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觞和我之间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人们都说是我处心积虑妖媚惑主,可是只有怀砂洞察到真相……他知道,我爱龙觞。
这样的男子让我害怕。
我不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
一个相在悬崖边缘行走的人并不需要被别人了解太多,可我在害怕的同时却留恋被他了解的感觉,这很危险……我想,我是堕落了。
3
上祭祀过后没几天就是天元节,怀砂不知又去赴哪家姑娘的约,从早晨开始就不知所踪。
我习惯了他的风流倜傥也不觉得什么,倒是家里的几个下人替我抱不平,说今天是天元节怀砂先生无论如何也该陪着大人游街的,我笑笑说没关系,我这么大一个人也丢不了。
没带侍从便从府里出来,倒也不是真的想去游街,只是念着嘉侑在宫里一个人闷得慌,准备带那孩子出来晃晃。
天气很冷。
去皇宫的路上人潮汹涌,我素来不喜人多的地方,便挑了条僻静的巷子,一个人慢慢地走。
这位小姐长得好标致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哥儿们玩玩?
耳边想起调笑的声音,这才发现被几个混混堵住了。我左右一望,四下并没有人,看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什么小姐。
我一边警惕地往后退,一边冷冷说道。怀砂不在,我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是没办法和他们斗的。
哟,原来是个哥儿。
那几个人调笑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过长得比女人还标致,是个美人儿呢。
他们说着逼近过来,伸手来摸我的脸。我厌恶地往后退,却忽然一脚踩空,踩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右脚传来一阵剧痛,想必是扭到了,我的身子微微一晃,向地上跌去。
美人儿,大家玩玩,哥儿们不会亏待你的……
身后有人抓住了我,又是一片下流的笑声,那几个混混逼了上来,难闻的酒气令我冲鼻欲呕。
然而更无法忍受的是他们肮脏的手,开始放肆地扯我的衣服,我的双手被他们的人钳制着,半点也动弹不得。
放开我!
我这才真正着慌起来,拼命地挣扎,四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如果真的对我怎么样……
后果我不敢想。
长得那么单薄,还想挣扎,美人儿还是省省力气吧……
他们又笑起来,故意猫戏老鼠似的慢慢撕我的衣服,上等杭丝织成的衣裳却出乎意料地脆弱,不一会儿,大片的肌肤就暴露在寒风中,让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放开我!
感觉到他们的手向下探去,我再一次叫了起来,双手被人钳制住,脚踝的地方也一阵阵剧痛,让我使不上半点力气。
眼见今天再难幸免,却是一声惨叫响了起来,我面前的一个混混忽然放开了我,身子向下软倒,大片的鲜血从背后喷了出来。
我震惊地抬头,居然是他,轩辕铭。
清冷的雪光中,身着黑色长礼服的男子仗剑而立,冰雪一样冷冽的目光看着他们,一字一字说道——
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跟你们的同伴一个下场。
那几个混混吓得张口结舌,显然是没见过那么肆无忌惮在街上杀人的男子,不由放开了我,互望一眼,连滚带爬地逃了开去。
身后的钳制猝然松开,我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还好吧。
头顶上方,那个冷冽的声音响起,黑色的阴影遮住了雪光,静静立在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他。
没想到救我的人居然会是这个朝堂上的夙敌,倒真是应了那句话——
冤家路窄。
我微微笑起来。
没事。多谢轩辕亲王仗义相助。
他似乎怔了一怔,大概是没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旋即却解下外衣,一抬手抛给我。
披上罢。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身上的衣服早已被他们撕得不成样子,束发的丝带也散了,倒像个刚刚遭遇不幸的女人。
轩辕铭很君子地转过身,等我换上他的衣服。
然而我的脚才略微一动,便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不说脚扭到了。
他听到我的动静,蓦然回转身来,看了一眼我的脚,冷冷说道。
我微微苦笑。再怎么说白泠和轩辕铭也是政敌,他救了我一次已经难得,我怎么好再在他面前示弱。
可是他似乎不这么想,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我的脚。
剧烈的刺痛痛得我一激灵,他马上就察觉到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依旧冷冷,忍一下。
看来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要有良心一点。
我静静坐着看他帮我检查伤口,轩辕铭是当朝第一权臣,让他如此屈就的机会可说是绝无仅有。
那男人的眉目很英俊,映衬在清冷的冰雪里更有一种坚毅的感觉,我忽然发现,他专注的眼神很令人心动。
你的脚没事,只是骨头错位了而已。
清冷如冰的声音又传来,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现在我要帮你正骨,会很痛……忍着点。
难得他一次讲这么多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望着我的微笑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马上就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闪电般地出手,“啪”地一声替我正了骨。
我促不及防,痛得几乎昏过去,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没事了。
他看着我,淡淡地说。
我试着转了转脚踝,似乎能动了,却还是痛得厉害。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虽然接好了骨,但我势必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走路了。
身下的雪地很是寒冷,一阵寒风吹来,我冻得直哆嗦。他依旧用那种不动声色的眼神看着我,忽然便伸出手,将我抱入怀里。
你干什么?!
