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男子一听,赶紧说∶「皇上命吾等前来送上书信一封,请严大人收下。」他忙从怀中掏出一本滚金黄面的薄册子,起身上前递给严清郎。
严清郎接下册子,将之摊开,详细地读了好一会儿,他才阖上册子地淡说∶「此事我会尽快处理,你们可以回去覆命了。」
「严大人,那蔺尚书那儿……」男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下严清郎,又不敢直说,深怕惹恼眼前这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果不然,严清郎深皱起眉头,却不见他有丝毫怒色,漠然如昔地说∶「蔺尚书那儿我自会通知。」
「那便有劳严大人了,吾等先行回去禀报皇上,静候两位大人佳音。」说完,其馀两人纷纷起身,朝严清郎躬过身後,便离开堂厅长扬而去。
严清郎目送三人离去後,也跟著起身离开堂厅,直朝蔺舆风的寝房走去。
方走出长廊,便听闻小院前传来一声大吼,疑惑之馀,他跟著悄声靠上前去,就见蔺舆风与另一名侍卫正在争吵。
「蔺楼主,当初是你说你会亲手杀了严清郎,那日在船上我才罢手放他一马,可如今,你竟与伤害公子的人如此亲密!你对得起公子吗?」侍卫怒不可歇地指责道。
「放他一马?你放出的瑶青蛇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这倒也罢,别以为我没瞧见,那日他会落海受重伤,全是因为你!」蔺舆风冷笑了下,神态甚是冷酷地说著。「我说了,他的命是我的,将由我亲自终结!」
「是!是我故意砍掉绳索让船杆落下,那便如何?至少我不会背著自己义弟与伤害过他的人苟合还,还能说出这番光明正大的藉口!」侍卫像是被激怒般,咬牙切齿地朝蔺舆风吼道。
一思即昨晚所见的景象,侍卫的脸更铁青了,简直不敢相信冷月公子最信任的义兄,竟会背著他与严清郎那等卑劣之人做出这种……猥亵的事来!
「纪源!」蔺舆风脸色倏变地喝道。「你不过是名小小随从,关心主子是好,可太过,便是越逾了!尤其是当你不该插手管上这件事时,你更该懂得何时离开!」
「哼!罢了,蔺楼主是有故意折磨严清郎也好,无意也罢,只是望您莫忘了,他……不止是你蔺楼主的仇敌,更是御月宫欲铲除的对象!」纪源冷哼一声,甩袖转身跃上屋檐。「杀与不杀,可不是楼主你说了定!」满是愤意的言词,随著那一身玄黑的身影一纵,消失在墙的另一头。
蔺舆风抿紧唇瓣,旋身看向隐在廊间暗处的严清郎,神情甚是冷森。
被如此冷冽的眼神盯视,严清郎却丝毫不改面色,淡然如一地走出长廊。「那日你不肯明说,是想袒护冷月的手下?」若非碰巧听闻两人争执,他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明了自己为何会中毒,又是怎麽跌落海中受了重伤,更不会知晓……除了蔺舆风外,还有另一势力想要他的命。
「说明了又如何?你知晓後又能如何?既然什麽也做不了,还不如赶紧回到崇安国,回到长孙少卿的身旁受他保护,你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个几年。」蔺舆风讥诮地说道。
严清郎微眯起眸,倒也不反驳地淡说∶「那还得等这件差事办妥後才有可能。」他将手中的皇册扔至蔺舆风脚边,不再赘言地转身离去。
「你去哪儿!」蔺舆风看也不看脚边的册子一眼,一个跨步捉住严清郎的手喊道。
「入宫晋见燕王。」严清郎沉著声淡漠地说道。
「见燕王?依你昨日之况,连辨清是非真假都不能了,纵然今日去了又能如何?」明知严清郎不过是依旨行事,但是一思即他这麽做全是为了长孙少卿,蔺舆风就是无法不去在意,死捉著他的手不肯放开地讽刺道。
「我无需知道他话中的真假,只需奉旨行事便可。」严清郎轻扯回自己的手,转首看著蔺舆风轻说∶「随我一同入宫吧。」
一句再轻描淡写不过的话语,却硬是勾动了蔺舆风的心弦,他看入严清郎那双总是毫无波动的鹰眸中,瞧见了映在他眼里的自己,那张……神情恍惚、渐渐失了自我的面容。
他恍然惊悟地退开身,急急地背过身躯大吼∶「要去你便自个儿去吧!」
「你在怕什麽?」严清郎微皱起眉头,浑然未觉有何不对之处,只觉得蔺舆风似乎在怕些什麽。
「我没怕!」蔺舆风想也不想就反驳。是呀……他怕什麽?他不该怕!该怕的人……应该是严清郎!
