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侍卫一听,匆匆地打开门奔入内地跪在地上唤∶“皇上。”
“带严大人下去,吩咐陈公公送他到旧府邸去,再多派几名侍卫给朕好生看守住严大人,倘若人跑了,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23
不过几句交谈不欢,严清郎便被侍卫送出宫外,关在一座府邸囚禁。美其名是被赐还身家,其实不过是皇上将他拘禁于此的理由罢了。
如今,他要离开这里简直难如登天,府邸每个出入口皆有侍卫看守,一入夜,戒备更是森严,光是离开寝房,身后必定尾随三名侍卫的情形看来,他根本毫无逃离此处的机会。
镇日除了暗自烦恼该如何摆脱这一切外,便是忧心于不知何时会前来寻他晦气的蔺舆风。或许当初他不该选择回京城一探究竟,而是该独自前往外地,找寻一处的容身之地,自己也不必在此独自暗
恼了。
严清郎不由得轻叹一声,抬眸环视着房内高贵而不奢华的摆饰,看着这间关了自己三天的雅房,内心总有股莫名的沉重感,压迫得自己无法喘息。
推门而入的细响,适时地打断了严清郎的思绪。
一名身穿深蓝宫服,头顶黑宫帽的年轻宦官,缓步走至他身旁道∶“严大人,皇上召您进宫,请让我替您整装准备入宫吧。”
闻言,严清郎真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开心或担忧,喜是终于能与皇上见面谈个明白,忧是怕皇上欲与他纠缠不清,向皇上解释,他恐怕会将自己当作疯子看待,更可能以权力逼迫自己低头,可是无论
结果会往哪儿发展,他都免不了要得罪这名九五之尊,这该如何是好?
“严大人?”见严清郎毫无起身的意愿,他只得再次开口催唤。
几番深思不得结果,严清郎只能作罢地站起身,由着宦官将他领至屏风后,替他换上一袭黑蓝长袍,又挂上玉配头冠和外挂等繁重衣衫与配饰,才得以踏出房门。
抬头一望,这才发觉已是日上中天,怎么皇上会挑此时召见他呢?不解。
虽有疑惑,但严清郎也没多放在心上,便跟着宦官和三名随同的侍卫一同走出府邸,坐入早已等后在外头多时的车轿。
轿内虽然宽大,却给了严清郎一股怎么也化不开的沈闷,思绪彷佛也被堵塞住般,头涨痛的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他向来独善其身惯了,以往所处的职位也用不着巴结上头的人,只管完成任务即可,如今要他去见名操控他生死于一瞬间的人,更得在不得罪他的情况下安然而退,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最不会应付的,就是那些善于隐藏心事、城府极深的家伙,更何况自己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了解他人,又如何能应付得了长孙少卿这类大人物?他又如何能不感到头疼呢?
万般无奈全化作一缕轻叹,微晃的车轿也渐渐缓下移动的速度,让严清郎方松下的心神,立刻又提得老高,凝神看向眼前被掀起的布幔。
映入眼帘的,是领他前来皇宫的宦官。只见他恭敬地弯下身说∶“严大人请。”
严清郎纵有百般不愿,也只得挪动身躯走下车轿,沉默不语地随着该名宦官走入偏廊。
与三日前所经的路径不同,四周的禁宫侍卫也比那晚多得更多,一路上走来少说与十几对来回巡逻的侍卫兵擦身而过,偶尔也会有几名宫女宦官穿插其中,看来…这回要去的地方应当不是长孙少卿
的寝宫才是,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状,严清郎也不禁松下紧绷的身躯,宽心地尾随领路的宦官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散心似地看着以往所不易见的宫廷景色。
两人东绕西走了许久,方来到一座诺大的书苑前。尚未走入内,里头立刻走出三名身穿官服的人,为首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蔺舆风!