我一惊,反射性地推他。孑然一身的我不习惯被龙觞以外的任何人亲近,何况是他,一个连交情也谈不上的男子。
难道你想留在这里冻死。
他轻易地压制了我的抗拒,语气冰冷。的确,在这样的天气里只着一件单衣在雪地里是件很危险的事,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原本就单薄的人。
……只是,我觉得被他抱着冻死的几率也不小。
呐,轩辕铭,难道你想就这样抱着我出去?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堂堂的当朝丞相衣衫不整地被亲王大人抱在怀里招摇过市,怎么说都不成体统。
他抬眼冷冷地看着我,一副有何不可的样子。
我见他的神情心知制止不了,叹息一声,轩辕亲王,他们都说我妖媚惑主,我并不在乎多加一条迷惑你亲王大人的罪名……可是亲王大人的名声,可就这样毁了。
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察觉到他的怒气,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那男人紧紧地抿了唇,一言不发地抱着我,向前走去。
4
天元节是阂家团圆的节日,大街上的人不多,可是每个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们。
轩辕铭的王府离这里不远,附近的百姓没一个不认得他,像他这样的人会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招摇过市,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更何况我身上还披着他的衣。
侧了侧头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心中只祈祷没有人认出我的身份。关于此事,可以想见日后的蛮短流长,我可不希望他们流言中的另一个男主角就是我。
轩辕铭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极轻极轻地冷哼一声,却没有拒绝我往他怀里缩。有一瞬间,我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有时候,天不遂人愿,该发生的怎么也躲不掉。
转过街角的时候撞上一个少年,虽然轩辕铭避让得快,没有让他碰到我,然而却很不幸地让我和他打了个照面。
更不幸的是,我们恰巧认识。
哎呀,白泠!
看清我的脸,少年叫了起来。我苦笑,沈居这孩子今年刚中的状元,在朝时间还不多,说话总是莽莽撞撞。
他身边的石夕倒会看人脸色,眼见抱着我的人是轩辕铭,我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心知事情诡异,连连陪着笑打哈哈。
轩辕亲王,白泠大人,真是巧。
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他的神色也颇为尴尬。
是啊,很巧。
轩辕铭的声音冰冷,不用看也知道他脸色想必不好。可怜沈居还依旧不知死活地撩拨,哎呀这是怎么会事白泠你怎么会和轩辕在一起而且还披着他的衣服为什么轩辕抱着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孩子好奇得紧,对着我问东问西,整条街的目光都集中到我们这里,此时的我很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沈居,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尤其是事情牵涉到轩辕铭的时候。我在心中默念,不意外地觉得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低。
石夕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不断地扯着沈居的衣角,可惜那只猫咪实在是后知后觉,依旧好奇地问东问西。
呃,那个,轩辕亲王,白泠大人,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石夕的脸色很难看,无法制止猫咪的嚷嚷干脆就把他强行拖走,两人在我的微笑和轩辕铭面无表情的目送下消失在街角,我有些感慨地低语,呐,年轻真好。
你还没老。
轩辕铭的话不多,可是似乎每一句话都很欠情调。我在他的怀里轻轻笑了笑,是啊,人虽然没老,可是心境却苍凉很多。
轩辕铭王府比我想象中的更大,也更安静。
虽说今天是过节,可是王府里却没有一点节日的氛围。倒是四下里种着的青松翠柏,都长得苍劲而挺拔,晶莹的冰雪落在上面,有一种清寒的气息。
轩辕铭把我安顿在客房里。
沐浴之后也没有合适的衣裳,依旧取了轩辕铭的穿上。轩辕铭的外衣穿在我的身上显得有些大,那样的黑色也衬得我的肌肤更见苍白。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它使我看起来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而这种脆弱的样子并不是我所需要的。
可惜如今寄人篱下,凡事只得将就。
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他有些微的失神,我从来没有见过轩辕铭失神的样子,罢了,这次也算值回票价。
那株白梅开得很好。
我走到廊上,指着他院子里的一株梅花。
那是离国送来的冰棱花,样子和白梅很像,可是花香却要寒澈得多。
哦。原来这就是冰棱花。我听说离过摄政王萧阑为博美人一笑,不惜重金耗费三年才栽培出极品的冰棱花,没想到在亲王府中也能见到。
很难想象轩辕铭是一个会种冰棱花的人,怀砂曾对我说过这花的别名买笑,取摄政王倾尽心力但求美人一笑之意,这样的花无论如何也难与眼前的轩辕铭联系起来。
都是下人种的。
轩辕铭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我听说当年冰王为博美人一笑,下令全国烟火一夜间绽放,这份心意,可不比离国摄政王多让。
我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龙觞为我做的这件事天下皆知,今日他独独提起,想必来者不善。
只是饯行罢了。
我斟酌着开口,淡然微笑,毕竟是九年的情义。
白大人在越彀为相才三年。
亲王是不相信我?