严清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说∶「你恨我吧?」
「恨?呵呵……当然恨!是你让我失去身旁最重要的人,让我备受煎熬,更得忍受有你这麽个可恨之人残存在这世上……你……我恨不得你从不曾出现过!」蔺舆风忽地转过身,句句沉重且充满恨意地咒说。
「明日,无论你高兴与否,你都得同我一同入宫,这是……皇上的旨令。」严清郎微敛下眼眸漠然地说道。
蔺舆风握紧双拳,恨恨地转过身不再看严清郎,身後之人亦不发一语地旋身离去。
这回,他没有阻止严清郎离开,仅是站在原处,任由渐渐转寒的冷风吹起他的衣摆轻轻拍动,也隔绝了他与身後之人……
翌日--
接获严清郎派人捎来消息的辽燕国丞相,清晨还未到便前去迎接两位使节,恨不得两人能快快到达燕宫。
相较於丞相喜孜孜的模样,两人却显得各怀心事,一路上,谁也不曾开口交谈。
来到燕宫後,两人各自被领至大殿之中的席上坐下。殿中辉煌如依、庄严不变,却多了分冷清,金座上亦空无一人。
似乎是怕两人心有不耐,丞相急忙道∶「燕王已年迈,身子也越来越虚,盼两位使节多等片刻……」
正待说下去时,殿外忽传道∶「燕王到--」
丞相心中一喜,忙起身朝正走入殿中的燕王躬身。
蔺舆风和严清郎也跟著起身,朝燕王躬身致礼;待燕王入座後,示意三人一同坐下,这才坐回席上。
「让两位使节久候了,咳咳……」燕王掩袖咳了几声,年迈的脸孔比之起前日来,似乎又老上了许多。
蔺舆风拱手轻说∶「燕王如此一说,可真折煞了在下与严使节了。」
燕王笑笑地说∶「听闻丞相说,两位使节有件好消息要同本王说,可是……晏皇那儿有消息了?」
「正是。」严清郎抬起首,锐利的鹰眸瞬也不瞬地看著燕王道∶「皇上已命吾等护送公主至崇安国,将於抵国当日迎娶三公主。」
「这当真是太好了!」燕王哈哈地大笑出声,一旁的丞相也真正地露出喜色。
「聘礼已由随行的侍卫长送上,不知燕王可还满意否?」蔺舆风淡笑著轻问。
「满意满意,自然是满意了。」燕王开怀地抚著长须笑说。
「蔺使节严使节,此等喜事,自是得快快办好,您俩可有打算何时迎接三公主回崇安国呢?」一旁的丞相终於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那还得问问燕王何时肯放公主让吾等迎接回朝呢!」蔺舆风此一说,惹得燕王与丞相呵呵大笑。
「本王这就命你们明日迎接三公主到崇安国,这麽一来,也算是了结蔺使节与严使节的一桩心事了吧?」燕王呵呵地下令说道,却不知那最後一句话,正中两人的心结。
严清郎脸色一沉,旋即又恢复淡漠地说∶「吾等将不负所托,定将三公主平安迎回崇安国。」
同样脸色微变的蔺舆风,敛下眼帘不发一语,似乎在思量些什麽。
四人交谈了好些时候,燕王方因身体不适先行离去,留下丞相与蔺舆风严清郎两人商讨迎送公主回崇安国一事。
时近巳时,三人也已谈妥了一切,丞相因有要事需留在宫中处理,便与两人一同走出大殿,分头而去。
严清郎转首正欲与蔺舆风商量些事情时,就见一名身著绯红华衣的女子偷偷摸摸地躲在殿门外。
「该走了。」蔺舆风也瞧见那名女子了,俊美的脸孔顿时一黯,抬手拉住严清郎便走。
女子见严清郎头也不回地随著蔺舆风离开,赶紧从墙边跑了出来,一脸失落地瞧著那渐去渐远的身影。
不名所以的严清郎,只当蔺舆风心情不佳,开口冷漠地说∶「丞相那儿仍是没查出袭击船只的是何人所为。」
「我本就不期许他们能查出个端倪来……」说到这儿,蔺舆风忽然止住话,拉著严清郎走得更快了,彷佛不想再谈这番话儿。
「什麽意思?」严清郎皱起眉头,反手拉住蔺舆风地问。
「你无须知晓。」蔺舆风甩开严清郎的手,冷哼一声地走出长廊。