走在前方的宦官一见,立刻拉着严清郎匆匆退至一旁,径自弯下身朝三人躬身,更该说…是朝走在前方蔺舆风鞠躬才对。
一身银袍纱挂、头戴白玉冠的蔺舆风,神情冷然地穿过长廊,领着身后两人一同离开,丝毫不将严清郎与该名宦官放在眼底。
乍见到蔺舆风的那刹那,严清郎几乎无法自己的绷紧全身,等到他与自己擦身而过,才转眸看向那抹尚未走远的背影,却不经意对上那正巧回头一睥的眼神,一双…平静得相当异常的眼眸。
本以为他会如同那晚般激动地欲擒住自己,可是没有,他仅是冷睥自己一眼,便又转移目光地继续迈向前,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
屡唤严清郎好几声都得不到响应,宦官只好冒犯地上前拉扯他的衣袖几下,唤回失神的他说∶“严大人,该走了。”
严清郎敷衍似地轻应一声,方收回目光地跟在宦官身后,走入蔺舆风方离开不久的书苑内。
宦官将严清郎领至一座诺大的书房前,便要他站在烈阳当头的日光下暂候,自己才走入御书房内通报。
过了好半晌,那名宦官才匆匆地走出来,微喘地朝严清郎说∶“严大人,皇上要您在此稍后片刻,如有任何吩咐,唤我一声便是。”
“我知道了。”严清郎也不为难地颔首轻道。一时也没察觉宦官竟然要他在烈日当下愣站,却不领他至后方的凉亭等候,就这么在令人晕头的炙阳下站了半个时辰之多。
又站了片刻,他已是满身汗水,裹在衣挂下的长衫,此刻怕是湿半了,倘若除去这一身繁重的衣衫,要他在烈阳下再多站一、两个时辰都还不成问题,平日的训练可也不是练假的,奈何他现在不仅
头重身沉,从进宫至今都未沾半滴水,纵使他再能忍,身体也逐渐濒临极限。
良久,领严清郎前来的宦官款步走来,适时地开口道∶“严大人,皇上今日可能不能见您了,劳烦您先与我回府用膳吧。”
闻言,严清郎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当长孙少卿有事耽搁了,微些昏花的视线,也不容许自己再这么站下去,旋即点头随着宦官一同离开。
翌日,长孙少卿又派人领严清郎入宫,在同样炙热难当的烈阳下,让他白白等候两个时辰多,才又以同样的说辞遣他回府。
一次未觉,二次疑惑,第三次,严清郎就是再无知也能察觉长孙少卿是心存刁难,怕是他还记怒于那日的事,不知欲整他至何时方肯罢休。
接连六日来,严清郎就这么在宫中来来去去,脚步一日比一日沉重,若非是那身繁重的衣衫,恐怕他早被日晒得体无完肤了。
可每日站在烈阳下的苦刑,也硬是让身体一向健壮的他生起病来,清醒时已是日上中天,前来催他入宫的宦官见他脸色不佳,也犹豫着该不该让他进宫。
可惜皇上的命令不得不听,严清郎也不想为难身份本就低下的宦官,便径自起身整装,与宦官一同离开府邸。
一入宫,他仍是被唤到御书房前等候,宦官似乎入书房内替他说情去了,可没一会儿,里头便传来几声怒骂,宦官冲出来时,双颊都被打红了,低垂下头,红着眼眶急忙跑开,看得严清郎眉头不禁
一拧,头也忽然晕眩起来。
他忍着满身不适硬撑直身躯,勉强自己站在原地,希望能赶紧撑过这一个半时辰,好回府内歇下。
可长孙少卿似乎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他,硬是让脸色逐渐苍白的严清郎站至日下月升,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夜风才肯露面。
24
长孙少卿挥退身旁的侍卫与宦官,缓步走下台阶地说∶“怎么?不过站了几日就承受不了了吗?想那日你恳求见朕一面时,可是连跪了六日呐。”
连跪六日?呵!就不知那六日是冬至或夏至,倘若换成原来的严清郎站在这儿,恐怕也会如同此刻的自己一样,被烈日晒得头晕目眩,连开口都嫌吃力。
“皇上…可是还记怒于草民?”他干着嗓子沙声问道
“又是皇上!朕跟你说过些什么,难道你又忘了!”长孙少卿瞬间变脸地怒喝道。
严清郎微微翕张泛白的薄唇,本欲敷衍他,却力不从心地吐不出半句话语,方才那句问话,已费尽他所有的力气。
似乎察觉到严清郎的脸色有异,长孙少卿急忙走上前,还来不及开口询问,眼前站得笔直的人立刻朝他压来。
“清郎!清郎?可恶!还不快来人!”他焦急的抚着严清郎苍白的近乎发青的脸庞,边回头朝外大喊。