我依旧在笑,眼神却已经冷了,难道说亲王大人怀疑我对越彀的忠诚?
不敢。只是这次的敌人是冰国,白泠大人是陛下身边的肱骨之臣,陛下很听你的话,希望你不要负了他。
果然,他知道这次历州兵判的人选与我有关。
我了然地微笑,毕竟此事事关重大,轩辕铭身为越彀的亲王,有所顾虑也是正常。
轩辕亲王,自从白泠回到越彀的那天起,就和冰国再无关系。
我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不言语。我和龙觞的事是我永远也不想提及的痛,何况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他,我更不会交浅言深。
他望着我的微笑不动声色,忽然记起,不知有谁说过,白泠,你和轩辕铭完全是一种类型的人。他把一切隐藏在面无表情下面,而你则用笑容隐藏一切。
他望着我的笑容面目冷峻,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但愿我可以信你。
你别无选择。
冰国大军压境,正是全国上下同心协力的时候,尽管他们说我妖媚惑主,阻止我参与冰国的事务,但不可否认,在嘉侑的面前,我的影响力比谁都大。
也许。
轩辕铭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在那一株素白的冰棱花上。有很多时候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无可否认,在勾心斗角方面我也不输于他。
是否可以告诉我,冰王是个怎样的人?
过了许久,轩辕铭静静地问。
一个不惜万金买下全国烟火,只求情人一笑的帝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微微闭了眼睛。
他骄傲,嚣张,独断专行但却能让所有人追随于他,他永远吸引住众人的眼光,华丽绚烂,不向任何事物妥协……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连你,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想得到天下,这个愿望高于一切。
我忽然觉得很是疲惫,不喜欢和别人谈论龙觞,可是,为了越彀的安全,我又不得不这么做。
三年了……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试图把他的影子从心中抹去,我试图忘记他的高傲华丽,卓越张扬,试图忘记他送我的满城烟花,试图忘记他用那双天生王者般的眼睛注视我,笑着说,璃若,我要为你摘取整个世界。
龙觞是个绝情的人,我相信他不会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野心。在冰国的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一段镜花水月的梦,如今梦醒了,一切了无痕迹。
廊外白雪依旧纷飞,年年岁岁如此相似,然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5
从轩辕王府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门口迎接的是怀砂。他似乎在雪中等了我很久,幽蓝色的发丝上落满了细碎的冰花。
我在侍卫的搀扶下从轿子里出来,脚扭伤的地方还很疼,让我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低眉望了一眼我扭伤的脚,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阴冷,然而却很快恢复了常态,伸手从侍卫手中抱过我。
多谢轩辕亲王照顾我家大人了。
哪里,白大人和我们家亲王同朝为官,互相帮衬着也是应该。
那几个侍从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并不久留,向我行了礼,便抬着轿子离开。
怀砂把我揽在怀里,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今天是天元节,我一早就放了府里下人的假,此时的雪中只有我和他两人。他的手扶在我的腰上,带着些许的强制,我不敢使力推开他,脚上的伤疼得我根本无法独自站立。
呐,怀砂,扶着我就好。
我仰起头来朝他微笑,试图让他把我从怀中放开,这样亲密的接触让我很不习惯。
然而怀砂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微微低了头看着我,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近乎危险的暧昧。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微微皱了眉问,低沉的声音在雪地里幽幽传开。
在路上遇到几个流氓,轩辕铭救了我。
我回答得轻描淡写。微微侧了头,避开怀砂那种让我心惊的目光。
今天的他与往日很不一样,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浪荡子,此时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某种阴冷的炙烈,让我隐隐地觉得危险。
认识他,不过三年时间。
用三年的时间了解一个人本就太短,何况我完全不清楚他的底细。第一次邂逅时他在边境救了我,用卓绝的剑术击退了要取我性命的刺客,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留他在身边是不是错了,毕竟是从冰国带过来的人。
一念未已,感觉他紧紧地抱住我。他的拥抱是如此用力,几乎要把我揉进身体。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独自外出,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你……
他紧紧抱住我一遍一遍地说,我从不知道他也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回抱住他,他的身体在被我抱住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我轻轻地说,怀砂,我没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