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自言自语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
夜并未深,家家户户窗内都透着昏黄的烛光,街上零零散散的是逛夜市的人,更有人自窗户探看这突然门户紧闭的医庐。
云烁自袖中取出象牙扇,只轻轻一向,一阵怪风将每家每户的门窗吹得一阵剧烈摇撞,各家各户以为风雨要来了,纷纷关窗,行人走避,一下了街道真的一片死寂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而对方大概也明白云烁的意图陆续现身,虽然光线微弱,但银晃晃的刀刃在黑夜中仍是刺目的。
云烁看着那堆除了刀刃以外,全身黑得差不多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心里不停催促的声音逐渐清晰——
杀吧!把挡路的人杀光!杀光就对了!杀光!
“……”手一张一握间手镯已经分体,沉重的手镯跌落地面,沉沉的响声敲进所有人心里:“最后的机会,你们逃吧。”
回应云烁的是高举刀刃影射的光线……他们选择了杀戮。
答案已经得到,已经够了。云烁抿唇抛射出沉重的手镯,并没有目标,只是抛出去,手镯过处只留下焦黑的炭块。
镯子相撞发出雷鸣般巨响吞没绝望的悲鸣,电光闪烁照亮这样的夜浓浓的焦味充斥鼻间。只一瞬间已经倒了十多人,再回手,又是几人悲鸣着变成焦炭。终于发现自己的能力无法战胜这名少年,带头的人马上打信号要所有人撤退,才举手,已经被银色丝线环住,电流通光瞬间把人体燃烧起来,随着凄厉而短促的惨叫声,独留一具七窍生烟的焦尸。
突然间,云烁想笑,看着这些原本想要杀他的人一个个转身想逃,却被无情的电光吞筮最后只剩下焦黑的炭块,这样的情景竟然让他心里升起一丝丝快感。
然后那种感觉慢慢膨胀,逐渐只剩下复仇的快意,眼前的事物也变得陌生……迷乱……
是他们不好,他们不应该这样咄咄迫人的,这些人是,午间那群人也是,就连天承愿也是……都是他们不好,我并不想伤害他们,是他们要找死!那就杀光吧,全杀光就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了。杀光!对!杀光!
声音不断自脑内响起,一声一声未曾间断。
[烁!烁!]
谁在叫我?
云烁蓦地吸了口凉气,终于看清了一片混乱的室内……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回到医庐内,他的风、他的雷正在室内肆虐……另一端莲竟然想冲过来,但却被但言拉住了,只是一直无声的叫喊着。
紧握的手松开,风停了,可怕的雷电也停了。
云烁茫然地看自己双手,再看看往自己走近的莲湛毓,张唇……马上疑惑地抬上轻拭,有血……却不是从唇角溢出。
莲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到自己身前,还未等云烁反应过来,已经被抱进温暖的怀抱里,头被按在颈窝里,那力道强劲得让云烁有点惊讶。
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云烁带点担忧来回轻抚莲的背:“怎么了?你还不能随便起来。”
[不……不能让他回头看。]
“什么?”云烁疑惑地抬头,随即知道那是莲的心声……那,背后……究竟有什么?
不安像滴落清水中的墨滴,迅速云开,让整盘水变成一片乌黑……云烁全身一僵,影像一片一片显现在脑海中,疑惑地回过头来,只瞧见黑……无尽的黑,门外焦黑的尸骸……一直延续至门内……一直一直到自己身后……
双眼随即被温柔的蒙上,但已经消不去的景象已经印在脑海里,深深的烙印,再也消不去、抹不掉。
颤抖着将莲推开,云烁缓缓地探向榻上一只水盘,水中映的人是自己的脸,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只剩下血红,再没有别的颜色,散开的乌丝竟然夹杂着腥红的颜色格外刺目……水中人在哭……在流泪……但泪珠滴落清水中,却是确确实实的红……
上天,连怜悯别人的资格都给他剥夺了吗?
云烁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自己的发丝,水中人做了同样动作……心路一声一声加重,云烁的目光离开那该死的水,缓缓转向那张温柔的笑脸,那上面带点悲凄、带着点怜惜,还有更多更多的,但云烁已经无心去探讨,只是指向门内的炭块:“他们是那些大夫对不对?”
莲湛毓顿了顿,看了眼那堆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炭块,视线不忍地别开,轻轻点了点头。
够了,已经够了。云烁轻轻的笑,擦去的液体又再流下,在紫色外衣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哈哈,我是怎么了,我还差点杀光了你们,成魔!是魔……哈哈哈……我不要!”