闻言,严清郎也不多追问,跟上前又道∶「明日将迎接三公主返回崇安国,若是半途遇袭,走水路是行不得亦退不得,走旱路既有辽燕国的护佑,亦能一用皇上派来的百名禁军……」
「既是如此,那便走旱路吧!」蔺舆风不耐烦地说道。脚步越行越快,大有不想搭理之意。
见状,严清郎也知晓蔺舆风不想与他多交谈,便不再多言沉默地尾随於他之後,直至回到行馆,两人也不曾说过半句话。
东日方升,都街已然占满了人群,呼喝声、唢呐声响不绝耳,一片黑压的人潮挤在燕都街旁两侧,相争著看热闹。
一顶有五人横躺那般宽敞的玉轿,四边各自被五名壮汉抬著,两旁分别有两名身著红裳花边的俾女服侍在侧,前头还有近二十名的汉子抬著十大口箱子,就是不猜,也可知晓里头装的,是享之不尽的金银财宝、裳衣绸缎,让一旁瞧著的女子们羡煞了。
忽地,声声震地刺耳的脚步声,整齐一划地至燕宫中步出,五十名辽燕精兵齐出,行至最前方止住步伐。
随之而出的,是两名骑著马匹的男子,一黑一白的身影,在这满是豔服彩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名立於角落处,身披黑蓝披风的男子忽然动了动,抬手拉开篷帽看向前方,一双星眸布满了不敢置信。
他开始颤抖,跛著脚一步步地走上前,企图挤开人群走到最前方去,想看清楚眼前那醒目的人,他思念了近把月的人……
感到人群似乎开始躁动起来,严清郎不由得看向身侧几尺外,几乎快压制不住不断人们一拥而上的侍卫。
他这一转首,让男子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那张脸……那熟悉的冷漠,不会错……绝不会错,他是他的清郎……他的清郎啊……
这回盪在他心中不知几百回的名讳,总伴随著他那狠心离去的背影,煎熬得他夜夜无法入眠,一次次地自梦中惊醒,悲泣著期盼他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可来的……却不是他,一直都不是他……
「清郎……清郎……」男子颤抖地伸出手,不断地唤著近在咫尺的爱人。
彷佛听闻有人在唤他的名,严清郎不禁皱起眉头,正欲朝人群看去之时,一旁的蔺舆风却忽然抓住他。
「丞相来了。」蔺舆风微抬下愕,示意要严清郎看向身後驾马而来的丞相。
闻言,严清郎下意识地便朝後方看去,就见丞相缓下马匹来到他身侧地笑说∶「两位使节,时辰也差不多了,且让我送两位出城吧!」
被人群挤得不出不进的男子,见一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这般说道,内心顿时焦急了,使尽力气硬是推挤,想冲出群围阻止严清郎离开。
「公子!」一声惊呼,不仅止住了男子的去势,更将他带出人群中。
「不!清郎!清郎……」男子拼命地挣扎,不断地将手往前伸去,试图抓住眼前随同被抬起的玉轿,驾马远离的熟悉身影。
「冷月公子……」
男子再失去意识最後听闻的,是那声哀叹似的低唤,和一双……盈满担忧的眼眸。若……若是此刻,瞧著他的人是清郎,那该有多好,清郎……清郎……
出了城门的严清郎忽然拉住缰绳,皱紧眉宇地回过头看,却只见丞相背对他的身影,究竟……是谁在唤他?不解。
「严大人?怎麽了吗?」一名脸上带疤的侍卫忽地唤道。
严清郎回首低垂下眸,「没什麽。」他淡然地应了声,旋即一甩缰绳,直奔至蔺舆风身侧。
「严大人如此忘神地频频回首,莫不是喜欢上丞相了吧?」蔺舆风一见严清郎劈头便讽刺,语气甚是不悦。
「胡说八道。」严清郎微皱起眉,不愠不怒地低斥。
蔺舆风别过头冷哼了声,「小心那名叫做何忠的侍卫,别太信任他。」
