习习凉风从湖面上吹来，带着淡淡的荷香，令人心旷神怡

。

亭中地上铺着一条方正的织花毯子，摆着一张矮几一副古琴。

慕轻从桥上下来踏上小岛的时候，一颗心终于稍稍平复了些，看到亭子觉得好奇，不明白颛孙澈非带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涂爱卿想到如何报答朕了吗？”颛孙澈非在长椅上坐下，问道。

慕轻没想到他会重提这个话题，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吧，由朕来决定，”颛孙澈非抬手指着亭中央的古琴，说：“听闻涂爱卿琴技出类拔萃，曾经轰动帝都一时，不如弹一曲给朕听听吧。”

慕轻顺着他手指望着那副紫栗壳色的古琴，眉头微微蹙起，眼睛在一瞬间黯淡下去，没有动。

“怎么，琴不好吗？”颛孙澈非不解，“这可是琴中上上品，宫里的珍宝之一，今日特意为涂爱卿准备的。”

“不是……”慕轻低声说道，缓步走过去，盘膝坐下，手指轻抚过琴弦。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几年之前。

快四年没弹过琴了吧？

纵然他再怎么不学无术，但至少有一技之长，那便是弹琴。自小在母亲的熏陶下，他惟独对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日勤奋学习，师傅常常夸赞他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

当年他的一曲《相思》轰动了整个帝都，可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一首曲子是献给一个他深爱的女子。

一曲相思，独为伊人奏。

诉情意，表衷肠。

曾经，他不是一个断袖，谁会生下来便只爱同性之人呢？

他付出了最深的感情，那个女子也信誓旦旦的说爱他，可最终换来的却不过是欺骗和一句最残忍的“永不相见”。

他毫不犹豫地将他与那个人共同制作的琴摔断，发誓今后再也不弹琴。

从那时起，他开始厌恶女人，渐渐地成了断袖……

颛孙澈非见慕轻呆坐在地上，刚要开口询问，瞟见一艘画舫靠在小岛码头边，几名宫女搀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从画舫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