愤恨绝望的叫声过后,云烁软倒在地上。
莲湛毓怜惜地蹲身将人拉起,依在自己身上,向但言招招手,让但言将人抱起。冷静地指指门外,但言了悟地抱着人往外走去。
莲湛毓拿起柜台前的白纸,留下几只字——清理干净,忘掉今天的事。
扔下几锭黄金,城门大开。马车便在夜色中骨碌碌地离开了这座城池,淹没在夜色中。
第三十五章 魔性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电光划过天际,映亮整个天空。
房间内跪了一地的人,案前一人在昏黄的烛光下左右来回走着,电光映亮了整个房间,那人赫然就是单虺,那张艳丽却神态狰狞的脸。
脚步一顿,手掌往桌上愤然一拍,一张结实的酸枝木桌就这样解体了。
“再失败,就将将你们通通做成药人。”
单虺阴阴沉沉的声音冷冷地掠过所有人耳际,让他们不敢怀疑其中真实性。
“遵命。”畏惧于眼前的人,更加恐惧他的手段,所有人都不敢不从。
“南宫云烁那小子就在天一客栈,这一回不是他死就是你们的灭亡,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想起害自己丢了不少手下的南宫云烁,单虺差点就怒急攻心,将这里的人全部撕碎。
“主上,那小子十分古怪,不知道学了什么样的邪功,能将人整个烧成焦炭,属下等应该如何应对。”
“哼,古怪?也对,他竟然有本事说服了映夜辉那家伙帮他,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无敌的。”阴沉地扯唇轻笑,单虺坐下闭目休憩:“下去吧,就这样,不停的去袭击他。”
所有人都对看一眼,然后不敢再说什么,准备退下。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雷雨声都掩盖不住,直到来人推门而进。
“主上,小姐她抢了一只马说要去杀南宫云烁。”
听罢单虺也只是挑挑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就由她去,说不定还能为我做点贡献。”说罢,手一挥。
所有人都不敢留下来,鱼贯而出,心里对单虺更加畏惧,连亲人性命也一副无关紧要模样的人,对他们又会有多冷血,已经不能想像。
雷打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午间,这雨仍是淅沥沥地下着,街上行人撑起油纸伞匆匆行走,暗红色的、黑色的、白底手绘花纹的,各式各样通通被雨水洗涮得明光可鉴。街道是由山石堆彻而成的,就着雨势,被压迫在夹缝中的泥沙解脱了,和着雨水变色浓稠的泥泞,溅得行人裤管上一片一片的灰棕色。
风吹过,雨一线一线斜飞,行人低头尽量将身体缩到伞下。枝头上,花朵被雨水蹂躏了一整夜,终于无力支撑,一瓣又一瓣地凋零,坠地后在行人无情的践踏下和着泥泞,成为了裤管上另一种色彩。
行人匆匆,无心细看这一切,但天一客栈内却有一依在窗台上,将所有看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就这样愣愣的看了一个早上,窗边的人没有动半分,风吹过柔顺的发丝,夹杂着红色的青丝轻扬,有几绺更是顽皮地抚上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但他没有动半分,他心里迷茫,却找不着答案,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被无情对待的花朵,还有那绵长不绝的一线一线细雨在他眼中都透着浓浓的凄凉。
手轻抬,接住自檐上汇流而下的雨水,冰凉的感觉仿佛透过掌心直达心脏,慢慢的,他的血,他的肉都变冷了。这种感觉让他心烦,烦得想毁灭这一切。
窗边的人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马上将身体卷缩成一团。他害怕,不敢睡觉,不敢放松,就怕当自己回过神来以后会发现这附近已经没有活着的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包括前几天死在自己手上的大夫……包括那些为宣泄怨气而扔石头的人也都罪不置死。但他动手了,只一瞬间,夺去了无数的生命……他不想要这样,真的不想。
门吖咿的打开又磕上,为谧静的房间添了一点生气,进来的但言先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房间中心的桌上,然后左右环顾,平静的脸上升起一抹惊惶:“公子,爷呢?!”
窝在窗边的云烁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但言,环顾房间后,也是一脸的惊慌:“他刚刚出去了,不是去找你?”
云烁正心烦意乱,虽然知道莲离开房间,但也没有追问,只当他去找但言,现在但言却问他莲在哪里!
“他不会找我,他只想待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看好他!”一向冷静的但言恼了,语气凶恶地责问云烁,胸膛剧烈起伏。
“对不起。”云烁没有解释,他知道就是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能掉以轻心,无论莲的身体还是现在的景况,都不应该让莲独自走出房间,是他错了。
但言眉头紧皱,一咬牙就转身要出外去寻找主子。
才打开门,就见莲湛毓站在门外,一手伸出正准备推门,仿佛被突然打开的门吓着了,整个人僵住了,也只一下子又是一副温和的笑脸,唇轻启:[要外出?]
看了自家主子的唇语,但言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什么,退回门边。
看见但言忿然的表情,莲湛毓了悟地眨了眨眼,马上走进去关上门[对不起,没有通知你们一声就出去了。]
云烁看了眼那白色长衫衣摆下的泥泞还有那粘着水雾的长发,不禁也心里有气:“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可以在雨天出去吹风。还有!现在有人在追杀我们,你知道自己独自出门有多危险吗?”