「你有话何不直说?」严清郎真不明了蔺舆风,既然有意警示他,却又从不明说,真令人费解。
蔺舆风抿紧唇,一语不发地盯著马匹蹄下践踏而过的石地,似乎不愿回应。
见状,严清郎也不问了,转而说∶「今日怕是无法和扎营於河畔的禁军会合了。」
「依这速度,要在天暗前赶到禁军扎营处确实不易。」蔺舆风颔首赞同地说著。「我已下令命程志保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寻个地方架营,只要再走个三、四日,便能到达邻近的城镇了。」
「嗯。」
第二十二章
似乎无话可说,两人谁也不曾再开口言语,静静地尾随於玉轿之後。
行了约莫四个时辰,一直静侍於玉轿之侧的俾女忽然走了过来,朝蔺舆风和严清郎欠身。
「严大人,三公主有事与您相谈,请至前方一叙。」俾女软声软气地说著,一双灵活可爱的眼眸,一眨一眨地笑看著俊逸非凡的严清郎,似乎别有他意。
严清郎正待回应,一旁的蔺舆风却面露不悦地打断两人间的谈话。「劳烦你回覆三公主,吾等乃朝廷命官,怎可随意与吾国王妃面见,还请三公主见谅。」
「你!」俾女一听便知晓蔺舆风没啥好气,一张秀气脸蛋气得顿红,「这是三公主的命令,也是你们未来王妃的命令,你们胆敢不听从!」
「一名小小丫环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敢情你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不成?」蔺舆风微眯起双眸,严厉且冷酷地低斥道。
那名俾女气炸了,一双大眼委屈的蒙上一层雾水,瘪嘴便说∶「你……我讨厌你!」说完,她甩头便跑回玉轿旁,哽咽地朝轿中人诉苦。
蔺舆风是怎麽了?虽说朝廷命官确实不可轻易面见王妃之颜,可回崇安国的路途遥远,若是三公主有何需求,要求一谈又有何妨?思及此,严清郎不由得转首看向蔺舆风。
「你想去见她?」蔺舆风一扯唇角,面无表情地冷声问说。
「她是皇上将迎娶的王妃,不可怠慢。」严清郎仅是就事论事,思毫无任何偏差想法,可他这番话,硬是让蔺舆风误解了。
「严大人就这麽急著想巴结未来王妃吗?哼!一名女流之辈根本毫无大权可言,皇上之所以娶她,也不过是贪图辽燕国那块富饶的国土罢了。」蔺舆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要字句带刺地说话,以前的他从不曾如此反覆过。
「我从未这麽想过。」严清郎深皱起眉头,虽知晓蔺舆风总爱事事针对他,讽刺、讥诮亦从未少过,可从不曾说过这般……似是妒忌的话语。
「严大人何不直说呢?其实……三公主对你而言另有其利用价值不是吗?」蔺舆风哼笑了声地说著。
不想多理会蔺舆风满是嘲讽的话语,严清郎抿紧唇地看向前方,「我去看看三公主有何需要。」他拉起缰绳,便欲策马上前。
「站住!我不准你去见她!」这番醋意横飞的话语一出,不止蔺舆风自个儿吓著了,就连本欲动作的严清郎亦露出微讶的模样。
严清郎一脸复杂地看向别过头的蔺舆风,内心深觉有丝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蔺舆风不过是怕他会利用三公主罢了。
忽地,前方奔来一名驾著马匹的辽燕将领,「蔺使节、严使节,我们已到达架营处了。」他微喘地朝两人拱手说道。
他的到来,适时地化解了两人间的尴尬,蔺舆风随即恢复神色地说∶「很好,吩咐下去,命人将箱子放入营中,今晚我们便在此留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