严清郎难受的几乎想作恶,那股忽冷忽热的感觉再次袭上自己,就如同自己初睁开双眼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好痛苦…浑身像是被火烧又彷佛被抛至冰湖内般,冷热不断交加,硬是让他冒了一身冷汗,让好不容易被夜风吹干的衫子,立刻又湿透了一半。
茫茫然间,他的身体彷佛在移动,接着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旁好似有群人在交谈,其中还参杂了长孙少卿急躁不安的怒吼声,还来不及细听内容为何,他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地昏厥过去。
◆◆◆
在梦中浮浮沉沉了许久,严清郎方睁开疲惫的双眸,望向坐在一旁的长孙少卿,似乎还无法反应过来。
“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长孙少卿放下手中的书册,转而抚上严清郎还微微发烫的额关心道。
严清郎轻皱了下眉,才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沙哑着声低问∶“皇…少卿…这儿是哪里?”
“这儿是朕的寝宫,你快别说话,赶紧歇下吧。”长孙少卿温柔地替严清郎拉好被子,懊悔地又说∶“都是朕的错,就算再怎么恼你,也不该对你百般折磨,清郎不会怪朕吧?”
严清郎摇了摇头,阖上沉重的眼皮,疲累地说∶“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会儿,再想…想该如何摆脱这里的一切。
长孙少卿看了严清郎消瘦的俊脸好半晌,才忍不住地俯下身,轻吻住他的薄唇。
严清郎倏然睁开双眸,下意识地便将长孙少卿推开,勉励地撑起身躯欲开口,却被狼狈爬起身的他一巴掌打断尚不及落下的话语。
“严清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赶推开朕?!”长孙少卿简直不敢相信的低吼,怒火难消之下,竟克制不住自己的又给了严清郎一巴掌,打得他半张俊脸都泛红了。
严清郎当下被打得眼前一片白花,耳内不断嗡嗡作响,整个人也无力的趴伏在床榻上。
长孙少卿也顾不得严清郎尚在重病中的身体,气怒难当地一把将他扯下床,拖拉着他踹开门扉,便将他推出去。“三番两次拒绝朕的好意,你未免也将自己看得太过了严清郎!”
“这么喜欢惹怒朕,那你就待在外头病死算了!”他忿忿地甩上门,也隔绝了落下的狠话。
见状,严清郎也无暇去思索自己的对错,哆嗦着仅裹着件内衫的身躯,勉强地爬起身,踩着不稳的脚步走至一棵树下落坐。
好累…他闭上双眸,疲惫地将头往后一靠,昏沉沉地晕睡过去。
◆◆◆
再次转醒,是一名宦官将他摇醒的,随后他便被三名同是宦官的人架至一处暖房,褪下衣衫换上似是朝服的长衫。
或许是真得太过难受了,严清郎虽感觉到该名宦官对他说了些什么,却完全听不清,只能由着他们将自己带往朝殿。
一见到殿外往来的人指着自己道说是非的模样,严清郎纵使再不适,也不愿意在他人面前露出虚弱的模样,推开小心搀扶自己的宦官便说∶“够了…我自己会走…”
“请快入内吧,等会儿便要早朝了。”宦官们倒也不勉强,朝严清郎躬身叮咛了几句,便转身退下。
严清郎强撑着身躯,逼自己迈步走上前,穿过人群走入殿堂内。
没一会儿,早朝的钟声响起,逗留在殿外交谈的百官,也陆陆续续走入殿内站至两旁,最后走入内的,是一身水银纹袍的蔺舆风。
他与严清郎对视了一眼,便走至一旁安站好,徒留他脸色难看的站在殿中央。
此时,长孙少卿也由宫女和宦官的陪同下,缓缓地步上高台,神情凛然地安坐在龙椅上。
“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朕已赦免严大人的罪,如今朕欲赐还严大人的官位,可有谁反对?”他说得极轻描淡写,可语气却充满压迫感,令人就是想说声不,也没那个胆量。
严清郎可不这么想,管不了自己尚虚弱的身体,便开口道∶“皇上…您的心意草民相当感激,可是如今草民只想当一介平民,再无介入官场的意愿,还请皇上恩准。”
明知此一说,必定会惹恼喜怒无常的长孙少卿,可是到如今,他也管不着了,就算要再被通缉一次,他也会离开这儿!