看见云烁的责备,莲湛毓眉心轻促垂头轻叹,又一次启唇[对不起。]
云烁是气,但却更气自己,生气自己竟然自私的发呆,竟然没有照顾好莲湛毓,想到如果莲湛毓这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呢?这一想心里便一阵收紧。
无奈地叹息,云烁捉起莲的手,果然是预期中的冰冷。比雨水更冷的寒意自双手传开,云烁抿紧了唇,狠狠瞪了莲湛毓一眼再转向但言:“去准备浴桶跟热水。”
“药。”但言出门就挤了一个字,显然还在生气。
云烁将莲湛毓拉到桌边,把冒着热气的那碗药汁送到莲湛毓手上,命令:“喝掉。”
看了眼药汁,莲湛毓突然扯开灿烂的笑容,放下药汁,手从怀里掏出一团油纸包塞给云烁,这才安心拿起药碗来喝掉墨黑的药汁。
“给我?”云烁看着手里的纸包,犹豫地看了一眼才打开。随着纸包打开,芬芳香气扑鼻,油纸上躺着一块一块淡黄色的糖块……是桂花糖。
愣愣地瞪着那些桂花糖,云烁抬首看向喝苦药喝得一脸开心的人。
莲湛毓放下空碗,捏起一块桂花糖送到云烁唇边,云烁呆呆地张唇含住,淡淡的香气甜而不腻的味道,是他喜欢的桂花糖没错。
浓浓的暖意随着嘴中甜味散开,包括那颗逐渐冷却的心也暖和起来,终于让云烁知道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
云烁品尝着嘴里的香甜,视线却从没有离开莲,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就一点与开心、与满足挂不上边的情绪,但却怎么也找不着。云烁明白莲是知道的,莲知道桂花糖代表什么,莲更知道他心里有着谁,莲更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莲仍在笑,真心真意的笑,这样的一个人,是值得任何人都珍惜他,去爱他。
将手里的油纸包放下,云烁紧紧搂住莲:“太笨了,你真是个笨蛋。但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知道样找回自己。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云烁以为莲是听不见的,但莲推开他,然后抚了抚自己喉间,吸了口气,张唇:“我能保护你……”
声音极细而且吵哑,一点也不像过去那般清雅迷人,但这声音现在对云烁来说却是最近听过最美妙的声音,莲已经能发出声音是最让他兴奋激动的事。
“真有用了!?那毒经记载的资料真有作用了!?”云烁跳起来紧捉着莲的双手兴奋的摇晃着。
看见云烁的动作,莲也笑弯了眼,连连点头:“也……听到一点。”
“没关系,会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但言带着店小二抬进一浴桶时,就见二人眉笑眼开的模样,连他这样脸上基本不用来表达情绪的人都挑了挑眉。
“但言,你知道吗?莲能出声了,也听到一点声音了。”云烁连忙跟别人分享这份喜悦。
但言也愣了愣,然后看看主子,再看看云烁开心的模样,也挤出了微笑:“恭喜。”
热水准备好,浴桶渗着芸茵热气,云烁心情大好,在房间里蹿着将但言的工作也给抢来做了,这边帮莲准备好衣服,那边又拿洗涵用具。
反正就一屋子都是男的,云烁就推莲去洗澡,也不管他的脸已经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一手接管了但言的工作,云烁小心翼翼地为莲梳洗那头青丝:“刚刚关窗时看到雨停了,我们一会就到街上去走走?”
莲湛毓听罢,顾不上不自在,连忙摇摇头[赶路]
顺着莲湛毓长发的手轻紧,扯了扯:“再赶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还是休息一天吧,反正也是一天,他会等我。”
想到说不定很快就能跟鹰长空他们会合,想起到时候云烁身边总跟着的那身影,莲湛毓没有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
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云烁跟莲湛毓带上但言一起上街。
雨过天晴,柔和的阳光轻拂大地,云烁与莲湛毓并肩走着,出色的外貌吸引着来往行人目光。
别人的目光并没有影响二人的心情,云烁一路与莲湛毓走过,每一个小摊都停下来看看,吃的基本都尝尝,轻松的笑谈着。
这一刻仿佛就回到住在莲府那段时间,没有天承愿的出现,没有映家的出现,也没有那些神秘杀手的出现,他们就这样平凡地过着祥和幸福的日子。
这样的气氛反而让莲湛毓的心隐隐的不安,他总是有种感觉,感觉到云烁在压抑自己,在逃避自己,更有时候会感觉到云烁像在考虑着一些可怕的事情。莲觉得云烁在改变,仿佛多了些什么,但又难以解释是什么。那种虚幻的感觉让他摸不着头绪,甚至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逛了一段路,莲湛毓已经开始喘气,他累了。云烁注意到了,便在路边的茶摊坐下,要了三碗茶:“莲,休息一下再走吧,喝碗茶。”
莲湛毓接过茶,对云烁点点头,只是一瞬间,他僵住了。
“怎么了?”云烁关心地问。
连但言也担忧地看着莲湛毓:“爷?”
莲湛毓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看见,刚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腥红,那种不属于云烁的颜色。
云烁不知道莲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一脸担忧,想知道他想什么,却又不愿意强行探看,也只好吞下疑问,拿起茶碗喝了口茶。
这种路边茶摊的茶水是粗劣的,根本不能与莲府及皇宫这等地方的茶水想比,但在渴了的时候,也管不上什么高级了,一口凉茶下去。清凉的茶水冲涮热辣的喉咙,感觉一阵舒畅。