严清郎的这一番话,震惊了在场的百官,也让立于一旁的蔺舆风黯下眼眸,朝上顿时议论纷纷。
孰料,本该气愤的长孙少卿,竟抬手阻止百官继续吵闹,平和地点头说∶“朕明了在经过这番苦难后,严大人欲归乡之意,可朕需要你,也知道你定会再次婉拒朕的好意,不如这样吧!朕先赐你户
部侍郎一职,众卿亦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公,这样如何?”
严清郎已经打定主意非推拒到底,但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百官们却彷佛很赞同似地齐声道说。
“臣等皆同意皇上的意思。”
“很好,那就这么决定吧!”长孙少卿眼露迥异光彩地看着台下的严清郎,彷佛在宣誓自己的胜利般笑说道。
根本无从拒绝的严清郎,仅能忍着一身的不适与不悦,默然地退至一旁,冷眼看着朝事继续进行着。
终于,当一旁的宦官喊出一声退朝时,百官才鱼贯地走出朝殿,强撑着意识的严清郎,也得以喘出一口气,颤抖着身躯跨出门栏。
此刻的他什么也不想,独独想着要赶紧离开这座令人烦闷的宫殿,不想被逼迫当什么户部侍郎,更不要镇日对着长孙少卿和蔺舆风,那只会让他倍感腹背受敌的压力而已。
走没几步,他已经力乏地往后倒下,落入耳畔的,是官员们围上前观看的吵杂声音,却无人欲上前拉他一把。
就在严清郎几乎快昏过去时,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横抱起身,飞快地奔跑着。勉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蔺舆风那张俊美儒雅的脸孔。
他忍不住地笑了,笑自己每每在狼狈之时,都为他所救。“蔺…舆风…快…放开我…”
“那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休想!”蔺舆风讥诮似地笑了下,再还没向他讨回他所亏欠自己的一切时,他休想…他会放开他!蔺舆风收紧双臂,抱着沉重的严清郎飞快的跑出
皇宫。
“怕我死了…就无法报复我吗?”严清郎忍不住地呵笑出声,忽然有种就这么死了也无妨的念头,对于怕死的他,这种想法简直可称谓愚蠢。
“闭嘴!”蔺舆风见严清郎笑得都咳出声来了,不禁开口怒斥道。
严清郎不再说话,也已经无力再开口,双眼一闭,便晕了过去,也错过了蔺舆风凝视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25
清郎…
呢喃又熟悉的低唤,令严清郎不由得感到心窝一暖,唇边的淡然笑意,似是欣慰又似自嘲般地微微上扬。
欣慰自己终于落到一处得以安心无忧的地方,自嘲自己竟会因为一场梦而感到欣慰,真是可笑啊!他从前恨不得摆脱的梦境,如今却成了自己自甘身陷于其中的虚幻吗?
忽地,他感觉到有人抚上他的手背,温柔地轻摩挲着,使得他不禁睁开双眼,望向身旁迷蒙的人影。
那人没有开口,仅是扯开一抹柔笑,一次又一次地抚过严清郎的眼眸、鼻梁和那淡薄的唇瓣,彷佛这么做,就足以让他感到幸福。
严清郎想抬起手,想揉开一直凝聚在眼中的水雾,好看清眼前的人,可是无论他怎么尝试着动弹,身体却仍然不动分毫,让他只能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那抹模糊的笑容。
“你累了吧清郎?别怕,安心的睡吧,我就在你身旁…一直…一直陪着你。”那人的声音似乎在颤抖,紧握住他的手,冰冷得彷佛被抽走所有温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